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北野和卡尔蒂斯进入宴会厅时，没有引起什么注意；但这也仅仅是一开始的情况，实际上很快就有人留意到了这对不寻常的参与者。
北野实在是过于显眼了，她有一头利落的黑色及肩短发，修长有致的身材被白色骑士服勾勒得清晰可见，凌厉而美丽得令人屏息。
不久后，屏息转成了讶异。也许是习惯了这样的窃窃私语，北野丢下卡尔，自顾自地走向了食物。
宴会厅之大，约莫有两个篮球场，摆放了长桌和少量椅子，大部分参与者都端着酒杯在聊天。
就这样看过去，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女占了半数，这让宴会仿佛是富二代的派对——这样说也没错，当然，这群人能考进皇家学院，本身就比某些不学无术的富二代强太多了。
普通人要么有钱，要么有地位，要么有实力；皇家学院的学生，三者兼备。
除了这些学生，另外半数则是体态种族各异的生物，大部分是人类，一小部分是非人生物，还有些根本看不出是什么生物，特别离谱。
显然所有契约者都尽力让自家的守御者装扮得得体一些了，可惜有些守御者根本就不可能正装出席，其中就包括但不限于那棵树和那块石头，或者也可以包括那两个撕开上衣的野蛮人。
那棵树正矗在角落，也不知道是怎么交流的，枝条哗哗哗地乱挥，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石头：......
是的，石头不会动。
不晓得那位召唤出石头的同学，看到自己的召唤阵法里出现了一大块岩石，有何感想？
总之，在观察了一小会后，北野从餐盘上撕下一根鸡腿，确认无毒后开始优雅地吃了起来。
无论如何，她也是骑士；骑士都有自己的行事准则，吃饭优雅，是为了和上层人物更好地打交道。
此刻在烁烁的水晶灯光中，她沉默地看着身边的人。不只是她，几乎所有守御者都有一种疏离的感觉。他们自发地抱团，互相交谈，就连那棵树和石头都仿佛找到知己一般不愿分离。
从这点看，人类依旧改不了自私的毛病。
试想一下，你已经死去了，却在某日忽然醒来，发现自己来到了完全陌生的世界，还被迫签订了契约。
目所能及之处，尽是彷徨和茫然。
你所认知的一切都不见了，找不到回家的路，孤身一人，对不认识的小孩宣誓效忠。
如此荒唐而可笑。
所以，有着相同经历的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彼此。
可北野不同。
她本来就属于这个世界——至少属于过一段时间，甚至在历史里留下了自己的痕迹。
不仅如此，直到今天她都能见到认识的人。
哪怕这个人她绝对不想见到也好，见到了就是见到了，她和这个世界并没有完全脱节，而是保留了一定的联系。
遑论她的契约者还是当年和她有无数瓜葛的那个人的后代。
这样想着，北野从经过的仆人端着的盘子上拿走一个高脚杯，抿了口里面微甘微辣的液体，怔怔发愣。
她看着卡尔蒂斯逐渐融入了人群当中，作为勇者后裔，她很受欢迎，和这样的人结交总是没有错的
卡尔蒂斯身上的长裙以天蓝色为基调，装饰了许多白色的蕾丝边，华丽而纯洁。
勇者留下来的财富和地位足以让他的后代衣食无忧地在温室中成长，也只有他的后代了——那些日子里其余许多参战者的后裔，至今仍然在镇守边疆。
卡尔蒂斯的世界很让人羡慕，她不必参与到那些事情中，而是可以快乐地活着，幸福地活着。
北野被召唤出来，只是为了在背负自己痛苦的过去之余，守护另一个人的幸福。
看着看着，北野有些出神了，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愈加强烈，无论是孤独感也好，思念感也好，都在使她进入一个很奇怪的情绪中。
没有恨意，也没有仇欲，这些都牢牢锁定了巴洛迪，纹丝不动。
“小姐，您是——守御者，吧。用他们的话来说，应该就是叫守御者没错了。”
就在她发呆的时候忽然有人走了过来，不出所料，是其他的守御者。
他似乎加重了‘守御者’这三个字的读音，而且假装读得很吃力，是为了表明这个词汇并不是自己世界所有的，他来自其他世界——这是他在表达的重点。
那是个成熟的男人，西装笔挺，胡子修得十分整齐，大概四十岁上下，头发也梳理得锃亮发黑，一双皮鞋擦得反光。
“我的名字是麦凯格-巴赫，如您所见，是来自异界的守御者，目前与伯顿子爵的长女缔结了契约。”
简单地自我介绍完后，麦凯格伸出手，目光炯炯有神。
北野握了上去，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那双手温暖而粗糙，让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不知道小姐怎么称呼？”
“我是杜克伯爵长女的守御者，北野玄，叫我北野就可以了。”
松开手，北野又吃了一口鸡肉，掩着嘴动作优雅。
麦凯格见到这样的举措似乎很开心，他露出了欣慰的微笑，“北野小姐在......自己的世界，也是贵族吗？”
“啊，我不是来自其他世界的。但我确实曾经是一名骑士。”
北野擦了擦手，浅啜一口小酒，说道。
“唐突了，在下深表歉意。我以为所有守御者都是来自异界的，至少在我从那扇门扉里走出来后是如此。”
“其实不是这样，有小概率会召唤出身处世界的死者。”
说起死者二字，麦凯格的皱纹一下子舒展了开来。
“是啊，我已经死了很久了......”
