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那双眼睛生来奇特。
楚思璇从小时候起就会用她的眼睛狠狠盯着视野所及的每一个人或物，把它们的一切都观察个透彻，再刻入脑海。
久而久之，她天生就有些锐利的眼睛，也变得越来越盛气凌人，被她打量，都会让人有如骨头被刀子刮过那般的不适。
可即便如此，楚家上上下下所有佣人都知道，她们的这位大小姐，是个天性无比纯真的良善之人。
但是，这份令家仆敬重嗯宅心仁厚，在她的母亲看来，却是一文不值。
她看重的，还是楚思璇生来就高人一等的剑术天赋。
楚思璇确实生来就很会使剑。
包括灵雅剑宗的当代宗主肖风在内的许多剑术大师，但凡见过她自成体系的飘逸剑法，见过那能轻易刺中蚊虫翅膀的迅捷与精确，都无不认可：
楚思璇未来必定能成为威名响彻全国的剑术宗师。
楚母为此也着实是费了一番心思。
她广泛结交洛璃国各地的剑术大家；
斥重金于上京的人理监找来最好的修行者为她打下了煞气与武术的基础；
又去外地寻得锻造大师，用最好的神代钢提前给自己的长女打造好了未来要用的利器。
可惜，最为关键的楚思璇本人却早早地拉了胯。
明明光是一个眼神就能让人畏惧，可她却从不与人争斗，善良到了懦弱的地步。
在外与同龄人口角，她从不动手，只管被动挨打。
在内被仆人管家哄骗，她也不施处罚，默默承受。
就连楚母费尽心思让她学习的剑法，她也从不在与人比试之时使用。
即便只是木剑，她也不愿意用它伤人，反倒是靠着自己能看穿人经脉的眼睛，避开了对手的所有的要害。
由此与她比试过的人，只觉得楚思璇打人从来都不痛不痒。
她的武艺，也只有面对空气时才能耍的虎虎生风。
“烂泥扶不上墙！”
这句话虽然给幼小的楚思璇沉重的打击，但多年之后，她还是会想……
如果故事仅止于此，自己真的能就此成为一摊扶不上墙的烂泥，那该多好……
彼时，基本对楚思璇放弃了希望的楚母，开始将精力放在培养她小女儿的谋略之上。
楚思璇也就基本沦为了放养状态。
她走在城里，经常会因为她母亲的风评而受不少小孩子的欺凌，但幸好她本人并不在意。
没有了母亲的严加管教，楚思璇也就再不用碰那些让她畏惧，也容易伤害到她人的兵器。
她可以每天无忧无虑地在城区闲逛，拿家里的粮食喂养外边的野猫野狗……因为比起家外的人，还是那些动物对她更加温柔。
日子过得也算幸福。
可这一切，都在她八岁的时候被改变了。
那一日，独自跑出城区的楚思璇，遇到了一支正在野外被异兽猛虎袭击的商队。
看着其中的人不敌畜生，一个个倒在血泊当中。出于对她人性命的怜悯，楚思璇不知道哪里爆发而出的勇气，竟然生平第一次主动挑起了战斗。
她挡在了素不相识的人面前，仅仅靠着商队里锄头镰刀之类的农具，就虐杀了两只至少有着二阶修行者实力的变异猛虎。
那一天，尚且还是孩童的她的全身都被猛兽的鲜血浸染。
虽然眼神锋利，面目可怖，但在商队中幸存下来的那些人的眼中，她无异于英雄、圣人。
又因那支商队中，恰巧有一种商品，是从异域进来的一种花的种子，唤作蔷薇，据说是代表热情与希望的花朵。
当那支商队进入上京之后，一个八岁孩童，从异兽口中救下她们十几人性命的佳话，以及蔷薇武神的名号，也就渐渐传开了。
可随着这个故事传到了楚母的耳朵里，她也意识到了过去的自己犯下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她看着那支商队前来登门感谢时送上的那两具猛兽的尸体，看着其上被钝铁器戳出的无数致命伤口，也才终于明白：
自己的长女虽然软弱，但并不是没有无能。
她一直都是绝佳的杀人机器！
她并不是没有能力，只不过是缺少一点决意罢了……
她的天赋不该就此埋没！
那就给她决意吧！
于是，楚母为她找了两个拔剑的理由。
其一，自然就是小她五岁的妹妹，楚思凝。
楚母敏锐地察觉到了楚思璇不会为了自己而去伤害他人，所以那时候她便开始夜以继日地灌输给她保护妹妹的思想。
想要以此，让她变成一把纯粹的剑，只为了楚思凝而挥动的利剑！
其二，便是……
“您要我找的狂血仙临草。”
“怎么才这么一小株？”
楚母指着那从根到花只有自己食指大小的小东西问。
“这东西本身就珍贵稀缺啊！”
楚母找来的药贩子面对她的诘责满脸委屈。
“而且这么大一株还不够吗？你还想要多少？你要知道，这东西向来都是拿来捣碎了加其他药一起，稀释过后搓成丹的。
你别看这株看着不大，它其实只要那么一丁点的量就可以发挥功效，这一株正常药量制成丹可是能制五百颗的啊！”
“药效呢？”
“基本都是作为核心药材让人狂化用的，搭配不同的辅草要有不同的效果，一种是用作毒药，让人短时间内彻底疯狂，用来害人的；一种是可以用于暂时提升死士的士气，让人变得嗜血噬杀，但也能保有一丝清明让人分清敌我；还有一种……”
“不用说了，就这样吧，帮我制成第二种，让人噬杀的那个，不过……不要稀释药量，做成一人份就好了。”
“一人份？你确定？那真的不会让人整个疯掉吗？或者干脆永远成了没有意识的杀人狂？”
“对于挨了打都不敢还手的废物，要想让她变成盘踞一方的猛虎，可不就只能下点猛料了吗？”
药贩子登时理解了这位母亲所订的药是要下给谁的。
纵使是她这般自认良心喂了狗的黑心商贩，依旧对她不寒而栗。
往后的日子里，楚思璇只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
梦里满眼血色，遍地哀鸿。
她想呼喊，却又仿若沉入深海，张开嘴也只会吞入海水。
出于重视血亲的温柔，不负所望地将楚思凝当成了最重要的人，始终伴她身边，护她周全，对她言听计从。
可是对其他人而言，那个天性善良软弱好欺负的楚思璇也就一去不复返了。
那些过往欺凌过她的人都在楚思凝的指示与算计下，被楚思璇或杀掉，或削成了人彘。
即便最好的情况，也要被一把木剑将全身大大小小百处要害穴道全都戳上一个遍。
因为过去敢于对楚思璇动手的人，大多都是自小拜入武馆习武的女孩子。
所以楚思璇那时候以一种朦朦胧胧的状态，踢遍了上京大半的武馆。
得益于此，楚思璇习遍百家之长，实力突飞猛进。
也是这时候，人们才终于明白，以往那个在比试中即便打到人身上也不痛不痒的楚思璇，究竟是手下留了多少情。
可惜这时已经回不去了。
多年前那支商队运到上京的蔷薇花种，因为水土不服难以生长，最终没有于此扎根，而是飘零去了远方。
充满希望的花语于上京再无人知晓。
而当年那象征着希望与热诚的蔷薇武神，也成了每走一步都要血流成河的恶棍的别称。
可在这期间，狂血仙临草的药效也在一点点消散。
楚思璇每天能够维持杀伐果决的凶猛战姿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当药效即将消耗殆尽，她如梦初醒的时候，回忆自己的过往，身上已不知道背负了多少人命。
余下这具躯壳似的肉体里，残留的，是悔恨，还是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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