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先是安静了好几秒。
炉火劈里啪啦响着，巴菲的脸被光影照得一块黑一块白。
“我是你祖宗。”
他整个脑瓜子都是嗡嗡的。
祖宗
祖宗？！
“北野大人，您可真会开玩笑，怎么可能呢，欸嘿，哈哈......”
“我没有在开玩笑。不仅如此，你还有我的血统。”北野缓缓说道。
“怎么可能，北野大人，您还真会说笑。”
“我是你的祖宗。”
“怎，怎么可能嘛！”巴菲拨了拨自己的头发，挤出一个笑容，“这个笑话，啊哈哈哈，真的很好笑......”
“真的要算的话，我是你的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爷爷。”北野冷淡地说道，“我原本以为你会晕过去，看来是小看你了。”
“我我我，我不会晕过去，不过，我，这个，不对，没可能，啊哈哈，啊哈......”
“你是我的......不知道第几代曾孙。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
北野缓缓开口。
是的，这才是事情的真相。
克劳狄-齐塔诺虽然名义上是自己的养子，但是在当年曾经发生过一些事，导致克劳狄拥有了自己的血统。
这件事既不复杂，也不是没有先例。
七百六十年前，当深渊正值风头，开始对人类防线不断推进，人类也派出了顶尖的暗杀者前来刺杀深渊组织的重要人物。
北野玄，那个杀穿了一整支成建制步兵团的剑士，自然成为了重点关照对象。
......
......
“克劳狄，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那是一个冬日，北野玄站在营地的指挥帐篷里，看向海边的风浪。
天幕布满阴霾，仅余的一点光芒也被北野身上那套沉重的黑色重甲吞没殆尽了。他站在那里，明明看上去很年轻，才二十几岁的模样，却浑身都是沧桑的气息。
此时托罗港的营地中，四处可见小队士兵进进出出，不时有尸体被装进麻袋里运走。重伤员也被装进了袋子，这些一袋袋活人和死人的目的地是焚化炉——在那里，按照主帅贝叶利的命令，他们会‘做出最后的贡献’，变成燃料驱动相关设备。
哪怕重伤员在呻吟，哀嚎也好——北野亲眼看着一个断了胳膊的蜥蜴人想要挣脱，却依旧被无情地丢进了火中，在惨叫中消失不见。
“北野大人，我之后应该会留下。”克劳狄乖乖地站在北野不远处，低着头，不敢直视北野那双杀气腾腾的眼睛。
它们太过锐利，哪怕是简单对视也好，依然容易刺伤别人。
“留在深渊组织是极其危险的。我们很快会和诸国的联军主力进行决战，要是失败，你必死无疑。”
“大人，我没有地方可以去。况且，我也不可能离开这里了。”克劳狄毕恭毕敬地说道。
北野看了他一眼。
克劳狄很聪明，他当然走不了了。如果克劳狄现在离开营地，知道如此多情报的他一定会以千奇百怪的方式暴毙。
“决战地点在堪桑城。那是你的故乡吧。”
北野一只手搭在剑柄上，斗篷拖到了地面。
“是的，大人。”
“你的故乡很快就要变成废墟了。”
“......我没有异议。大人，请不要觉得我对堪桑城或者托罗港有任何的情感。”
“哦？何出此言？”
“我活得很幸苦，大人。”
克劳狄的样貌实际上颇为英俊，那头麦穗色的短发上有一条柔顺的呆毛静静立着，苍白瘦削的脸颊让他很受女生青睐。
“所以呢。”
“大人，故乡不只是指一个你曾经诞生的地方。”克劳狄的声音很低沉，“如果一个地方从未把你当成它的一分子看待；你在那里甚至连人也不算，只是可怜的水磨。不，堪桑城的人定期会检查水磨的状况，对它修修补补，但我可从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要不是有一个好心的牧师给了我一小块黑面包，我早就饿死在路边了。”
“很多人的遭遇和你都一样。”北野淡淡道，“可是你的怨念却这么深刻。”
“是的，大人。”
克劳狄抬起了头，那一刻他和北野对望，疯狂和深邃两个情绪互相对撞，他竟然坚持了下来，没有移开目光。
“大人，我曾经幻想过这样一个世界——在那里，没有皇权也没有神权，码头工人和商人可以坐在一起喝酒，不再有人于路边饿死，也没有人会被鞭挞得遍体鳞伤；我曾经做过这样一个梦，梦中的所有人都在微笑，那是个朴素而单调的世界，街上看不见一套华丽的衣裳。我和商店的老板互相问好，走在马车边也没有人向我吐口水，所有人都拿着自己应得的薪水......”
“克劳狄，那样的世界不存在。”
“不，大人，那样的世界一定存在的。”克劳狄捏紧了拳头，“那样的世界一定存在，就在某个地方，等着人们去构建出那样的世界！”
北野有些错愕地看着克劳狄。
这是克劳狄第一次对他说出‘不’。
在他的印象里，克劳狄就像失去了自主思想的老鼠，他很聪明，但同时也极为麻木。他可以帮你出谋划策，清点后勤物资，但永远都不会提出自己的要求。
“大人，终有一天——如果我活了下来，我会看着王室，贵族和神权没落，码头工人和农民会拿起长剑攻向那道以神明的名字压榨他们的大门。也许有人会告诉他们这是深渊的阴谋，他们的世界足够幸福了——但，不，大人，会有人奋不顾身地站出来振臂高呼，这个世界不属于神明也不属于王室，它属于在密林中，稻田边，城郭里，浪涛上，所有为了生活和理想奋斗的人！”
克劳狄的声音沙哑了，他的脸上写满愤怒，不甘和悲壮，那是如此复杂的情绪，北野也从未见到过。
“克劳狄......”
“大人，我知道您只是在为了自己的妻子复仇，但我要为了整个世界复仇；我只是个流浪汉而已，我做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但我相信只要卡鲁伊殿下推平了诸国，就会迎来变化！我宁可要一切毁灭，也不要一成不变的走向末日......”
“克劳狄，我们不是去做好事的。”
北野长长吐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在空中盘旋。
“你有着很......惊人但又闻所未闻的理想，可惜，我们并不是善人。我们只是在奉卡鲁伊大人的命令行事罢了。仅此而已。”
“大人，我知道。”克劳狄单膝跪地，声线有些颤抖了，“大人，我一直在想该如何开口——我不介意付出多少，我可以献出一切我所拥有的，只乞求在攻克住过之后，能赐予我一块属于我的土地。我会让那上面充满我的理想......”
“土地的话，当然可以。这没有什么，克劳狄，虽然你也给不了我什么，你应该很清楚。你既不会战斗也不会潜伏，你能做的，我随时能找出第二个人做。”
北野如是说道。
他想起了第一次遇到克劳狄的场面。
克劳狄是那样肮脏，浑身都是垃圾堆里的污秽和船上的油漆。
他是一个码头工人，而且因为没有托罗港的市民证，领着低到仅仅可以活着的薪水。
克劳狄，代表了这个世界最真实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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