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老者送出门后，局长便将审讯室内的录音与监控调出来，反复听了几遍，神情凝重。
他还是无法接受一个少年突兀变成罪犯的事实，但也同样无法接受那些超出现实的离奇解释——虽然他承认确实发生了一些没法用常理揣度的事情，但相信那些解释并非他的工作。
将老者请来，本意是想在专家的协助下，或许能从心理层面挖掘少年的想法，但没想到，即使是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面对这个孩子也是扼腕叹息，甚至有了相信少年解释的想法。
局长眉头紧皱，在将录像再次看了一遍以后，终于长叹了一口气。犹豫片刻，他便朝着审讯室走去。
局长打开了审讯室的门。
里面坐着一位少年。
他安静的坐在拘束椅上，双手和双腿都被束缚着，却朝着进来的人露出微笑。
“所以，你们能给我判死刑吗？”
从容，优雅，甚至带着一点兴奋，仿佛就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少年对死亡感到无所谓。这让局长皱起了眉头，他轻轻叹了口气，而后坐到了少年的对面。
“你放心好了，除了死刑你也不可能有别的结果了。你做的那些事情，就连未成年人保护法都保不了你。”
“那可真是太好了，但希望你们这些大人动作快一点，不然的话，说不定我就因为其它原因先死掉了呢。”
少年露出戏谑的笑容
“还在说你的那些幻想吗？魔王勇者什么的，你这个家伙……”
局长抬头，看向少年的。后者一副自然悠闲的样子，甚至还有些阳光。只看外表，完全没法想象这个开朗的少年会是罪大恶极的凶手……而事实上，根据局长所调查的信息来看，这个少年在学校的评价一直颇高，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品学兼优。而且从他的交友以及家庭环境，都处于一种较好甚至可以说让人羡慕的水平。仍谁看来，都会觉得这个孩子会有光明的前途……
那到底为何？
杀害自己的父母，然后坦然的走进邻居的家门，将一家老小屠戮殆尽。路过商店，将熟识的店主连同路过的行人杀害……一路作案直至商城附近的居民楼，奸杀几位女性后甚至开始在公共场合行凶。据目击者的描述，这个孩子，就像是在想怎么杀更多的人一般，专门挑选带着孩子的母亲或者是提着大件行李的路人。用锐器划过孩子的喉咙，捅开毫无防备的母亲的胸口。对于反抗的路人，却是一击即走，绝不停留。躲避着想要抓捕他的人，灵活的追逐那些不便逃窜的落单行人。直至一位闻风赶来的民警不顾性命的将他擒抱之前，他已经造成了超过二十余人的伤亡。
作案手段之残忍，作风之狠毒，受害群众数量之多，如同把法律当作是不存在一般，简直是闻所未闻。而当被抓捕时，当事人的态度更是嚣张至极，对于自己所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而问其动机，却是像是说笑话般回答“我就是想试试看自己一口气最多能杀多少人。”
简直不可理喻，简直匪夷所思。
在调查的过程中，任何认识少年的人，亲戚也好，朋友也罢，都不约而同的对少年的所作所为感到震惊。面对警官的问询，都无一例外的怀疑是不是认错人了——其中包括市长的儿子。但在确认少年的犯罪事实并和少年当面沟通之后，少年的亲友以及那位名为戴浪的孩子都没有成为后续调查的阻力。在把监护人双双杀害的当下，已经不会有任何人愿意袒护这个少年了。
“本来可以是多么好的孩子啊。”局长轻声自语，摇了摇头。这个少年的结局已经注定，没有任何人愿意袒护他，事到如今除了死刑再无其它可能，而当事人却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对于局长而言，这个事件的难点并非是如何推进执行数十年未动用的争对未成年人的死刑，而是如何引导这件事在社会中的影响。在警方官方未对事件进行公开说明的情况下，社会言论已然演变到让人无法忽视的地步，甚至开始有境外势力想通过此次事件进行煽动。越往后拖，事态越难以控制，人民对警察的信任也就越低。而要想公布有力且能安抚人心的决断，警方必须要对少年的真实动机有足够具体的了解……而问题就在于，少年所陈述的动机，那些关于魔王勇者的故事，完成无法作为取信民众的信息而被公开。
“警察先生，你不打算问点什么吗？”
听到少年的声音，局长才意识到自己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了。但当他抬头，看见的仍是少年那副无所谓的表情。
“当然了，该说的我早就都说了，信不信是你们自己的事。不过你想问就继续问吧，我肯定是知无不答。”
说完，他甚至还露出了开朗的笑容，就好像做了好事等待被夸奖的孩子……但结合他所作的恶行，那浮于表面的微笑，简直与恶魔无异。
