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彻骨的寒冷。
阴沉的天空，聚集的乌云。
那漫无边际黑压压侵袭而来的云层似乎要将整座城给压碎了一般，抬头入眼的便是漫天的荒芜。
这样的景色，仿佛回到了三年前。
那一天清晨，景国万里冰封，秦安信从宿醉中醒来，天地间便素装银裹。杏树下的杜音然，浅淡得不似凡人的身影，还有那痛彻心扉的坠落。
这好像是那年留下的后遗症。这些年来，每逢这样的天气，秦安信总是心神不宁。
明明杜音然已经安然无恙地回到自己身边。可是才到商铺的秦安信看着窗外突然飘起的雪花，心里异常得沉重。
那件事留下的后遗症很是漫长。以至于这样飘雪的冬天，秦安信什么都做不了，只想安静地陪着杜音然。
早晨出门时，杜音然还未醒。见她睡得安稳，秦安信便没吵醒她，只是按照习惯，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肚子，算是和肚子里的孩子交流。然后亲了亲杜音然粉嫩的脸颊，而后才安心地出门。
杜音然已怀胎九个月。她的肚子圆滚滚的，肚子的重量压的她不舒服，她夜里总是睡不深，会翻来覆去。秦安信便也跟着睡不好，因为总挂心她的状况。
有段时间杜音然夜里经常醒来，痛苦地皱着眉头，泫然欲泣的模样，让秦安信心疼不已。他只能抱着她，一直轻声安抚。心里内疚自责，也后悔让她如此痛苦。
后来她的胃口变好些了，他便给她准备各种好吃的，滋补的食物给她吃。现在她脸色很红润，脸也比之前的要圆润许多。
杜音然每次照镜子，总是一脸惊恐，“我这么丑，安信你会不会休了我？”
“这样刚好，别人就不会再觊觎你了。”秦安信当然不会告诉她，她的样子可爱到他想咬一口。
窗外的雪越来越大，秦安信便越觉得不安。那沉甸甸的仿若被大石头压着的心脏抽痛，绝对不比窗外黑压压袭来的乌云少。
“少爷，这是今年的账本，请过目。”主事的管家递来了厚厚的一本账本，等待着秦安信接过。
但是一向很严谨的秦安信却只是随意翻看了两眼，然后将账本递给一旁的阿旭，一言不发地迈开步子就走。
天空飘来的白雪落在脸上，不过刹那便融化成水。呼呼而来的北风，像是要将整座城刮成碎片。秦安信一路快走，头发悄然被白雪染上，沾湿了的眼角，像是从额头滑落的汗珠，顺着发丝滴落。
直到看到秦府的大门，秦安信才稍稍地顿了顿脚步，缓了缓紊乱的气息。
门口的护卫见到他回来了，赶忙给他拉开了门。
大门打开，那张让他牵肠挂肚的脸便适时地出现在他眼前。
杜音然披着她的狐裘披风，任由一旁的贴身丫鬟扶着。见到门口的秦安信，她先是一愣，而后嘴角划开一道好看的弧度。
“我正要去找你……唉……”
杜音然话音未落，整个人便腾空而起，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她慌神地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抱着秦安信的脖子。
偷偷瞥了一眼秦安信的脸，见他心情似乎不是很好，杜音然很识相地选择了沉默。只是窝在他怀里，任由秦安信抱着向房间里走去。
他的眉头皱得很深，怕是心情很糟糕。
杜音然几度欲言又止，直到他把她放在房间的床榻上。
她欲开口询问，秦安信微微舒了一口气，然后小心地拉好她身上的披风。轻轻地抚去她青丝上的雪花，眉心缓缓地舒展开来。
“外面下雪了，你要去哪里？”温和的语气，温情的眼神，秦安信的脸上，似乎绽放着光芒，与外面的阴暗截然相反的光芒。
“我正准备给你送伞去。”杜音然见他不再皱眉头，也开心地扬起了浅笑。
“以后下雪，不准乱走。”秦安信执起杜音然的玉手，轻轻地握在手心里。十指相扣，似乎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一般。
那股在胸间游走的温暖，霎时间像是驱散了寒冷。
杜音然乖巧地点点头，然后抱着秦安信的脖子，依偎在他的怀里傻笑。
可是同时有些心疼。
自从她回来以后，每逢冬天下雪之时，他总是这般忧心忡忡。原来那年她出事给他带来了那么大的影响，以至于即便她安然无恙地在他身边，他却始终放心不下。
