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鹂儿就要回家,回到中州的葫芦山下,回到漫山遍野的金色花田里。
这是周浮亲口对她许诺的,他将那纸卖身契撕的粉碎,抛洒进断乡河里,看着枷锁变成了缤纷的雪花。
“你自由了。”周浮对她说。
这一次,正大光明的带她离开了春风客栈,便绝不会跟上一次偷跑出来玩时一样,最后偷偷摸摸的溜回去。
“买匹马,再置备些干粮。便送你回乡,我会留些银子给你,回乡了也不必担心挨饿。对了,沿路走官道,路上会有驻守的官差,若是碰到了同路的商队,便跟在他们身后,便是独身的女孩子,也会安全许多。”断乡河河畔,周浮交代着鹂儿,道。
“那公子呢?”鹂儿问。
“我要去个很远的地方,也许会回来,也许不会。”
“鹂儿愿陪周公子一起去,无论是天涯海角。”
周浮望着鹂儿,沉默了很久,才说,“去买匹马吧,回中州,那里有属于你的花田,有等待你的家人。”
于是,两人此刻才站在马贩子的跟前。
“客官,瞧瞧,我这马长得多俊,骑着它出城踏春,再带上你身边的小媳妇,倍有面儿!”马贩子熟练的推销道。
二人听罢,一阵脸红。
围着马圈寻了一圈,见一匹生的奇怪的马儿,被一众高大威猛的同伴撵在角落里。说那马儿奇怪,是因为这匹马儿,上身如常,与马圈中的其他同类无异,可下半身的四条腿却其短无比,像是骡子。
“好丑的马!”周浮奇道。
“公子,便买了它吧。”鹂儿说。
“为何?”
“你瞧它多可怜,谁都不待见它,况且,它又长得那么可爱,便买下吧。”鹂儿央求道。
天呀!鹂儿你对“可爱”的定义标准是有多低,这玩意儿可爱吗!?周浮惊了。
无可奈何,谁让鹂儿钟意它呢?恰巧这匹马,是马贩子口中“买一赠一“的赠品,价钱竟然出乎意料的低,于是有种捡着了的感觉,十分幸运。
配了套鞍具,牵着缰绳引着模样古怪的马儿上路,引来不少路人的视线,周浮很久没有这么厚脸皮过,强撑着无所谓的模样,往城门方向去。
一路上,鹂儿都在抚摸着怪马的脖子,孩子气十足的与马儿说话,这无疑更加吸睛。
就在周浮快要习惯他人奇妙而难言喻的视线时,便听鹂儿突然说,“小浮子,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马儿咯,要乖乖的,我骑着你的时候,可不准尥蹶子,把我从马鞍上摔下来嗷。”
周浮震惊不已,问,“慢着慢着!你是在跟我说话,还是在跟这丑马说话?”
“当然是跟马儿说话呀。我打算叫它‘小浮子’,而且,它又不丑,就是腿短了些罢了。”说完,鹂儿又爱惜的抚摸着马鬃。
此话一出,吓得周浮赶紧往自己下半身的看去,连同第三条腿在内,周浮都想为它们抗议一句——“我其实还行,不算短”。
“若是它叫小浮子,你待会岂不是还要骑着它!”周浮咽了咽唾沫,确保意思传达到位,不放心的着重强调了一遍,“你确定你要‘骑’小浮子?”
“那当然要骑着‘小浮子’,不然买它做什么。”她答得理所当然。
嚯,虎狼之词!
“不行,我无法接受。”周浮义正辞严的拒绝。
鹂儿的不满的噘嘴,问,“那公子,你觉得它叫什么名字好。”
周浮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就叫它‘丑八怪’吧。”
鹂儿哀叹了一会儿,便将脸贴在马儿的脖子上,伤感的对那怪马说,“以后就只能叫你丑八怪咯,小浮子。”
喂!你压根就没考虑过“小浮子”以外的名字吧!还有啊喂,什么叫作“只能叫丑八怪的小浮子”!周浮飙着血压吐槽。
离城门越来越近,那象征着离别的椭圆形城门,渐渐在视线中变得巨大,大概五人来高,六马同行的宽。
这里是往来繁荣之地的大门,各行各业的百姓,穿梭在众生门之间,陌路者擦肩而过。周浮鹂儿这二人一马,也随着人潮汹汹向着城外而去,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便是很快,轮到他俩擦肩而过,形同陌路。
城门外,连接着通达的驰道,少有绿荫,艳阳高照。
将马鞭与缰绳一并交予鹂儿手中,周浮由衷的说道,“此去一别,也许再无缘相见,鹂儿姑娘,珍重,珍重!”
直至此刻,鹂儿才哭了出来,周浮吓着了,也不知怎样安慰,仓惶许诺,道,“鹂儿不哭,若是我侥幸能归来,定会去葫芦山下的花田寻你,鹂儿要开开心心的,要健健康康的等我。”
哽咽了许久才平复,便听鹂儿舌尖似含着泪,苦涩的呢喃道,“鹂儿本是地上的一粒粗陋的石子,幸得周公子拾起,洗了干净装在了盒子里,公子对鹂儿的好,鹂儿永世难忘。只恨自己没有伺候公子的福分,若有缘,来世为公子当牛做马,报答这份恩情。”
正说着,便见她要跪下,周浮慌了神,赶紧伸手去拦。只是显得笨拙,扶鹂儿时,周浮一不小心撞着了她的额头,砰一声,两人都蹲在地上,抱头喊痛。当再看彼此时,鹂儿“噗嗤”一声,破涕为笑。
二人傻呵呵乐了一阵,那该面对的离别,始终是躲不过。
鹂儿收起了笑,从衣襟内,取出了那枚只有半截跟月牙似的手镯,那镯子,是鹂儿的宝物,是她父亲与她的信物。此刻,她小心翼翼的,将镯子放在周浮手心里,周浮知她心意,便什么也没说,默默的收下。
深夜。
春风客栈后院,周浮暂住的草屋内。
酒已经喝过半壶,本有微醺的感觉,听得周浮说后,老金酒醒了七分。
“周老弟,你方才说,你将那五十两换来的卖身契,撕了,然后扔进了河里!?”金不换惊恐的瞪大了双眼,捏在二指间的酒盏,正一个劲的颤抖着,就快要把握不住,好似随时都会摔碎一般。
“老金,你这么吃惊做什么?撕了张纸而已,把你吓得,哈,哈哈!”周浮嘲笑道,也是有些醉醺醺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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