黑白两色的天地之内,此刻独留张麟轩一人。少年盘膝静坐,按照教书先生所传之口诀,运走体内的周天之气。
周天之气起于四方,此口诀之根本便是助修士聚拢四方之气,令其由四方向中央而来,如外邦朝贡。周天之气,需依次走过人身小天地内的每一处关隘,最终于心湖之上,聚拢为一。
修行之人,如若能熟稔地聚拢体内的四方之气,便可算作是初窥修道之门,正式踏入修行之路。
教书先生传授完口诀之后,便借故离去,说是等到少年能够熟稔地掌握聚拢四方之气一事时,便会回到此处,引导他下一步的修行。
就修行之事而言,张麟轩并非牙牙学语的婴儿,相反他对于聚拢四方之气一事极为熟悉,因为最早传授少年修行之道的人,是那位久居竹楼的韩先生,而聚拢四方之气可谓日后修行的基石,韩先生自然极为重视,所以当时的张麟轩如果没办法熟练地掌握此事,那么韩先生断然不会传他之后的修行方法。
故而闻言之后,张麟轩略显轻视,半开玩笑地与教书先生说道:“师叔大可不必离开,这点小事其实于我而言,很容易的。”
就像是垂钓之人,哪怕已经许久不曾拿起鱼竿,可沾手的那一瞬间,也会渐渐想起昔日的技巧,所以张麟轩有此想法,不足为奇。
教书先生神色如常,笑眯眯地看着张麟轩,似乎是猜到了他会如此言语,于是点了点头,默默地等待着少年成功聚拢起四方之气。
大约一炷香之后,张麟轩的额头已满是汗水,可却心湖之上却丝毫不见成功的迹象。
那些宛如番邦来朝的四方之气,起初过关之时还极为顺畅,可是越往后便越发艰难。倒不是说关隘如何险峻,不易通过,而是因为张麟轩自身的心湖景象,实在是太过惨淡的缘故。
天朝上邦,为何受四方朝拜,自然是因为其自身足够强大,使得那些番邦小国不得不臣服。而人身小天地之内,四方之气与心湖静水之间的关系,恰好与之类似。
少年心湖的惨淡景象,就如同一个已经穷途末路的王朝那般,愈发地不堪重负,转眼间便有可能是房倒屋塌,改朝换代的局面,所以这些番邦外臣,又如何能够在此时心甘情愿地赶来朝拜,自然要借机拖延,以诸多借口搪塞,从而不肯前来。
张麟轩体内的四方之气,每经过一处关隘之后,便会对少年如今的心湖景象,愈发地感到清晰,所以便导致了四方之气滞留在外,不肯来朝的局面。以至于张麟轩不得不耗费心神,以口诀强行使得它们来到心湖静水,只是这种事一旦做起来,就会极为麻烦。
张麟轩双眸紧闭,眉头微皱,显然是心神已经沉浸于自身天地之内,正在那些“乱臣贼子们”做斗争。
教书先生轻声笑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何况你这臭小子如今还不是头威风凛凛的狮子。轻敌大意,可是要吃苦头的。”
说罢,教书先生身形消散,暂时离开此地,他知道张麟轩会在何时成功聚拢四方之气,所以倒时候再回来也不迟。
离开两色界的教书先生,见屋内无人,便推开门扉,准备下楼逛逛。站在楼梯之上,却又想不到该哪里,难不成要去那醉花巷,喝顿花酒?
呸呸呸!想什么呢!?兜里有银子了?穷得叮当响,喝个屁的花酒
打消念头之后的教书先生站在楼梯上,一时间竟是有些惆怅。想当年,咱也是个不愁银子花的世家公子,怎么如今反倒混到兜比脸还要干净,真是惭愧啊!
清早起床后,闲来无事的求凰与李子便结伴外出,在附近的街边随便逛了逛,买了些零散的吃食,以及一些女儿家的衣料首饰。眼瞅着晌午快到了,两人便打道回府,准备与自己公子一起吃午饭。
进门之前,遇到了坐在台阶上的张先生,简单言语几句后,便拎着东西进门了。张先生身边男人,瞧着很陌生,但声音听上去有很熟悉,可是李子却死活想不起来此人到底是谁,一旁地求凰便笑着说道:“是咱们一行人进城之时,要给公子说桩亲事的那个酒徒。”
闻言之后,小姑娘立刻鼓起脸颊,眼睛瞪得老大,转过身来,狠狠地盯着那个喜欢喝酒之后说醉话的家伙。
求凰笑着揽过小姑娘的胳膊,轻声道:“好了好了,别生气了。那人看样子应该是张先生的故友,想来当时也是知道公子身份,故意为之的试探之举而已。走吧,回去我与你煮东西,咱们不能跟吃得过不去不是?”
