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麟轩四人耳畔的娇柔之声戛然而止,随后内堂的屋门缓缓打开,不过却并未出现李渔的身影,只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叟静默地站在门内。
老叟不曾言语,只是抬起眼皮看向张麟轩等人所在的方向。目光停顿片刻之后,老叟突然说道:“坊主有请。”
闻言之后,陈吴二人最为跃跃欲试,急忙来到门外,准备随老叟一同走进内堂。白发苍苍的老叟甚至于连眼皮都未抬起,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坊主并未邀请你们二人,还望两位停步。”
陈姓公子面露不悦,呵斥道:“你可知我是谁!你个下等的奴仆也敢拦我?!”
老叟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依旧言语平淡地说道:“区区蝼蚁罢了。”
“放肆!卑贱的奴仆竟然也敢如此无礼,本公子这就替你家坊主好好管教一下!”
满脸怒意的陈公子抬起手臂,似乎准备狠狠抽对方一耳光,不过却被一旁的吴公子拦住,并朝着他摇了摇头,脸色有些古怪,嗓音微颤地说道:“陈介兄,不可。”
陈介神色不悦道:“区区贱奴,有何不可?”
本名吴衡的读书人以眼神示意陈介,让他留心一下周围众人的神色。
陈介虽然不解其意,但最终还是放下手臂,选择环顾周遭一番。令他感到诧异的是,众人脸上似乎皆是一副讥笑之色,好像不约而同地再说一句话,青天白日的,还真有那自取其辱的傻子。
陈介固然傲慢,但并非真正的蠢人,立刻有意地向后退了几步。等他再次打量其面前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叟时,他的眼神中则多了一份畏惧。因为这位其貌不扬的老叟,竟然是一位神魂内敛的八境修士。
之所以能够看出老叟的境界,并不是因为他陈介自身的缘故,而是因为修行八境自身便独有一份玄妙,使得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叟无法隐藏自身境界,只要对方是修行之人或是三教弟子皆可一眼洞悉。
十方阁有十层楼,修行路上便有十个境界,其中又以五境与八境最为人所津津乐道。五境在于其术,而八境则在于其本身。
修行达到八境者,神魂内敛,一举一动仿佛都与天地同在,故而此境别称为洞明,意为洞明天地运行之理,与之具化为一。不过真正能做成此举的,人间万年以来不过寥寥十数人而已,而绝大多数的八境修行者都会此时误入一条“羊肠小路”之中,以为所谓的“与天地同在”便是将自身融入于天地之间,从而便会给自身造就出一种困境,仿佛天地化作囚笼,而自己则被困于其中,久久不得自由。
囚徒自然是违背一国律法,作奸犯科之辈,而于天地而言,自然是违背了天地运行之理的人,当然也会和一般的囚徒一样,被专人记录其所犯之罪以及相关底细,从而方便他人查阅。如此一来,在修行者眼中自然是一览无余,并且丝毫没有任何办法来隐藏自身境界。
至于万年以来,到底有没有人试图寻求过破解之法,答案当时有的,不过是否能够寻到便又是另一回事了。
作为修行起源之地的十方阁,毫无疑问,自然有破解之法,无外乎是让人不再误入那条“羊肠小道”,但十方阁诸位楼主对待此事的态度,竟是少有的一致,那就是一个字都不说。
对此给出的解释是,非亲非故,老大不小,总不好还让我追着给你喂饭吧。
看似幽默,却无一人笑得出来。
苦寻无果,便只好将错就错,反正此事并不会影响日后的破八升九,如此便也就随它去了。只不过在八境之时,还是多少会有些麻烦,被人一眼看破境界倒也还是小事,而且看穿与否,并不会影响那些实质性的东西,比如打不过的依旧打不过,打得过的反而更省事。最为麻烦的一件事,还要当属运行天地元气时的不流畅,毕竟某种意义上而言,那个不得自由的囚徒身份是跑不掉的,所以运行天地元气时则势必会有那或多或少的一些限制。
陈介之前未曾看破,多是他自身骄纵的原因,如他先前所言,面前之人不过一贱奴而已,他又怎会去关注,随便瞥一眼,便已然是莫大的恩赐了。
此刻在知晓面前老叟的实力后,陈介虽然依旧愤懑,但还是识趣地退到了一边,只敢在心中诽议与谩骂。
一场闹剧,还未开始,便草草结束。
坐在圆桌旁的秦凤仪扭头看向张麟轩,笑问道:“七公子,怎么说?”
张麟轩没好气道:“要不一起?”
