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花坊门前,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内躺着个尚在昏迷中的公子哥,正是镇北王府七公子张麟轩。
坊中幽兰绽放,赏花的时辰将近,众人则在门外安静地等待,只为稍后可以一睹那幽兰之美。秦凤仪夫妻二人也已经离开马车,就站在门外,等待花坊开门的那一刻,但求凰却并未与二人同往,而是选择在车厢内守着张麟轩。尽管鹿衍与她再三解释,称张麟轩并无大碍,可她却依旧选择了留下。
闲来无事,鹿衍便自掏腰包去街边的一处摊子上,买了些许糕点,一半打包收起来,另一半则拿到马车上去吃,毕竟好东西要学会大家一起分享。
掀开车帘,鹿衍捧着盒子中的精巧点心走了进来,然后将其递到求凰面前,笑问道:“南山城的特色点心,要不要吃一点儿?”
求凰摇了摇头,轻声道:“多谢先生好意,小女子暂时没有什么胃口,还望先生您见谅。”
之所以没胃口,自然是因为此刻心中正记挂着某个傻小子的安危,如此才没了胃口。
“好吧。”鹿衍点点头,然后收回食盒,自己则拿出其中的一块糕点并塞入口中,吃相略显的有些不雅。
求凰并未在意此事,因为她当下的所有念头都在张麟轩身上,只要他一刻未醒,她的心便要多悬一刻。
鹿衍吃着手中的点心,忽然想起一些事情,含糊不清地问道:“丫头,听说你是我陆师兄的徒弟?”
求凰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如何与这位鹿先生解释此事,其实要说是的话,也不尽然,因为二者之间并未拜师,所以谈不上什么师徒名分;可若说不是,但二者之间却又所谓的师徒之时,毕竟那本棋谱求凰一直都在看。
初读此书,尚不觉得如何,都是一些最基本的棋理以及先手定式,不见任何玄妙之处。常言道,温故而知新,求凰看完一遍之后,便耐着性子又看了一遍,久而久之,竟然渐入佳境,眼中所见已不再是什么棋理定式,而是无数的玄之又玄的大道神通。
书中以棋理剖析世间神通,皆能言简意赅地描述出了某一神通的长处以及不足,然后加以批注修改,使其不断趋于完善。
据求凰粗略地统计,书中涉及的大道神通之法总计有三百六十五种。其中的一些大道神通,并非以如今后世之文字写就,而是由一种极为古老的符号组成,相对晦涩难懂。在此之前,求凰甚至都从未听说过这些神通。
道人赠书,女子学之,虽未有师徒之名,但却有师徒之实,故而求凰犹豫再三之后,还是选择承认,轻声道:“与那位陆道长的确有过数面之缘,棋谱便是这位道长所赠。彼此之间虽无什么师徒名分,但到底还是有师徒之实,如此倒也可以勉强算作是那位道长的徒弟。”
鹿衍轻声笑道:“我那位陆师兄,其实人还不错,做他的徒弟倒也不吃亏。只不过那本棋谱牵涉甚多,平日里最好不要轻易示人,而且书中所蕴含的部分神通,其实属于禁忌之术,你最好不要轻易触及此类,免得日后麻烦。至于其他的术法,都是些光明磊落的手段,学之无妨。不过那个古怪的规矩,我还是要与你事先言明,因为这本棋谱毕竟是我这位师兄的得意之作,而且他的东西从不白白与人,想必这一次也不会例外,所以有些事你还是要提前做好准备。”
求凰轻声问道:“不知晚辈应该作些什么准备?”