李子点点头,收回目光。求凰姐姐说得对,确实不能跟吃得过不去,今儿个就暂且先放你一马。
两人身后的酒鬼,其实早就察觉到了小姑娘那不太友善的目光,却并没有转身理会。毕竟当时之事,某种程度而言是自己理亏。
等到二人迈过门槛,酒鬼便与身旁的张欣楠笑道:“也不知道你徒弟走了什么大运,竟然能让这两位女子都如此喜欢。只是男女之情,终究是小道尔,其间滋味,往往又是苦大于乐。哪怕是百年欢愉,也不及大道修行一瞬,如此又何苦来哉。”
对于身后某人的忽然停步,张欣楠一清二楚,还真是个眼里不容沙子的姑娘。剑客轻声道:“背后少说人,免得遭报应。”
“随口一说,哪有那么严重。况且我也只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又没说她。”酒鬼满不在乎地说道。
张欣楠有些无奈地看着身边之人,恨不得立刻离他远远的,害怕脑子不好,会影响自己。你说你没说她,可你这又提她是要作甚,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道理不懂?
酒鬼顿时察觉事情不对,此地不宜久留,于是赶紧赶紧起身,拍拍屁股,准备离开。
想走?哪有这么容易。
酒鬼的心湖之上,忽然出现一道巨大的虚影,身形好似流炎一般,一双纯粹的金色眼眸,在酒鬼黑压压的心湖之中显得格外醒目。
酒鬼转过身去,眉头微皱,与楼内的红衣女子对视,哑然失笑。
几个意思啊?你这妮子疯了不曾,竟然想以凤凰之火来烹煮老夫的心湖之水?真把老夫当软柿子了,以为我好欺负是吧!
张欣楠视而不见,自己惹得事当然要自己处理,谁让你瞎说话的。
酒鬼突然气势一沉,心湖之中骤然掀起滔天巨浪,向着那道虚影涌去。
求凰的耳边,忽然响起一个温柔的嗓音,正是走下楼梯的教书先生,“既然希望别人认可你的人族身份,那么首先自己就要认可,所以这种以凤凰火焰随意侵入他人心湖的神通便不可再轻易使用。要学着用人族的方式解决,而不是依靠妖族的本能。”
教书先生心念微动,便将酒鬼体内的那道虚影送回了求凰体内,然后又以一种令人意想不到的方法,让女子心中那只凤凰本源安静了下来。
求凰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位教书先生,一旁的李子不清楚发生什么,傻乎乎地看着眼前之人,只觉得他跟自己公子一样好看。
教书先生与求凰柔声道:“一会儿在与你解释。”
教书先生又转头看向一旁的李子,做了个长大嘴巴的滑稽表情,逗得小姑娘有些忍俊不禁。
下一刻,教书先生身形消散,转眼间便来到酒鬼身前,四目相对,笑容玩味道:“怎么,觉得自己这棵老树上结出来的柿子很硬吗?”
酒鬼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恭敬道:“不敢。”
教书先生轻声提醒道:“饭可以乱吃,大不了闹几天肚子而已,可有些话,却绝对不能乱说,否则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更大更硬的柿子给砸死。男女之情,哪怕在你眼中极为渺小,甚至可能都入不了你的眼,但要记住这只是你一个人的想法,别人未必如此想。
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情之一字于心间所起时,都是一件很难察觉的事,那种隐隐约约的真心喜欢,其实是一件很好的事情,绝非你所说的小道。喜欢之人不喜欢自己,确实很痛苦,而且哪怕两情相悦,但也不乏日后的争吵,也的确会令人伤心,但除此之外,还是有很多高兴的事存在的,所以你不能说情之一事,尽是苦楚大于欢心,更何况你一个外人又如何能够轻易评价他人的情爱,是怎样一种感觉呢。”
酒鬼躬身道:“在下知错了,还望十三先生见谅。”
教书先生摇摇头,嗤笑道:“像你们这种人,哪里有可能真正知错。退一万步,就算知错了,又岂会改错?况且我问你,你究竟错在何处?若是站在你身前之人,不是什么十三先生,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教书匠,届时的你又岂会知错?”
酒鬼哑口无言,额头已满是汗水。
说实话,他倒是不怕什么剑客张欣楠,要是他这般发问的话,自己不会如此失态。因为如今的剑客,无法真正杀死自己。哪怕是手中握着那柄铁剑,他也一样做不到,无非就是让自己千百年内,没办法转世而已。可时间这种东西,于他而言,其实早就没了意义。故而在面对张欣楠时,酒鬼心中只会有尊敬,而不会心怀畏惧。
不过当面对这位十三先生时,情况却恰恰相反。不会真心尊敬,只会由衷地感到畏惧。
张欣楠无奈道:“十三,够了,可以了。”
教书先生此刻竟是满脸怒意,只听他沉声说道:“远远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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