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渐西倾，光消火现。
狭隘的空间里，年轻的公爵高举酒杯，将自己所知晓的一切娓娓道来。
“...没人知道【魔女】究竟源起何处，只知道...哪怕掘开地底的泥土，找到古老国度的石板，其上也可能存在有关她们的描述。早在洛克西亚建国之初...不...早在这片大陆诞生之初，早在名为【国家】的组织出现之初，她们就已经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了...甚至...可以这样说，比起兴衰交替的人之国度，永远存在的她们才更应该是世界历史的体现。”
依靠在矮桌上，艾斯克眼睑收敛，指尖敲打着轻快的节奏，脑海记录着莱因哈特话语中的信息。
“【魔女】为何诞生？【魔女】为何存在？【魔女】究竟是什么样的个体、什么样的组织？在察觉到她们的存在后，无数的先知、探索者前赴后继...去寻找着真理的答案。但...【魔女】是高贵的、是强大的、是不容亵渎的、是神秘莫测的。时光荏苒、轮回不息。人们现在搞清楚的，不过也只有些许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
“像是每一位【魔女】似乎都掌握了超越【超凡序列】的...名为【法则】的力量；像是每到世界出现巨大的混乱与动荡时，她们就会倾巢而出平息世间的种种灾祸；像是千年前，曾有一座名为【魔女之塔】的宏伟建筑物管理着陆上的一切；像是每一位【魔女】似乎都有着上千年的寿命等等。”
“这些...算得上无关紧要吗？”
艾斯克的视线转头望去，莱因哈特的面孔尽显浮夸的笑意。
“当然！我的朋友！零零总总的一切除了证明...在我们...在人类的头上有着名为【魔女】的实力强大的管理机关后...便没有任何意义。它是由何人设置的？它的存在是为了什么目的？它又将持续多久？这些...关乎人类生死存亡的问题，才能算得上重要的、急需搞清楚的问题。”
精美的礼服大幅滑动，极尽煽动性的话语随之而出。
对他的样子感到些许厌烦，艾斯克重新合上了双眼。
“只可惜...尽管人类为此付出了数不尽的沉重代价...甚至不惜倾尽全力奋起反抗！...种族的隔阂、认知的壁垒、实力的差距、地位的悬殊也让我们只得怏怏而归。最终还是只能成为被她们所管理的牲畜...这难道不是一种悲哀吗？艾斯克大人。”
莱因哈特的眼角沾染上泪水，悲切的模样与他整体的氛围格格不入。
“...牲畜...吗？”
黑色的瞳孔里划过一道青色的身影。
艾斯克实在是难以想象，那位...大人，会将人类视为禽兽，会对人类举起屠刀...
果然...主观性太强了，不可尽信。
“艾斯克大人看上去有些难以想象？”
不知何时，莱因哈特擦干了眼角的泪水，重新换上了得体的微笑，凑到了艾斯克的跟前。
腿上的肌肉微微紧缩，修长的食指也停下了节奏，并非对莱因哈特有所戒备...只是对这个人的存在感到不适。
“生活在如今的洛克西亚...生活在如今的【帝大陆】上，自然是很难想象以前的我们...以前的人类、精灵、矮人、魔族、人鱼究竟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没关系，我能理解...但...艾斯克大人，我希望您能明白，如今的一切并非【魔女】施舍给我们的，而是【我们】自己去‘争取’才得到的。您断然不能有侥幸的心理，一两个‘特例’...一两个暂时表现得和蔼、仁慈的‘特例’，并不能说明她们的正确、【魔女】的正义...艾斯克大人...”
莱因哈特的脸凑到了眼前，淡蓝色的目光穿透了艾斯克的伪装，触及他内心的阴柔。
“...谢谢你的提醒...莱因哈特公。”
莱因哈特收回了脑袋，笑着摆了摆手。
“接下来，是艾斯克大人你比较感兴趣的...有关洛克西亚的女神——【青空魔女】的事情。”
指尖微挑，目光乍现。
没有放过艾斯克细微的反应，莱因哈特嘴角扬起弧度，抿酒润喉。
“...根据流传下来的记录，【魔女】的人数是固定的，人选是变化的。即便贵为世界的管理者，她们的存在也并非绝对。寿尽而死的魔女不在少数，死于非命的个体更是罄竹难书。每当有一位旧魔女的消失，就会有一位新魔女的诞生。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张看不见的大手操纵着这一切。”
“其中...距离我们最近的，就是这位诞生不久的魔女——【青空的魔女，艾耶儿】。根据各方观测到的情况判断，她极有可能‘出生’在七年前的诺曼大森林...出生在【温敏特堡保卫战】之时...嘛，不过在您面前谈论这个...是不是有一点儿班门弄斧了？”
感知到话语中的探究之意，艾斯克没有任何反应。
“...”