鹿衍摇摇头,神色有些无奈道:“陆师兄的性子,我也说不准,至于如何应对此事,自然也就只能是按照棋理走一步算一步了。不过你大可放心,陆师兄虽说性情古怪,常常令人捉摸不透,但其实骨子里还是个良善之人,所以不会有什么过分的要求。若是你担心日后生出变故,我大可以现在给你留下一道手段,已作不时之需。”
“多谢先生好意,但其实张先生当初便已经给我留下了一道剑气,想来便是为日后所留下的某种应对手段吧。”求凰轻声说道。
鹿衍点点头,笑道:“既然大师兄早有后手,那我这个做师弟的就不再多此一举了。”
一身青衣的教书先生此刻满脸笑容,仿佛遇见了什么天大的喜事一样,这一幕倒是让求凰一头雾水。
鹿衍低头瞥了一眼张麟轩,见他体内元气运转稳定,想来马上就要醒过来了,于是便微笑道:“距离巳时赏花,还有不到半个时辰,以麟轩如今的情况而言,应该会在此之前醒来,看来是耽误不了你们赏花了。”
求凰轻轻握住张麟轩的手,眉眼间尽是喜色,心上之人平平安安,没有比这更让人开心的事情了。
鹿衍看着求凰,笑容温和,但眼神却又一丝异样。如此年少之时,当真令人羡慕,可惜,可惜……
鹿衍感觉有些无聊,于是便想着离开车厢,去外面随便逛逛,刚要起身掀开车帘,却被求凰叫住,只听后者轻声问道:“晚辈心中有一个疑问,不知先生您可否解惑。”
鹿衍重新坐好,微笑道:“你问便是。”
“当日遇见那酒徒,先生曾毫不费力地便压制住了我体内的凤凰本源之火,不知这是何缘故?先生当日曾言事后会给我一个解释,但先生您好像忘记了,不知先生您今日可否告知求凰其中缘由?”求凰眼神复杂地问道。
鹿衍并未急着回答,而是反问道:“在回到你这个问题之前,不知道你可否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求凰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先生请讲。”
鹿衍神色严肃地问道:“有朝一日,若是凤凰能够平安归巢,不知这人间大地,可否因此免去一场大火?”
求凰亦是严肃道:“不知先生以为又该当如何?”
“天地不仁,却有生养万物之功;兄友不义,却有昔日扶持之恩。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唯念恩情二字,势不可置之不理,全盘否定。”鹿衍沉声道。
“既然如此,当初又为何又弃之不顾。鹿先生,想来有句话您不会陌生。”
“何言?”鹿衍微微皱眉。
“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求凰轻声道。
“看来是没得商量了?”
“既然是买卖,自然有商有量,但前提要看先生所给出的价格是否让人满意。”求凰淡淡地说道。
“之所以询问压制本源之火的事情,是因为觉得还有族人存世,心中有所期待?”
求凰默不作声,但眼神却承认了这个事实,她确实有这个心思,但更多是一种希望,期盼,但愿这个世上还有所谓的凤凰一族。
鹿衍长叹一口气,然后说道:“我与凤凰一族有旧,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感情的,对此你无需多问。至于压制本源之火一事,本就是我特意为凤凰一族所创,这一点是事实,我无需骗你。”
鹿衍停顿了一下,脸上流露出缅怀之色,然后又继续说道:“当年凤凰一族陨落,在我得到消息的之时,就已经为时已晚,诸多凤凰族人的尸骨已经……哎,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鹿衍一脸疲惫地摇了摇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时也,命也,多说无益。
那袭青衣一闪而逝,似乎不愿再面对眼前之人,心中的愧疚之意方才更是险些让他起了恶念,心湖之中的浪花无论大小,皆不是什么好事,跟何况是像鹿衍这种已经证道之人的心湖,按理来说,本应是毫无波澜,但就在刚刚却偏偏起了波澜,若不及时制止,又恐有祸事,故而不得不离去。
离开之前,青衣给求凰留下两句话。
第一句是,从今天起,彻底忘记妖族的身份,以后好好做“人”。
第二句,人间欠你们的,十方阁甲子之内必偿。
求凰面无表情地坐在原地,心中毫无波澜,但眼角却不知为何竟是留下了一滴泪。
求凰突然间抬起双手,捂住口鼻,尽量不发出声音,以免打搅了身前之人。
泪眼模糊的女子,看着眼前之人,轻轻地拉着他的手,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这一声“对不起”的含义,那一袭青衫心知肚明,但此刻的他却站在南山城的城头,向北远眺,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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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北王府,竹楼外。
老王爷与韩先生坐在湖心亭内对弈,前者执黑先行,后者执白而行。一番厮杀之后,黑棋渐渐显露败势,而白棋则自然是一片大好的局势,稳扎稳打,胜券在握。
老王爷眉头微皱,低头苦思破解之法,而韩先生则是一副淡然模样,棋盘胜负,从来便意义不大。
闲暇之余,韩先生侧过身去,帮着老王爷与自己分别倒了一杯茶,可当他重新转过身来,准备递上茶水的时候,不禁一怔,然后满脸疑惑地盯着棋盘。
老王爷顺势接过韩先生手中的茶杯,一饮而尽,然后笑嘻嘻地说道:“韩黎,这步棋你觉得如何,可当得一记神仙手否?”
