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沿着河滨大道往西山区驶去的时候,差不多是午后三四点钟的时分,鬼都夏秋交接午后的阳光总带着一种迷梦似的眩光。
“你跟本宫伊织解释过事实的真相吗?”
“怎么说?像个学术专家那样开班授徒、开宗明义吗?”
“但是按她这样子,难免不会再遇上拉斐尔·巴鲁扎那样的怪物。”
“她不知道拉斐尔的事,也不知道我背后的事情。”
“这才是问题所在,越是迷迷糊糊,越是危险。”
“难道需要吸收她进来荒鵺吗?她应该不具备这个资质吧。我们不是要坚守隐秘原则的吗?”
“我只是想说,见死不救同样不可取。”
“‘吾生非为英士,唯不忍见无罪就死地。’这是荒鵺首戒,警惕我们不能因为拥有力量而生起当英雄拯救世间的心。”
“我说的是恻隐之心,不管当不当英雄都一样。”
“那至少到目前为止,本宫伊织都还没有遇上什么确切的危险。我们不能总把活在身边的人看得有所特别吧。”
“难道这种博爱众生的觉悟就不算是英雄的思维了吗?”
我的确是语塞了,我们是什么,什么样才是我们想要的拯救,这些问题似乎一直没有答案。
在本宫伊织的带领来到市区内一座鬼都大多数纸质媒体设立总部的大厦的三十层,某处比较隐秘的隔间——大概是在这层办公的杂志社的某处。本宫伊织告诉我这是她上班的杂志社,两周前社里的一位女编辑的尸体被发现在一处商厦顶楼的烂尾工地,凶手的手法极其凶残——不仅重击受害人头部导致重伤,还从私密处把部分内脏扯出、取走。警方调查了死者所有社会关系,把社里所有人都问过话。几天过去,一股浓重的阴霾甚至把整座大厦都笼罩,各种猜测和流言四处涌动。往后的两个星期又不断冒出各类妙龄女性遭遇残忍杀害的新闻,坊间更加出现鬼怪杀人那样荒诞的猜测见诸报端。
这位身处阴霾中央的女性,更加无法释怀,在偶然的机会发现这处近在咫尺却异常隐秘的隔间,心里的疑虑不免更加沉重。
“我先进去看看,你在这里等着,没问题我也叫你进来。”我交待着一边的本宫伊织,然后也不等回应便旋开隔间门的门把,推开仅够侧身通过的宽度,闪了进去。
隔间里面漆黑一片,没有声音,顺手在门边的墙上也摸索不到开关按钮之类。
只好利用鬼神的视觉——一个巨大的胃袋首先冲入眼帘,悬挂在隔间的中央,蠕动着、摇晃着——这是冥界的景象,暂时还不能判断现界是怎么样的情况。大约二十来平方米的隔间,墙壁、地板上堆积着足有二十厘米厚的“真菌堆”,这种东西在意味萎靡、倾向破败的魔力冗积之处尤为常见,像腐殖生物一样。
胃袋的蠕动有多加剧,从现界里传来了微弱的声音。迅速找到了电灯开关,开启灯光同时视觉切换回到现界——胃袋的真貌是一个足可装载一个成年人的麻布袋,上面布满红色的意义不明的文字,悬挂在天花板上,里面装载着活物,在那里晃动和挣扎,发出压抑的鼻音。
“这是什么东西?!”本宫伊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只是扭头看了下她,便快步走到麻布袋那里,一边要解开一边回答:“帮忙救人!”
突然一点寒芒从布袋上突出,然后划下一道裂缝,从里面摔下一个半裸的人体——再细看是个中年男子,手脚被绑,面部戴着情趣用具之类的**,合握的手里拿着剖开布袋的尖刀。男子侧躺在地上看着我们,眼神里带着惊恐和尴尬的复杂情绪。
解下中年男子全身的束缚,在角落里找到他的衣服给披上。男子的神色完全平静下来,小刀早就扔到一边。坐在地上缓着气。我和本宫伊织在一边席地而坐,气氛很尴尬。
“真不需要报警吗?”我再次跟这个莫名其妙的男子确认。
“没事,没事的,不需要报警,我……我习惯了。”男子显得很无措。
“这是怎么回事,你在练什么功夫吗?”我这时候才看仔细布袋上的文字,都是些露骨狠恶的词汇,不像是用笔或者涂料,更不是用血写上去的,字迹很潦草,似乎还有好几种笔迹。
“让你见笑了,其实这是心理医生给我介绍的疗法。”
到底是心理医生重口味,还是你的心理问题重口味?这种东西怎么着也联系不上跟疗法有关系吧。但毕竟这话题涉及很深入的个人私隐,我就无意深究。
“打扰你真不好意思,没什么事的话,我们这就走了。”
刚要起身的时候,男子竟拽着我的手臂,几近跪地,语气紧张地说:“请…请你留下一会,听我…听我说说话,可以吗?”