窥视的目光只持续了几秒，就自顾自的滑落，继续述说着青色魔女的来由。
“虽然对于重要的问题我们一概不知，但经过数千年的研究...【魔女】这种生物的习性，我们已经弄清楚的八九不离十了。【魔女】的诞生，基于传承。上一位【魔女】会将自己的知识、记忆...甚至于部分能力移交给自己的继任者。而为了活用这股力量，继任者需要花费漫长的时间进行学习、消化。我们不妨将经过传承之后的刚诞生的魔女称之为...【新生魔女】，将学习完成之后的、实力超绝的魔女称之为...【完全魔女】。”
“按照这样的区分方法，这位艾耶儿大人在七年前成为【新生魔女】之后，也应当经过了一段漫长的学习、消化时期，才成了在【王国舞会闭幕式】上大方光彩的【完全魔女】。”
“为此，这些年我们也派出了不少的冒险家、侦察队寻找她的踪迹...最后兜兜转转...反倒是在诺曼大森林发现了她存在的踪迹。”
“无论是近些年森林魔力水平的异常提高，还是最近才发现的建立在森林中心的湖中小屋...都证明了，这位青空魔女曾在诺曼大森林呆了很长一段时间。哎...这也是...我们的失策了...要是能早点发现，没准就能趁她没有还手的余地，将她捕获起来了。”
“捕获...是吗？”
艾斯克的眉头轻挑，忍住了提前动手的欲望。
“当然！我的朋友！要是能得到一个活生生的【魔女】，我之前所提到的...那些重要的问题也许都能得到解答！我们也因此能彻底挣脱枷锁！将命运再次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中！那将是多么伟大、多么幸福的日子啊！？”
看着眼前的这人又显得癫狂了起来，艾斯克叹了口气。
“然后呢？”
“然后？我的朋友...没有然后了。能够接触到【魔女】的机会可遇不可求，王国祭奠结束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收到有关【青空魔女】的任何消息了。”
艾斯克闭目养神，大多的疑问都得到了解答，如今留下的问题只有一个。
“【我们】、【我们】、【我们】，莱因哈特公，你一口一个的【我们】，究竟是谁？你们研究【魔女】的目的又是什么？”
莱因哈特双手平举，大幅转身。
其身姿宛若戏台上的舞者，正扮演着气势如虹的演讲人。
“【我们】是谁？...艾斯克大人，你觉得还有其他的可能嘛？”
艾斯克瞳孔微缩，在那巨大的黑色怪物锤爆莱因哈特的脑袋之前。
他听到了回答——
“我们...就是人类啊...艾斯克大人。”
————
————
如果说卫兵的工作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对于有着多年工作经验的内特来说，那就只有一点——不要轻易的招惹那些陌生人。
毕竟对于大多数实力平平、家世平平、关系平平的卫兵而言，要是一不小心招惹到那些“大人物”，恐怕有多少条命都是不够用的。
怀抱着这样的信念，他在城门哨卡这个岗位上干了几十年。
虽然没有建立什么丰功伟绩，但也从没出过什么严重纰漏。
再过个两三个月，他就能拿着丰厚的退休金安度晚年了...
事到如今...也没太必要在意工作的认真与否了。
所以在看到年轻的小伙子对远来逃难的人指手画脚时，他也只是在心底叹气，丝毫没有制止的意思。
毕竟各家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嘛。
盘计着退休的快乐生活，内特情不自禁的露出笑意。
今天听个小曲儿、明天喝个小茶儿；上午钓条小鱼、下午晒晒太阳。
梦中的生活即将到来...前提是...自己能撑过眼下这一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与自己一同工作的同伴们一起，内特来到了原本没有机会踏足的贵族街道维持秩序。
原本是充满着鸟语花香的精美庭院此刻却化作断壁残垣；
原本是装裱着名贵壁画的豪华宅邸此时却变得东倒西歪。
宛若奈落深渊般的巨大坑洞出现在城市的中心，所有能看到的遮挡物都只剩废墟。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莱因哈特公早就带领贵族们远征西部领，留在这里的只有徒然精美的房屋与花园，人员的伤亡并不算严重。
“内特！愣着干什么！快过来帮忙，有个过路的小孩被压倒在废墟里了！”
缓过神来的内特，望向一旁，瘫倒的墙壁下，露出一只白嫩的细手。
刚想迈出步子，巨大的爆炸就从地下传来，金色的灰尘扬天而起，金色的流星落至身旁。
压根儿理解不了发生了什么，内特只能呆呆的看着这颗“流星”转过身来，用沾满了鲜血的儒雅面孔询问道。
“抱歉...没伤着你吧？”
内特摇了摇头，颤抖的手指指着“流星”背后的废墟。
“那里...有小孩被压着了。”
金色的身影冲向了瓦砾，下一秒就用光芒包裹住受伤的孩童，将他带到了内特的跟前。
“麻烦你照顾一下他了，我先去把下面的东西解决了。”
“...下面的东西？”
没有等内特的回答，金光又冲入了坑洞的深处。
顺着它的方向望去，内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密密麻麻的...是如同妖魔一般的绿色人形怪物；当然...还有着许多与之搏斗的金色身影。
“...内特爷爷？”
怀中的孩童幽幽转醒，这时他才发现是隔壁家的小孩。
“...”
“内特爷爷...下面的是什么？”
“...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望着孩童的面容，卫兵的内特贯彻着毕生的哲学，如此回答。
“...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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