棋盘之上,黑棋不但突然显露出生机,而且竟是隐隐有将白棋从中撕裂一道口子,近而再将其合围的趋势。
韩先生一眼便看出了其中之关键,然后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张允执,我麻烦你要点脸。偷子就偷子,可哪里有说一下子就将近十余颗关键白子都拿走的道理!要不咱俩重开一局,我让你十二子?”
老王爷毫不害臊地点点头,然后果然开始收拾棋盘之上的棋子,准备下一盘的厮杀。老王爷一边收拾棋子,一边玩笑道:“读书人,哪来那么大的火气,不过输局棋而已,何必当真。”
韩先生恨不得一口茶水喷死他,没好气道:“某人的脸皮如今倒是愈发厚重了。”
老王爷深以为然道:“确实,你那徒弟的脸皮不是一般的厚,不然我也不可能让他当世子。”
“上梁不正下梁歪。”
“韩黎,你瞧你这话说的,干嘛没事骂自己呢?”老王爷打趣道。
韩先生懒得理他,便侧过身去给自己倒了杯茶。老王爷便借机将手中茶杯递了过去,意图很是明显。
韩先生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想喝自己倒。”
“小气鬼。”老王爷小声嘀咕道。
“看样子你的心情似乎不错,想来这趟京都之行应该还算顺利。”韩先生说道。
“嗯,确实还算顺利。甚至于咱们那位圣天子陛下都没跟我有任何的讨价还价,便直接将圣旨丢给了我,说是要让我自己写。”老王爷轻笑道。
韩先生闻言之后,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然后竟是顾不得礼仪,哈哈大笑道:“看来咱们这位陛下如今还真是打算孤注一掷,将全部身家都压在我北境身上了。”
老王爷抿了一口茶水,轻声道:“打江山容易,可坐江山就难咯。内忧外患,劳心劳神,二者皆是不可不防。”
“一国君主,哪里会是个什么容易的差事。既不能心安理得地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又不能独断专行地肆意拓宽疆土,前者无外乎昏庸二字,后者无外乎暴戾二字,哪一个都不是什么好听的词。”
老王爷会心一笑,道:“就不能刚好取二者之长,作一位明君吗?既不懈怠朝政,也不穷兵黩武,如此兼二者之长岂不是一件好事。”
“话虽如此,但正真能做到的又有几人?不谈大旭,只说北境三州,难不成你张允执就自以为做的足够好了?”
老王爷摇摇头,道:“惭愧。”
“好坏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是否已经尽力,无论何时都能够问心无愧。”
老王爷有些唏嘘道:“但愿轩儿日后可以做到问心无愧这四个字。”
韩先生忽然叹了口气,道:“我倒是宁可他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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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山之后,有一湖,湖水异常清澈,据说能够照应人心善恶。在湖畔的不远处有一座茅草屋,不大不小,刚好只够一人居住,可茅草屋内却藏着世间的所有书籍。
屋外,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身后站在一个木讷的汉子,是老者的徒弟。
老者坐在门前自饮自酌,吃着煮好的盐水花生,望着前方宁静清澈的湖面,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突然间湖面之上风浪四起,水浪之中,有一人于湖面之上负手而立,瞧着衣着打扮倒像是一位史官。
茅草屋外,这位白发老翁突然随手一挥,湖面顿时风平浪静。四周同时归于寂静,某天大河甚至于出现了断流,万物成黑白两色,皆静止不同。天地之间,唯有此刻的老翁和史官二人与平常无异。
史官收敛满身气机,踏虚而来,落在老者身前,站定身形后,持弟子礼,道:“弟子白泽,拜见恩师。
老翁笑问道:“一万年已过,可你白泽终究还是求而不得,如此可曾后悔?”