我真的想立马甩开那双满是汗湿的手,“这不没什么事了吗,我们也不认识你,这里的事我们不会说出去的,我们还是先走了……”
“我想桥本先生不是这个意思,或者我们可以听听他的。”从刚才都默不作声的本宫伊织,竟道出无法预料的情况。
也在男子拽着我手臂这个接触的时候,我察觉到一点细微的异样,于是又坐下来。
“原来伊织小姐认识这位先生吗?”我故意要他们把话挑明了说,“那么桥本先生的情况你也了解吧?”
本宫摇着头,同时避开桥本的眼光,预期没有了刚才的果断,“桥本先生是我们社里的时事社论部的总编。但是这里的事情我完全不了解,只是偶尔晚上加班发现这个隔间里有些奇怪的动静。加上最近的可怕传言,所以我才想到请况先生你一起来看个究竟。”
有困难找警方!电视里的宣传片也有播!看个究竟就找个平民百姓一起看,这是不把警方当回事啦?本宫小姐,你的常识余额够用吗?
“我有很严重的性癖,无法控制自己对女性的欲望,就算在药物干预下也还是会控制不了身体的骚动。后来朋友介绍了一位在这个病症上很专业的心理医生,她指导我这套‘惩罚-代偿’疗法。每做一次这个疗法,我就感觉症状舒缓很多,医生说像我这样年深日久的症结,需要比较漫长的过程去治疗。”
“这个疗法就是在房间里躲到袋子里冥想吗?”
“其实疗法分两部分,首先让好几个女性对我进行辱骂、践踏等等的折磨,然后把我困在布袋里面直到受不了才自行逃脱。医生说这是一种以惩罚作为心理偿还的手段。”
我讶异于一个成年人可以面对陌生人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如此私密的话题,更讶异于有人为受虐行为找来这么病态的理由。
“呵呵,既然你感觉疗效明显,就应该坚持住,祝你早日康复。”
“你知道吗?那种冲动真的火烧火燎的难受。只有在这种环境下,我才找到平静。”
我微微的一缩闪开了中年男子快要抓上来的手,实在是受不了这种神经兮兮的人。
“你知道吗?当她们用最不羞耻的言词骂我,用肮脏的高跟鞋底踩踏我,在我身上涂鸦、吐口水,赎罪的释怀就温暖地拥抱着我。”
好像在阴暗的深处,有一股诡秘在萌芽,像胎动,像暗涌。
“你知道吗?她们的折磨让我很安心,即使当天我有多少次几乎无法压抑的冲动,有多少为人不齿的绮念,只要经过这样的折磨我都觉得什么过错都能偿还上。”
在冥界层面里,那些菌群突然爆发性增殖——这表明滋养菌群的魔力大量涌现,源头正是这个姓桥本的男子。如果这时候进入冥界,肯定被没过膝盖的菌堆困住。
“你知道吗?她们的辱骂、践踏、折磨越是恶毒,越是不知羞耻,我就越是释怀……她们果然都是**!无论如何娇弱纯洁,无论如何淑女矜持,只要有机会她们都会原形毕露……无耻!狠恶!**!她们……都是**!”
“你知道吗?无论我在想象里怎么羞辱她们、奸污她们,我都没有错……她们就是**……活该有这样的遭遇!就算我不这么做,迟早有人这么做……”
桥本几乎是跳起来,我抢先半拍站起来有所防备,想要拉起本宫伊织逃离这里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站起来,却在隔间里的角落看着我这边。
“它很喜欢这里啊,玩得很开心呢,况先生,我们让它在这里多玩一会吧。”本宫说出莫名其妙的话语,神情呆滞,视线失焦。
无法断定这个隔间里的诡异魔力对本宫产生了什么影响,只怕是她随身携带的古曼童吸收了魔力导致术式失控,本来意志薄弱的她遭到强大的暗示干扰,很容易失去自我。陷入意识的迷途。
而桥本的情况,学界的专业称谓是“着魔”——意指人的意识受到某种术式干扰或者无节制的异源魔力入侵魔术回路导致精神层面的运作受到窒碍甚至屏蔽,表现出一些强烈而执拗的病态举动。
“呼…呼…呼…”桥本已经无法发出常人的言语,像个痴呆病人喘着气流着涎,步履忽沉忽轻,无目的地踱步。
“况先生,你看它玩得多开心,跑来跑去真不怕摔倒,还说想要吃雪糕,这大半夜的不太好吧。”本宫伊织完全陷入梦魇,离着魔也只是一步之遥。
打开脑海里的开关,视野里出现自己的映像,然后相对而行,相撞一刻体现到穿过水幕一样的质感,然后进入了冥界——菌群已经要漫到腰部的高度,开始发出绿色的荧光。
原来桥本站着的位置现在是一团有好几种复杂光弦扭成的光团——没有魔术修炼的普通人是没有冥界层面的形象的,具有魔术能力的人会从魔术回路向自然释放成型的魔力而在冥界形成光团一样的形象,通过特定修炼可以把自己的形象在冥界具现,也就是所谓的进入冥界——冥界不是另外一个世界,而只是宇宙的另一个层面,没有能否到达,只有能否观察的区别,所以“进入冥界”准确的表述应该是从“冥界展现在我面前”扩展到“我展现在冥界面前”。