“我也是。”
“实际上我并不知道自己死了多久，毕竟和原先的世界也没有任何联络了。”麦凯格叹了口气，“真是一场梦，不是么？”
“嗯。”
“我在很久以前——也许不久，谁知道呢。我曾是一个大臣，掌管国家的教育。后来我被反对全民教育的人刺杀了，等我再次睁眼，发现自己身处纯白的空间里，眼前有一道门扉，在催促我快点踏入其中......噢，想必那就是北野小姐的契约者了。”
两人看着卡尔蒂斯来到甜品桌边上，装作漫不经心地拿起一小块蜜桃放进嘴里，露出了陶醉的表情。
“这群......契约者，都还是孩子啊。”麦凯格哑然失笑。
“的确，比起守御者，我更倾向将自己定位成被召唤出来的监护人。”
“哈哈，的确是这样。我也有过孩子，看着他们，总能让我感到一阵怀念。”
“巴赫先生，你的执念是什么？”
被问到这个，麦凯格明显愣了一下。他先是低下头，盯着自己的皮鞋好一会，接着小声说道，“失陪一下。” 他走到仆人那边拿了两杯葡萄酒再回来，回来时步履沉重了许多。
“执念，执念，不知道为什么，刚到这个世界我就马上知道要做什么了。我的执念很简单，就是让这个世界不再有人会因为没有机会识字而冻死在路边。讽刺的是，这个世界似乎比我想象中的复杂许多，恐怕我不太有机会施展才能了。”
“但这非常伟大，巴赫先生。”
执念，并不只有电视剧里那些复仇戏码和情情**。英灵，从来不是单纯只会战斗的莽夫。
真正可以被称为英灵的——他们慧济苍生。
麦凯格自嘲地笑了笑，“我觉得所有正常人应该都意识到这不对劲，毕竟我们曾经也没有对一件事那么执着过，不是吗？而如今却忽然有了这种想法，明显是出现了什么变化，无论是否和这份契约有关。我特别讨厌别人在询问我的意愿之前帮我签下合同，这让我很反感。”
这段话麦凯格是压低了声音说的。按照他的说法，他曾是司掌国家教育的大臣，虽然不知道战斗力如何，脑子一定是好用的。
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蠢货。
“我也有这样想过，巴赫先生。”北野笑了笑，“我来自七百年前，反正之后如果你有心，也会听到我的事情。我曾和这个世界的勇者作战，最后被杀死了。”
“哦？你就是那个什么深渊组织的一员么？”
“是的。”
两人对视一眼，良久无语，然后一起轻笑了起来。
“那又怎样呢？你我皆是历史的一部分，甚至不属于这里。我们来自哪里，做过些什么，都已经不再重要了。正义和邪恶，在脱离特定环境后，便成为了标签。如今只有一个人的品格才能决定他究竟是谁了。”
“的确是这样。”
北野点了点头。
她看着肃穆昂然，挺直了胸膛的麦凯格，忽然觉得，似乎这个世界并非无可救药。
至少，还有真正伟大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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