“还是算了吧,我毕竟个是有家室的人,与佳人幽会这种事,我去不合适。”秦凤仪得意道。
张麟轩脸上笑嘻嘻,心里却恨不得将对方立刻打死,你他娘的又坑我。
谁料求凰非但没有“就势发作”,反而还满脸微笑地说道:“姐姐在此,秦公子确实是不合适,所以还是由公子你自己去见那位坊主吧。等日后有机会了,再让秦公子去也不迟。”
言下之意,皆在前四字,不可谓不清楚。
张麟轩一脸得意地看向秦凤仪,仿佛再说,活该,你这叫自作自受。
秦凤仪一脸无奈,弱弱地叫了句,“夫人?”
芙蕖“善解人意”地笑道:“人太多,有事回家说。”
秦凤仪苦着脸,心说,完了。
四人一番打趣之后,张麟轩起身,朝着内堂走去。等到他走入门内之后,老叟才转过身,紧随其后,而他们身后的房门则自行合上。
秦凤仪依旧没有放弃给张麟轩挖坑,等到房门彻底合上之后,他摇了摇头,叹口气道:“房门紧闭,不见外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真是……”
未等秦凤仪说完,求凰便接着笑道:“还真是让人羡慕不已,可惜却是他人,不是自己。”
秦凤仪有些无奈,求凰啊,你这完完全全是跟张麟轩那小子学坏了,真是半点江湖道义都不讲。
芙蕖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秦凤仪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辩解,只能喝茶来掩饰自己的尴尬,还真是害人终害己。
完咯,彻底完咯。
走入内堂,张麟轩不禁感到有些惊讶,还真是一番好大的神仙手笔,如此玄妙的造物神通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到。张麟轩扭头朝着身后望去,原本的红木门扉早已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条深邃小路,一眼望不见尽头。
张麟轩停住脚步,转身与那位老叟笑道:“晚辈初来乍到,不识此地,还请劳烦前辈带路。”
老叟点点头,走到张麟轩身前,然后好意提醒道:“还望公子接下来不要四处张望,以免横生事端。”
张麟轩不解道:“前辈此话何意?”
“待公子见到坊主,一切自会知晓。”
张麟轩作揖道:“那便麻烦前辈带路了。”
“应该的。”
老叟走在前面,张麟则轩紧随其后。按照这位老人家的吩咐,张麟轩并未四处张望,双眸直勾勾地盯着前方,除了眨眼之外,便再无任何动作,不过却还是让他看见了诸多风景。
一路前行,首先映入张麟轩眼帘的是一株参天古树,绿叶葱茏,苍翠欲滴,最为玄妙的是在古树的枝干上竟然挂有一轮明月。明月之中,隐约可见一座远古旧月宫的遗址。再然后便是无数奇花异草蔓延在古树的枝干上,宛如身姿婀娜的精魅,于古树之下摇曳生姿。
临近古树,只见李渔一人站在树下,怀中抱着一只正在酣睡的幼兽。女子立于树下,着一席淡蓝色的轻纱长裙,宛若月光般朦胧皎洁。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似乎总是在不经意间便流露出万般风情。
张麟轩神色自若,可却在心中暗自嘀咕,这又是要闹哪样,美人计吗?可本公子也不是好色之徒啊,到头来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没拌饭,既来之则安之罢。来到树下后,张麟轩便作揖行礼,道:“李坊主。”
李渔微微欠身还礼,柔声道:“七公子。”
起身之后,张麟轩赞叹道:“如此洞天福地,还真是生平第一次见到,着实是让在下开了眼界了。敢问坊主,此地名唤何处?”
李渔微笑道:“此地并无名讳,只知道东南一隅有一片桃林,曾被世人称作‘桃花源’。不过终究是冰山一角,总不好以此代称全境。”
张麟轩心中倍感惊讶,不禁想打量一下四周,但却有想起了那位老人家的善意提醒,便忍住心中念头,然后与李渔问道:“不知坊主相邀,到底所谓何事?是要与在下算一算那昔日恩怨,还是如何?”
“当年之事,的确需要公子您给出一个解释,但无需急在一时。此刻的当务之急,是幽兰择主一事,看看公子究竟是不是此物的有缘之人。”李渔轻笑道。
“若是,当如何?若不是,又该当如何?”
李渔笑道:“公子似乎很怕死?”
张麟轩摇摇头,声音平静道:“不怕死,但不想死。”
“如此便要看公子自己的本事了。”
“花前月下,一番沉沦的本事?”张麟轩玩笑道。
“公子此语不免有些轻浮。”李渔神色不悦道。
张麟轩深以为然,道:“确实轻浮,不过……倒是很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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