局长默然，从厚重的档案中抽出了一张先前就准备的纸。
“虽然是已经说过的话，但我还是想再说一遍，说真的，我为你这样的孩子感到可惜。明明都还没长大，都还没看到世界的精彩，却做出这样的事情……但人要为自己做出的事负责，事到如今我们也不指望你忏悔什么的，只希望从你的身上吸取教训，去反思自己是哪里做的不好，来避免类似的事情发生了。”
“这么说你终于是要放弃我了。？”少年面露异色，惊讶的看着局长，随后抬头大笑了起来。
“终于放弃了啊？连你们也都放弃了啊？我就说前面都废话什么啊，直接奔入主题就是。像我这样的变态，人渣，就应该见到第一面就枪毙了，你们现在才发现是不是太晚了啊？所以我就说要早点把我判死刑才对啊……啊哈哈笑死，到头来你们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局长不予置否,念出了纸上的信息。
“被害人尤欣欣，22岁，临州市知名网红。在搬家途中被加害人拖入新家**并杀害。而后她的好友郑瑶因要协其搬家进入室内，被遵守已久的加害人伏击，同样是**并且杀害……”
短短两句话，冷冰冰阐述了一个残忍的事实……局长仍还记得自己在案发现场看到的那个画面，两个本来衣着得体光鲜亮丽的女孩破烂不堪的倒在地上，再也没有了呼吸……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保持冷静。可能是见识过了太多的惨剧，可能是在不自觉的坚守职业的操守。但不管如何他都没有发作，而是平静的问道。
“你是如何潜入被害人家中的？”
“当然是走进去了，她搬东西的时候门又没锁。旁边也没有其它人帮忙，我就跟进去把她堵在房间里不就谁都注意不到了吗？”
少年笑着回答，就像是在说一件寻常的小事。
他根本不觉得自己在犯罪。
“那你是怎么知道对方在搬家的？是巧合？还是说有别的原因。”
“这个问题你不是问过吗？我都说了我知道她会在什么时候干什么。因为我是轮回者，我重来过。我之前有过帮她搬家的经历，那时候和她关系也不错，所以重来后自然清楚她在什么时候要搬东西。这样的解释很难理解吗？”
“简直是莫名其妙。”局长摇摇头，没有理会少年的解释，继续说道。
“我们调查过你的网络游览记录，并没有发现任何有关主播网红的检索记录。而从你的行程来看，也没有任何与受害人有交集的地方。只从调查到的事实来看，尤欣欣被害应该属于偶然作案。除非，有人暗中在暗中怂恿了你什么……”
“你想的太多了。”少年摇了摇头，就好像是不耐烦了一样。
“我做的就是我做的，我说过我重来过所以发生什么都知道。哪里来的暗中怂恿？你就那么希望我随口报上一个名字好去冤枉人家？”
“……冤枉？你居然还会考虑到别人？那行，假设你说自己是轮回者这个前提成立，那么你侵犯尤欣欣的目的又到底是什么？”
“当然是好玩啊，有意思啊。虽然我也和她一本正经的谈过恋爱，摸清了她会吃什么样的套路，但这样强上也果然很有意思呢。看着完全不认识自己的网红那尖叫害怕的表情不知道怎么的就感觉刺激的不行，更不用说后面把柚子拉过来一起的时候，两位可都是美女呢。开始明明挣扎的那么厉害，但当发现我来真的以后两个人都怕的不行，叫她们做什么她们都会做，而真的要上手的时候两个人却又一副拼了命的样子，那个表情实在是太好玩了呢……”
——
凳子倒在了地上，躺倒在地的少年错愕的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局长。
“哇，你动手了啊，这里一般是不能打人的吧？你居然打了我？哈哈哈哈哈，说到底果然忍不住的吧？对于我这样的人渣果然想要杀了的吧？但你不能杀我，你必须要遵从那些律法，只能像这样打我，去发泄自己的怒火？哈哈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
局长面色铁青的看着癫笑的少年，对于这样罪大恶极毫无悔意的家伙，就连他都无法心平气和的去审讯。
“好笑？到底哪里好笑？她们都死了，许多的家庭支离破碎，而你的未来也都被毁了……为什么你还能笑出来？”
“死？对我来说可不是这样。不管我做了什么，一切都会重来。她们会重新活过来，不会有人记得发生过的事情。包括你，恪尽职守的警察，等到你再次见到我的时候，你的怒火，你的愤怒都将烟消云散，在你的眼里我还是那个平凡普通，看上去人畜无害的高中生，因为一切发生的事情都会不存在。只有我，只有我在不断的重复中经历那些无聊至极的痛苦，重复到想吐都不会结束。我早就没有未来可言了，又为什么不能在无聊的重复中追求刺激？为什么不能在践踏你们的伦理道德中欢笑呢？你知道我和刚刚那个老头说了什么吗？他问我他的名字，说要我证明自己是不是真的轮回过。我就告诉他我现在不知道，但要是你告诉我，我不仅下次会证明给他看，还会把他的女儿、孙女给吃抹干净，如果没有女儿也没关系，儿媳也可以啊哈哈哈哈哈……”