白泽毫无失落之感,轻声道:“能生于天地之间,其实就已经很好了。至于那些所谓的糟心事,不过就是佐酒的盐水花生而已。人生如酒,浓烈醇香,可一味地喝酒,其实也没什么滋味。一口酒来,一口花生,故此才至美。”
白发老翁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白泽接着说道:“为人一世,不过一心两线而已。一心求道,两线观人。”
老者忽然抬起手,拍了拍白泽的衣袖,轻轻抚掉那件布衣里的落叶,尘灰,然后笑道:“人心两条线,功过皆由后人评说,无需前人再费心思。南海有鲸,生时鲸吞,死时鲸落,功过不在它,全由后人两片嘴。”
白泽突然跪下,以头磕地,久久不愿起身。
老人将白泽扶起,微笑道:“人生难免离别,何苦作儿女姿态。其实对于应龙而言,这未必不是一个好的归属。与其苦苦挣扎与世间,倒不如彻底放手。”
“先生,可是……”白泽欲言又止。
老人轻笑道:“鲸活一世,自有其陨落大海之时,无需过分伤心。至于你二人生前一直担忧之事,还请再相信一次为师,甲子之内,必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白泽重重点头。
老人看着眼前的弟子,神色欣慰,笑容难掩。其实某种意义上而言,眼前之人才应该是自己的大弟子,奈何陨落太快,还未曾来得及修行,不然也不至于死后仍被困在那条大河之中,生生世世不得脱离。
老人拍了拍白泽的膝盖,笑容温和道:“衣衫虽旧,却也是故人辛苦缝制,切记不可随意糟蹋。”
白泽的眼角已然湿润。
老人猛得抬起手,轻打在白泽的脑袋上,笑骂道:“没出息的东西,哭个屁啊哭!”
白泽揉了揉脑袋,咧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无论世道今后如何变化,都不该成为你心怀失望的理由,你白泽虽然身死,但灵韵犹在,身处大河之中,未必没有一番作为。堂堂光阴史官,又岂能如此自怨自艾,无论前方道路如何,只管不断追寻你的大道就是!”老人朗声笑道。
白泽一揖到底,正色肃穆道:“谨记恩师教诲。”
老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师父一定会还妖族一个公道的。今日离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出门在外记得照顾好自己。大河之水,疆域甚广,但切记不要擅自去追寻源头与归处,不然届时师父也很难及时救你。”
“弟子明白。”白泽忽然神色变得犹豫起来。
老人轻声问道:“还有什么事情吗?”
“弟子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是关于河流道路一事。”
“河流道路?你且说来听听。”
白泽娓娓道来,“甲子以来,大河之水时有断流或是改道之时,有些较为严重的地方甚至于河水直接脱离河道,从而向两岸侵蚀,波及了不少无辜之人。同时也有不少地方河水干涸,被人为地开凿出许多不受光阴法则限制,或是限制较少的天地。若长此以往,恐生变故,还望师尊留心。”
老者点点头,默默在心中推演此事,然后说道:“此事我已然知晓,会去处理。”
“敢问师尊,此事究竟是何人所为?”
老者笑道:“世间光阴之法,唯我一人掌握,若不是我之亲传弟子,谁能如此胆大妄为。”
白泽恍然,亦是笑道:“原来是我的那几位师弟。可是此举,是不是有些欠考量?”
老者笑着摇了摇头,道:“他们虽然喜欢胡闹,但终究手下有分寸,不会做那伤天害理之事,所求的无非是一个变字而已。那些受到光阴波及之人,未必都是坏事,也许河流改道,将是后世大劫将至之时的某种出路也说不定。在一件事还未见分晓之时,尚不可轻言对错。”
“万一无心之中办了错事,这又该如何是好?”
谈及此处,老人终于面色凝重起来,喃喃道:“擅自玩弄光阴,势必受到惩罚,就是不知这惩罚究竟会以何种方式到来,还真叫人手足无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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