如果那一年，她真的不幸就那般远离人间，那么他是不是会更加痛苦呢？
“安信，你别担心我。我这辈子再也不会离开你，就算你赶我走，我也不会走的。”杜音然轻轻地拍着秦安信的后背，温柔地安抚。
秦安信闷哼着回应她的承诺。
抱着她的手却未见松弛。
那天下了一天的雪，当天夜里，雪已经堆得能淹没人的脚踝。
杜音然想要去玩雪，却全程被秦安信紧盯着。她也只能看着府上的家丁丫鬟玩，倒是秦安信见不得她可怜兮兮的样子，给他捏了一个小雪人，放在装点心的食盘里，递给了杜音然。
见她开心得跟个小孩子一样，秦安信也满足地跟着笑开了。
能有她陪在自己身边，好似一切都有了意义。
那天夜里，秦安信被杜音然的呼痛声吵醒。
以为是肚子里的孩子踢她肚子，秦安信便摸索着想要抱抱杜音然。
手心传来的凉意，让他瞬间清醒。秦安信在黑暗里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看到了鲜红的血液。
娇艳得像是火红的梅花一般的血液，随着杜音然坠落的那一瞬间凋零。那是永远都无法忘却的梦魇……
“安信，孩子……”杜音然拉了拉还在发呆的秦安信，将他从那段梦魇般的时光里拉出来。
“音然，别怕别怕……”秦安信恍然回神，一边安抚着杜音然，一边朝着门外大吼，“来人！”
稳婆冒着风雪，被赶忙着拉到了府上，秦府灯火通明。
秦府上下，都在为杜音然提心吊胆。
秦安信站在他们的房门外，衣服都还未来得及穿好，便被稳婆赶了出来。
房间里，杜音然嘶声揭底地痛苦哀嚎，仿佛是一把尖刀，一下又一下扎在秦安信的心上。
他呆若木鸡地站着，身形挺拔。烛光摇曳着，仿若回到了他们成亲的那天夜里。他恶语相向，杜音然一个人黯然神伤。他连一杯合卺酒都没陪她喝，便让她为了他死了一回。
若是这次再有什么意外……
胸口的浊气似乎要把秦安信压垮，但他却是木然地站着。眼神死死地盯着窗口，似乎要穿过窗口，看到那个痛苦挣扎的女子。
秦夫人劝他回旁屋里等，他置若罔闻。风雪交加的夜里，他穿着单薄，挺直身躯站在窗外，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那些和杜音然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在脑海中无限环绕，想起还有很多事情，想要陪她一起做。
“安信，你傻站着也无济于事，还是听娘的话，回屋里等好不好？”秦夫人握着秦安信冰冷得大手，低声劝慰。
“娘……”秦安信木然地回过头，看着一旁熟悉的脸，喉咙似乎被什么堵住一般，眼神一抖，一口浊气从鼻口喷出，“音然她很痛……”
鼻头酸楚，眼眶微热。
秦夫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傻气的儿子。每个女人生小孩，都是这般痛不欲生的。
“哇……”
清脆的婴儿啼哭声划破天际，杜音然的呼痛声也戛然而止。
秦安信目光落在门扉上，心跳陡然失速……
“恭喜秦少爷，喜获麟儿……”门打开，稳婆抱着哭得惨兮兮的婴儿连声道喜。
秦安信却置若罔闻，径直走向内室。
在瞧见已经累瘫在床上苍白着脸的杜音然，秦安信只觉得如鲠在喉。
张张嘴，想说的话却淹没在突然升腾起的情绪里。
“哪里不舒服？”吸气再吸气，那些堵得他难受的情绪才被压制在心底。握着她的手，指尖冰凉的触感，让他心惊。
“痛。”杜音然委屈地看着秦安信，声音软糯，似乎是全然没了气力。她下弯着眼角，仿若以往每次肚子饿了那般，水波流转着，漾起了一室的温情。
“……都怪我！”秦安信紧紧地握着杜音然的手，亲吻她冰冷得指尖。然后低垂着头，舍不得放开杜音然的手。
一滴温热的眼泪落在杜音然的指尖，让原本有些昏昏欲睡的杜音然，再看到秦安信埋着头，肩膀抽动的样子，而突然清醒。
秦安信哭了。
因为她说痛。而他比她更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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