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志将梨子送回花满楼后，正巧楚思璇带着一身黑衣的蕾米到了门口。
最近因为花街大比，上京几乎所有的青楼都暂停主业了，只提供一些简单的酒菜，忙着博彩的杜玖当然也没心思放在经营上，所以现在的花满楼可谓门可罗雀。
程志先是嘱咐梨子先是把蕾米安排在了自己之前的房间，又连忙带着这位新老板冲到杜玖房间去，撬开锁，把所有人的卖身契和劳工字据一并交由了梨子保管。
她接过这些，一张张翻看，看的直出神。
或许是还有些做梦似的不真实感。
“这些要怎么处理啊？”
“你已经是个成熟的老板了，要学会自己做主……”
程志想了想，看她茫然的样子，就又补了一句：
“话是这么说……我的建议还是把那些卖身契全都烧了……”
若是杜玖听他这么说，肯定会是气得破口大骂程志是不是疯了。
毕竟按照洛璃国的半奴隶制标准，人身可以自由买卖，签了卖身契就是主人的东西。
虽然这东西也分年限和永久的，不过男人这种出了青楼也难以成为劳动力的东西，大多签的还是永久的。
说难听点，这不就是奴隶吗？
一旦付过钱，那人就成了奴隶，成了财产，只不过在法律上还有一丁点的人权，被打死了也不能单纯按财物标准照价赔偿，可在买下他的人看来，终归是低人一等的“私有物”。
不光是她，大多数买得起人的财主，听到要将自己买下的佣人的卖身契烧掉，都会很生气。
可梨子听他这么说却没有那样，只是睁大了眼睛，有点惊讶。
程志觉得这就很好，他确实没看错人，也没有做错事。
“他们中很多人都是被人卖进来的，自己出卖身体的钱都没经过他们手，何况在这干了这些年，也早该把当初付的那些钱挣回来了……”
听程志这么一解释，杜玖也是连忙点头。
果然还得是经历过心酸疾苦的人最能理解同样处境的底层人民。
“不过现在因为杜玖的问题，花满楼也有不小的亏空，一下子把他们都解放了，这花满楼过两天就得重新被典当出去……所以我建议你还是先缓一个月，提前告诉他们，一个月后再将这些契纸挨个还给他们，让他们拿着去衙门里重新恢复平民户籍，到时候重新立雇佣关系的字据，任他们去留。”
放走他们并不会让花满楼的收益更好，重新划定关系也未必就能提高他们的积极性。
但这是个很重要的态度问题，程志觉得穿越过来的自己是一直都抱有兼济天下之心的。
既然要普及平等，那他就绝对不能允许自己力所能及范围之内，存在这种近乎奴役的关系。
为了照顾梨子，程志还刻意放慢了语速耐心讲解，可谁料这人听了却只是憨笑着一句：
“你是大东家，我顶多算个替你掌柜的，什么都听你的！”
“我是个锤子的东家，这店面都已经完全转让给你了，我可是连个字据都没留……”
“那要我现在再立个字据吗？”
她有些天真地眨巴眨巴眼。
“给我抓重点啊！这话都听不明白还怎么当老板了！”
“那你干脆收回去，换个人当算了！我还觉得自己干不了呢！”
梨子一听竟然还有几分高兴，差点又把房契推还给程志。
真的走进杜玖房间里，她也是真意识到了自己能力有限，压力很大。
花满楼内几百张嘴等着吃饭，她也不知道自己做这个老板能不能负担起那么多姐妹……还有那么多弟弟的生计。
相反，眼前这个男人好像就很合适，他头脑好，而且对人也亲切，有威望，光看他之前就偷偷把自己的收入分给楼里其他人这一点，梨子就觉得能在他手下干活肯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男人从商的虽然少，但纵观洛璃国历史也不是没有不是吗？
男人只是杀敌打仗干活弱势，要论头脑可不比女人差多少，当年皇宫内甚至都有一位十几岁就能玩弄权术弄垮一群高位者的天才少年，眼前这人比起那位该是还差一点，但经营个店铺不还是简简单单？
而自己呢，继续每天做些杂务，无忧无虑地做多少拿多少，勤劳致富，不也挺好的吗？
“别嘛，别嘛……这种事都是可以后边再学的，有我教你，掌柜的也好老板也好，你肯定都能当好的，要对自己有信心，也要对我有信心啊！”
程志见她这样，也是赶紧放低姿态先哄一下，生怕她真的摆烂了。
看着平时泼辣不羁的男人这样哄自己，梨子一时还有些开心，掩着嘴不小心就笑出了声。
“别笑啊！我说真的呢！我可真没什么时间管这楼，也找不到其他合适人选了！算我……算我请、请你帮忙的好不好？”
“好啦好啦！不跟你闹了！你让我做的事，我怎么可能不做呢？不是你刚来这里的时候，就指名我专门做你的杂役了吗？从那时候我就什么都听你的，以后依旧也是啊！”
“嗯？我怎么记得你那时候说过恨我来着？”
被他这么一呛，意识到自己刚说了什么的梨子也是小脸一红，满是羞恼之色。
略通察言观色的程志意识到不对，赶紧一拍脑门岔开话题。
“啊对对对！差点忘了，杜玖这厮糟蹋了太多钱，楼下账房里应该也没剩多少现银了，估计用不了太久就难以周转……
当老板也没你想的那么容易，酒水、烛火，楼里大家吃穿、用的脂粉、店里熏香、物件抛光打蜡、应付街上巡捕……每天都要一大笔开销，还有你去登记户籍册的时候，官差要是问你这契据怎么来的，刻意刁难，你还得出血二三十两银子打点。”