桥本没有魔术修炼,这一点刚才我没有从鬼神的视觉里没有看到这样的光团就是明证,而现在他受到某种外源的激发,被某种术式附着而开始吸收空间里的魔力然后连同自身的生命力、精神力释放出来——这个过程视乎个人体质的不同,但是持续下去很可能让桥本丧命。
艰难地走过去,手搭在光团上,具体位置大致是桥本的额头。
“须菩提!若有人言:如来若来若去、若坐若卧,是人不解我所说义。何以故?如来者,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故名如来。”
以经文作为咒语触动瓦解魔力通道的术式,向外界魔力进入桥本的身体和桥本释放魔力两个通道进行切断手术。魔力通过魔术回路的过程在神经上产生刺痛,尤其在背部和右臂的位置。
可以感知到有如两把武士长刀一样的魔力束将光团以等份切割成八块,附着在桥本身上的术式瓦解了,魔力释放的现象首先停止,吸收的现象却没有消失,正当我惊讶,构成光团的魔力、菌群蕴含的魔力、空间里自然存在的魔力骤然塌缩一般聚拢到一个中心点,从冥界里消失。
迅速回到现界,看着一条银白色的剑鱼从桥本脚下的影子中窜出,在空中游荡数圈,充满好奇地来回游弋,然后猛然从门口“游走”。
使魔!那东西不可能是自然灵或者野生的魔物,而是有人操纵的使魔。
桥本和本宫都倒地昏了过去,大致确定他们都没有生命危险后,立刻追上逃窜的使魔。跟随使魔移动留下的魔力振动痕迹,从消防楼梯一直往上追赶到达大厦的顶层天台,大约跑过十层楼的样子。
一个身穿不合时节的皮质风衣的高挑女性,伸手逗弄空中的剑鱼使魔,在我靠近过去只剩十来米的距离时,使魔迅速窜进皮质风衣之内。
女性转过身来,天台里微弱的灯光下隐约可见她那经历岁月但姿容靓丽的面貌,没有化妆品的附加,却透出一个近似魅惑的气息。
“你真是个无趣的男人。”女性首先发话,打破大概三四秒钟的静默。
“那使魔,是你的吗?”我慢慢靠近过去。
“就站在那好了,姐姐不习惯跟陌生人说话。”女性的声音带着限制性质的暗示效果,这是货真价实的魔音。
“让桥本着魔,也是你做的吗?”
“不好吗?这种内心丑陋,又百般掩饰狡辩的男人,缺的是教训。”
“你有干涉的权力吗?”
“你该不会还要问问我在本地教会或者魔术协会支部登记过没有吧?”女性带着嘲讽的神色。
“至少我希望你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最好还能跟我走一趟。”
“现任的鬼神竟然是这么无趣无聊的人,还是个楞头青。姐姐不跟你扯了,先走咯。”女性甩出个妖冶的转身,高跟鞋丝毫不影响她奔跑的速度,仅两三秒的时间就跑到二十米外的围栏边,轻巧地纵身一跃,跳到大厦外。
就算我紧随其后在围栏边上,却已无法从夜空中找到那女性的身影。
“这么说来,你早就见过叶歌儿,那为什么没见你提起过?”加贺驱车刚走上内环高速,朝鬼都的北部郊区走去。
“我在那次事件之后的报告里强调了这是人为事件,而且我遭遇了嫌疑人。”
“哎呀,这种报告一年下来多了去了,谁那么专心致志地逐页翻阅。”
“你这种说辞对得起每次催我呈交报告的那股唠叨劲吗?!”
“好吧好吧,那段时间整个鬼都上的荒鵺的精力都集中到追查残忍杀害女性的连环案件上面去,这种恶作剧性质的小案件,一年里面不知道有多少宗,自然大家都不在意啦。”
“连环案件……拉斐尔……巴鲁扎……是这个名字吗?”
加贺叹了一口气,“还是没完全记起来吗?”
“加贺,你说人应该杀人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道出这么一个无厘头的问题。
“你想听哲学意义上的回答,还是法律意义上的回答?”
“怎么不说说你的回答?”
“人的一生只有一次机会能够杀人,而且只能杀死自己——无论抱持的是扭曲的爱意、宿世的仇恨还是不共戴天的敌对,当我们让必死的动因加诸他人之身时,自己必已舍弃自身作为‘人’的立场和价值,才能够或者才有资格直面与自己形态一致的个体去施加死亡——这种舍弃是永久的,要比肉体的消亡更加彻底——从自身、自性之中完全否定自己的生命含有的能够被定义为‘人’的所有意义、属性、价值——这种否定将连带把他人生命所含有的意义、属性、价值一并从自身的视觉里摒除。也只有先杀掉自己,我们才能不再把他人是做同类,而能够自如地加诸死亡。从某个意义上,我们不再作为‘人’——而刺向他人的刀,就是刚刚杀掉自己的那一把;所行的凶暴,也仅仅是一场名为‘杀戮’的灾害。你的问题是人该不该杀人,而我的问题是人有没有可能杀人。”
这个作为虚无主义者的加贺,我第一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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