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也不想的，我真的太老了！都、都怪他们！对，都是那帮人的错！他们害怕水流太急，所以才没下去帮忙的…”
终是承受不住这心理压力，老人一口气没缓上来，两腿一蹬，捂住胸口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口吐白沫再不省人事。
气氛如沉积的雪一般凝实，飞舞的尘烟也早已散去，乌云遮盖住高悬的烈日，黑沉沉的笼罩在头顶，压的人难以喘息。
早在木屋倒塌时，附近的居民就被吸引过来了，此刻远远的围着木屋，用手指着时明窃窃私语。
“啊呀！那不是！”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惊呼，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他们发现了那污秽满身的恩人。
“疯子！那疯子回来了！”
“他不是被赶出去了吗？！为什么还在这儿！”
“别管那个疯子了！我们快回去！”
发现了王文后，那些人的脸色骤然一变，连忙逃回家中像是躲瘟疫似的重重关上了大门。
少数几人站在尘土中，看向被摧残的早已不成样子的男人，犹豫着要不要上前。
王文就那样蜷缩在糖果屋的残骸边，眼睁睁看着往日受他帮助的人逃开。
时明脚步轻快翻越过糖果屋的残骸，眼神冰冷的走向街道的对面，眼前的木屋里正是最先喊王文是疯子的那个女人。
暴力撕扯开饱经沧桑却依旧结实的木围栏，时明手中的黑叉如夜幕中的蛇信，摧毁了阻挡在中间的一切。
不顾女人的奋力哭喊，没有丝毫怜悯的将手指插入女人眼睛，鲜血淋漓的景象没有出现，只有一道黯淡的白光顺着手臂诡异地钻入时明脑中。
————
“水位还在上涨，房顶的空间不够了啊！我们要怎么办？”
宽阔的房顶上只有四个人，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一个丈夫一个妻子。
水位刚上升到房檐底部，不过丈夫已经开始担忧。
“你这笨蛋，自己的命重要，还是别人的命重要！”
记忆碎片中，妻子没有犹豫，一把将身前的女孩推下。
作为王文的邻居，她和丈夫亲眼目睹了整条街唯一的木匠赚的盆满钵满，王文每一次帮助、每一次施舍，在她们看来，不过是炫耀。
目睹此事的居民并不少，可王文终究是外人。
当男人救起最后一个年轻女子时，糖果屋的老人感激涕零，本想表达感谢，却被男人拒绝。
他筋疲力竭的爬上房顶，满怀自豪的寻找着自己最心爱的女儿，却只看到他拜托照顾女儿的邻居一家。
目睹了全程的人包括糖果店老板全部都默不作声，有几个被男人救下的孩子脑袋一热想跳下去帮他寻找女儿，被自家父母狠狠的抽了一巴掌。
当大水散去，在一堆垃圾中，人们找到了那女孩。
自那以后，男人疯了，逢人便问自己的女儿在什么地方。
或许是不想忍受良心的谴责，也可能是承受不住内心的煎熬，居民们把他归为异类，在少数人的煽风点火下，王文被赶出了街道，人们将他送到了远方。
————
意识恢复过来，时明没再犹豫，手中的黑叉瞬间划过女人的气管，待她离开了房间，献血才喷涌四溅染红了周围的木墙。
他想起来了。
时明是从浑浊的泪滴上看出来的。
走到男人的身旁坐下，“后悔吗？”时明问道。
男人没有大义凛然的摇头，而是攥紧了拳头反问时明。
“你为什么要帮我？帮一个疯子？”
原来，男人能说出完整的话。
泛着紫韵的酒葫芦飞至手中，轻挑开盖子，香气越过黄土上的泥尘，飘进大街小巷里。那是数代人酿造千年的蓝馥果，穷尽了无数心血的结晶。
“因为你像我认识的某个人，不过，你比他要蠢一万倍。”
时明不再阻隔他人的感知，将真实的自己暴露在外，温柔如清水微微荡漾一般的微笑，纯洁的面貌胜过世间一切美好。
头顶的光环散发着夺目的光辉，洁白无瑕的翅膀被微风轻抚过，细嫩的皮肤映透出微光华彩，那是世人永远无法企及的神话。
男人不再流泪，因为他猜对了。
自己的女儿，只有天使才找得到。
浅薄的金光顺着时明的手涌入男人体内，如玉龙雕琢游过他的五脏六腑，身体中传来阵阵暖意包裹住寒凉的心，早已湿气透骨的男人第一次感受到这般舒适。
“……”
看到他那副幸福憧憬的模样，时明沉默无言。
在安徨大陆上、或者说是已知世界中，只有普通人的生命无法挽回。
他们的身躯太过于脆弱，哪怕最温和的能量亦无法承受，并且在天地间留下的痕迹浅薄如纸，没办法依托灵魂复原。
更何况是男人这早已透支腐朽的身体，以及他脑内那问题的根源。
步入晚期的脑癌，也就是颅内恶性肿瘤，压迫入额叶脑室中，导致了男人的记忆里衰退。
安徨大陆的最强者，居然救不了两个普通人。
“我记得，她就在这儿。”
男人指着满是尘土的街面，充满希冀的看向时明。
“唔，可是你不能看哦！这种事可是天使的秘密~”
时明的俏皮话掩盖不住让人膜拜的圣洁，不过，能完美地藏起内心深处的愧疚。
“我知道了，天使大人！”
男人又变成了那眼神澄澈的男孩，乖巧听话地躺在飞扬起尘埃的黄土上。
即使寻回了记忆，他也没有丝毫嫌弃身下的土地，哪怕这座城市几乎每个角落都是一样，一样的污秽，一样的肮脏。
感受着体内的暖流冲刷掉污秽，男人仰头看向天空，天色阴沉如黑夜，可一旁的时明依旧温柔的笑，成了他眼前唯一的光。
在女孩儿刚出生时，男人就跟她讲，善良的人会被天使眷顾，哪怕人们再坏，哪怕世界再糟。
他坚信好人会得到回报。
浑浊的泪珠滚落在泥泞的沙土上，男人的眼神重归清明，那是期盼迎来回应的开心，那是信仰得到肯定的满足。
这是生命最后时刻的回光返照。
亦或许，是天使能给他的最后礼物了。
“晚安，天使大人。”
时明喝下最后一口蓝馥果，男人也期待的合上了眼睛。
她知道，男人终于找到女儿了。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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