程志说着又掏出一沓厚实的银票，面额从小到大不等，但这次都是真货了。
“我攒的，先用着。”
“啊，不，我自己其实也有点的……”
“你那点够做什么的？”
“唔……”梨子像是被戳中痛处一般捂住胸口。
“我这也不光是给你的，这花满楼要是倒闭了，这里众多兄弟姐妹也就没处安身了……到时候没了生计，只能重新把自己贱卖给别人。”
程志又一次半强硬地把银票塞给她。
“先用着。以后要是能想起来的话再还我就是了。”
梨子迟疑了半天，但到底还是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只好有些低落地用手捏住银票一角。
“那你必须得先答应我！”
“嗯？没事，我这里留下的钱也够自己花的了。”
“不是那个！虽说我们没立字据，也没有什么能证明的，但这花满楼，以后不论如何都是你的财产！我只是个替你打理的！任何时候只要你来了，那都得你说了才算！”
程志看她脸都要憋红了的样子也忍俊不禁。
“你笑什么！”
梨子被一个男人嘲笑面上更有些挂不住。
“没什么没什么。”
程志摆摆手，轻轻拍了她两下肩膀。
“只是看你这个样子还挺开心的。钱倒是……钱的事以后再说，如果这地方能做大，到时候我要你帮忙的事可也不少呢，今天我替你做了这么多，日后用得上的时候我可不会跟你客气，放心吧！”
虽说自己为了弄来这个楼盘费了不少心思，现在又搭上了自己一个多月挣来的全部家当。
但程志所为的并不是一时的利益，或者说以后的金钱。
从一开始他来青楼打工，很大原因就是为了能及时了解情报与信息。
不论做什么，信息都是很重要的，毕竟资本与剥削产生的本质其实就是信息不对等。
而能来青楼这种大地方消费的都是高端人群、上流阶层，哪怕是平时，她们嘴里透露出的一点别人看来无足轻重的八卦话题，在程志这里都有可能是能发挥大用处的重要消息。
更别说……如果真有战乱发生的话，青楼能成为套路军备情报的重要场所，以及己方间谍的庇护所了。
他是真的希望这花满楼的分店开到全国各地。
一方面，程志觉得梨子的理念确实与自己情投意合，他也希望青楼能脱离单纯的钱色交易。
另一方面，为了日后考量，他现在也要提前布局。
假如真的起势，到时候再安排这种“情报点”，哪怕伪装再好，也会惹人怀疑。
但要是等她做大做强，自己再从中收集情报，被人怀疑的概率就会小了太多。
虽然这布局他可能用不上，可能直到程志三十岁不到就殒命，他也没机会直接造反。
但有道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花满楼计划”是一步百年大局的开端，像是jojo里的史比特瓦根集团一样。
就算他有一天夭折，这家连锁企业也能成为凯特拉以后的助力，是非常重要的战略部署
“嗯……那就好……”
听程志这么说梨子松了口气。
她放心不光是因为得到承诺有了回报的机会，也是因为听了这个人不是想当甩手掌柜而安心。
她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论经营管理，八面玲珑，她还是远不如之前的杜玖，也是得有眼前男人前期的帮衬，她才有信心不辜负他的厚望。
“啊对，还有一件挺重要的事！你有名字吗？正经一点的那种……”
“没、没有……”
梨子的眼睛一瞬间看向了地面。
“我也是孤儿出身的，户籍上记录的名字就是这个……”
“嗯……那个倒是无所谓了，不过今后也是大老板了，那个土名也不能再叫了……既然这样，我给你重新取个名字，就叫这个好了！”
他说着，拿出一张纸，用毛笔歪歪扭扭写上了“离梓”两个字。
“怎么了？离老板？”
他见离梓的眼皮轻轻抖了几下，神色也莫名有些尴尬，便又问了一句。
“没、没什么……就是想说这个读音不还是和原先一样吗，不够威风……”
“你还认识这两个字吗？”
程志听到这里真的很惊讶。
因为洛璃国文盲率本身就高的离谱，哪怕偶然能识了几个字，离梓这两个字也不是那么常见的……
“呃……嗯，以前……多少跟着街上的算命先生学到过一点，一点点。”
“那蛮好的啊！当掌柜的真要目不识丁也挺麻烦的！以后就叫你这个名字啦！”
离梓点头的同时，程志突然又听到门口传来了什么动静，望了过去。
离梓见他这样，也赶紧顺势说到：
“啊！说来刚才开始，就一直觉得有一种针扎一样的视线呢……”
“有吗？我怎么没觉得？”
程志自认为对视线、杀意之类的已经很敏感了，要是门外真有歹人，他应该要比离梓更先察觉才对。
不过出于谨慎，他还是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踮起脚走到门前。
于此同时，离梓也警惕着，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另一侧。
随着程志突然拉开门，“邦”的一声，两个身影一下跌入了房间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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