局长沉默，抓住少年的头发，粗暴的将他连同椅子扯起。吃痛的少年发出惨叫，随后又看向局长，眼中满是不屑与疯狂。
“真的是不可理喻……无法理解，你到底是经历了什么……居然会变成这个样子。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又凭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轮回者怎么可能存在，你怎么会变成轮回者？”
“我也不知道啊，我才想问是哪个混蛋把我变成这样的啊。但我也没有办法啊，死不掉啊，死掉了就会重新回来啊。”突兀的，眼泪从少年的眼角滑落，但少年的嘴角仍是一副微笑的模样。
“所以我说一切都毫无意义，我做的一切，你们现在做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可言。去继续你们那毫无意义的关于是否执行死刑的讨论吧？反正对我来说你们的死刑执行与否根本没有区别，该来的总会来，要发生的总会发生，但你们做的永远都是徒劳……”
泪水不断的流下，兴奋的少年喋喋不休。蓦然间，他停下了自己讲的话，瞪大了双眼，看着空中的某处，喃喃自语道。
“原来如此，要来了啊。”
“你说什么？什么要来了。”局长追问，但随即他感觉到了，地面在摇晃。
极其微弱的摇晃，若不是灯光适时闪烁了几下，恐怕也感受不到任何异状。局长本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那摇晃却变得愈发强烈。终于，在摇晃程度影响到站立之后，局长仍不住朝着屋外跑去。留下少年独自坐在屋内，放声大笑。
“来了啊，来了啊，来了啊……啊哈哈哈哈。”
局长没有理会身后的尖叫，表情严肃的朝着警察局外跑去，而后，他看见终生难忘的一幕。
大半的天空被黑暗所包裹。
无数的触手从地底钻出，不断的推到建筑，搅碎人群。
那不可名状的怪物，根本无法想象它的大小。它就如同海啸般，平静的吞噬着它所覆盖的一切。
“那是什么……”局长震惊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随即想起了少年所说过的话。
“魔王，魔潮……他说的都是真的。”
那是绝望的具现，仅仅是看着，就让人感到疯狂。
仅仅是站在它的面前，就能意识到。这个世界，完蛋了。
局长难以抑制心中的恐惧，险些栽倒，但随后又撑住了，像是想到什么朝着屋内跑去。
他再次看到了那个少年。
那个疯狂的少年大笑着。
“来了吧，来了吧，魔潮来了吧。”
“那个东西，没办法阻止吗？”局长惊惧的问道。
大地在震动，结实的混泥土地板不断的裂开。怪物巨大的体重不断冲击着地面，根本不需要吞噬，仅仅是让地面震动导致的建筑坍塌就能让无数人死伤惨重。
“那怎么可能阻止？当然不可能的吧？所以就像我一开始说的，一切都毫无意义啊。”
少年反常的平静了下来，饶有兴趣的看着局长。
“所以都这样做了，连死刑都体验不到，真的是让人扫兴啊。”
局长咬牙，看了眼自己的身后，虽然隔着墙壁，但他却能感受到魔潮的靠近。
他冲到少年面前。
“啊哈，忍不住了？想要对我动私刑了？正好啊，就这么杀了我吧……你这是干嘛？”
少年的束缚被局长打开，警察抓着少年的手，要往外跑去。
“你的所作所为是应该得到法律的制裁，而不是被留在这放仍被那怪物给杀害。”
局长拖动少年，却感觉寸步难行，他转头想要对着少年怒吼，但却愣住了。
一把刀插在了他的胸口。
那把刀是哪来的？他想。
“你真的是无可救药的烂好人啊。”少年嬉笑着说道，泪水从他的眼角涌出。
“明明什么都没有意义，却想着要把我这个无可救药的人渣给救出去。你让那些被我杀掉的人怎么想呢？”
“你……”局长嘴唇嗫嚅，却说不出话。
“我原本也想做个好人的。但我最后发现其实都没有区别，无论是行善还是作恶，最后的结局都是一样的。那不如随着本心，做点痛快的事情。”
少年笑着，拔出了刀，又把刀插了进去，如此反复。
“一般而言我这样的人肯定是要遭报应的吧……但可惜，身为轮回者，死亡都没办法拿我怎么样……倒不如说要是真的能遭报应就好了呢。”
局长倒在了血泊中，他还尚未死去，只是茫然的听着少年的话。
这个孩子，会有未来吗。
他以后会怎么样？
他的结局又会怎么样？
他没有想少年为什么会杀他，只是怜悯的看着那个已经疯掉的孩子，在虚空中挥舞着匕首，说着不知所谓的话。
而后，墙壁破碎，一切都被黑色的绝望所吞噬。
一切都毫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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