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起茶杯的手，不知何时僵在了空中。
伊达尔愣愣看着微笑的老妇人，本该脱口而出的答案此刻却停在了嘴前，不知要如何说起。
戴卡……这位幼时曾与伊达尔有过数面之缘的同班同学可以说是伊达尔滞留萨文至今的唯一原因。若不是帮镇长送信，最初只是将萨文当做中转站的伊达尔在演出结束后最多在这个城市呆上数天，便会直接离开。
即便伊达尔至今还能如常人般走在街道并参加活动，但那道来自圣乔治的通缉令可从未撤销。虽说那道连名字都未写出的通缉令让大多想要找到伊达尔的人束手无策，但若真想取伊达尔这颗脑袋，顺藤摸瓜最终知晓伊达尔身份并不算难事，最多只是多耗些时间而已。
不过现在想来，就算有珂尔加德和克洛承诺会在自己身份暴露时帮助自己，但好像自己有些……太过大意来着。
想起已经知晓自己真实身份的萨文城主佩里·梅尔，伊达尔不禁扯了扯嘴角，露出一道苦笑。
“呵呵，看起来倒是老身逾越了。真是抱歉，伊达尔先生。”
将少年的苦笑收入眼中，认为是伊达尔不愿提起的海巴娅笑着道了声歉。
“嗯，嗯？不是不是，咳，我刚刚想其他事了。”未曾想自己习惯性的动作居然会被这位老妇人解读出别样意思，伊达尔急忙解释的同时，索性也就将那个已经放弃寻找的名字说了出来，“那个，不知海巴娅女士知道……戴卡吗？”
“戴卡？”
海巴娅似乎没反应过来。
“戴卡是和我差不多大的少女，大约十岁这样从卢克镇搬到萨文这里居住。”伊达尔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之前我在萨文其他区域找到了些消息，她们家似乎是搬到萨文小村这边了。”
海巴娅脸前的笑容，随着这位老妇人逐渐陷入沉思而消失。花茶置于桌面，老妇人皱眉思考数分钟，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抱歉伊达尔先生，似乎是老身夸下海口了。老身在此地生活许久，确实未曾听说到这位叫戴卡的孩子……而且若是老身都没有印象，您可能，真的不太好找了。”
熟悉的回答，又一次出现在伊达尔耳边。但不同于往日的无奈，内心已经有些答案的伊达尔沉默数秒后，在一声轻叹中结束了本就不抱有希望的话题。
轻抿一口满是清香的花茶，伊达尔瞥了眼远处还在欢闹的孩子们，一道想法，莫名出现在脑中。
“关于阿卡的事……您知道吗？”
“……”
因年迈高耸在手背的青筋因用力更加暴起，老妇人盯着身前木桌，双眼似是浑浊数分。
不知过了多久，回过神的海巴娅匆忙看向被自己晾在一旁许久的伊达尔，却见少年不知何时为自己续上一杯花茶，正因为太烫一点点小心抿着。
见少年丝毫没有急躁的意思，海巴娅因失神绷紧的神经稍稍缓解。有些发麻的手掌放下从热转温的花茶，老妇人呼出一口浊气，满是皱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无论是谎言还是事实，”望着远处快爬到持盾骷髅脑袋上的孩子，海巴娅微微皱眉，不过这份忧虑随后便被一道笑容取代，“给孩子们留个念想，终究是件好事。”
从海巴娅沉默开始就默默喝茶的伊达尔动作一顿，抬头看向面露慈祥的老妇人，突然想起关于阿卡的事情虽然孩子们不知道，但作为孤儿院院长的海巴娅当真不知道阿卡最后去了哪里吗？
“阿卡那孩子，大约是十三岁这样搬到这边的。”宛若没有察觉伊达尔表情变化，海巴娅为自己续上一杯热茶，目光也随回忆涌出柔和数分，“最初，她可是个十分闹腾的孩子。”
上树掏蛋，捉麻雀烤，河滩逮蟹，下河抓鱼……如果只有阿卡一人倒也罢了，主要她身后还总跟一群傻孩子和这疯女孩一起混，一来二去，基本整个萨文小村都知道这个放到野外也能快快乐乐活下去的女孩了。
“那，那还真是充满活力呢。”
有些尴尬地回应一句，伊达尔很难想象如今颇为拘谨的阿卡曾经居然会是那副模样。
“呵呵，人总是会长大的。别看那孩子曾经闹腾，其实她呀，心里可是细的很。”
在别人眼中，阿卡仿佛是在母亲去世后瞬间长大了，但其实不然。即便那时阿卡还未频繁来孤儿院帮忙，但仅有数面之缘的海巴娅还是发现了这个表面胡闹的少女隐藏的一面。
闹腾是闹腾，但无论做什么都不会真正意义上影响他人的生活。身后虽然总跟着一群同样想要闹腾的孩子，但每有不公都会第一个站出来，告诉这群孩子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没有什么瞬间长大，不过是将曾经欢闹傻笑的自己隐藏而已。早熟的孩子……可从来不是什么值得称赞乃至骄傲的事情。
“如果换个家庭，阿卡或许会成为一个令世界都记住的人也说不定呢。”
看向从自己谈起阿卡过去开始便显得有些沉默的少年，海巴娅轻笑一声，无论他是倾听入神还是别有思考，作为帮助孩子们的答谢，她并不排斥为这位同样略显早熟的孩子透露些阿卡的事情。
“您的意思是，阿卡的家庭，很糟糕吗？”
不知何时坐直了身体，伊达尔握在茶杯的手微微颤抖，引得声音也打颤几分。
“即便破产依然努力为了家庭而打拼的父亲，任劳任怨为了让女儿复学什么苦活都愿意干的母亲，这就是我这个外人知晓的阿卡家庭。”
破产的……父亲……
努力压制自己的心情，伊达尔抿下一口茶水，不顾嘴中滚烫，他看向同样看着自己的海巴娅，声音有些发哑。
“阿卡的父亲，是因为破产，搬到萨文小村生活的，是吗？”
“同样也是因为破产，最终无力偿还债务的他与阿卡一起，住进了比萨文小村还要残破的区域。”
笑容也好，柔和也罢，此刻尽数消失在海巴娅老人脸前。宛若之前一切慈祥与温和不存在般，这位老妇人端起茶杯，仅有经历过时间长河冲刷残留的平静。
“自那之后，阿卡便再无音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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