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是看不起我们麟阴阁，还是视苍生如蝼蚁，五十七口人命用一千两就想成交？”
“我就只有这一千两了，那明家满门皆是败类，全都该死，你们就当惩恶扬善、”
“哈哈哈……姑娘居然和我们杀手谈起正义来，既是这般坚决，不如自己想法子潜到仇家伺机报仇好了，我们是杀手又不是苦力，如此缺钱的买卖可不做。”
“倘若、酬金里加上我呢？”
“什么意思？”
“哪个杀手肯帮我将明家灭门，我、就归他了。”女子忽然侧头，看向屏风的缝隙，一双沉痛黯然的凤眸，濛濛地凝住我的眼，美丽苍白的脸庞挤出一丝虚弱的笑。
“师兄，这个任务给我吧。”我迈步走出屏风。
师兄皱眉不语，女子恳切地望着我：“侠士，请给幼蓉一个归宿……”
“三日后的子夜，明府门口见。”
“好！幼蓉等着你！”她脸上终于出现了一抹明媚，似白蝴蝶般翩然转身，走出麟阴阁的侧门。
我目送完幼蓉，朝师兄点了个头：“我出去看看。”
“杀手七禁之一，不可以貌取人。”师兄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我知道……”
*
那夜，我在明家大院杀红了眼，只为给柔弱的她一个归宿，五十四、五十五、五十六……五十七，我的剑指向了一个小女孩。
女孩缩在祖父祖母的尸体边，小手还攥着祖父的手，脸上的血迹似诡艳的桃花，可一双眼睛却满是倔强和坚忍：“你叫什么名字？”
“孤夜。”
“谁让你来的？”
“你记住我就行了。”
女孩冷冷地看着我：“剑锋准一点，别让我活下来。否则，刀山火海、虎穴龙潭，誓报此仇，至死不休！”
我终究下不了手，点了她的穴，将她藏进草丛里。
我执着鲜血淋淋的长剑，打开了明府的大门，幼蓉朝我扑了过来，素白的丝裙沾上血水也毫不介意：“夜哥哥，你就是幼蓉的太阳！”
五年后，我结束了杀手生涯，带着幼蓉到一个小镇隐居。
“夜哥哥，我们为何不去繁华的城郡，或是风景冶丽的江南，这朴素的小镇有什么趣味。”幼蓉很是不愿。
“青山白云、小桥流水，这样惬意的日子不是更自在吗？”我拍了拍她的肩，笑道。
其实，我一直担着心，那十六个字，如烙印般深刻在我心底。
刀山火海、虎穴龙潭，
誓报此仇，至死不休！
时光又澌澌地淌了五年，幼蓉早已厌倦了小镇的生活，催着我迁到城郡去：“你曾经也是叱咤江湖的人物，怎会愿意忍受这么窝囊的日子！”
“你不担心被人寻仇吗？”
“所以当初就让你杀尽明家满门啊，这样才无后顾之忧，你不会留了活口吧！”
“当然没有。”
“这不就行了，至于其它人，你不都是单独对决、”幼蓉话未说完，门口突然一声闷响。
原是一个少年晕倒了，少年一袭青衫，脸庞清瘦俊逸，身上还有被藤条抽打的伤痕，让人心生怜意，幼蓉示意我将他抱进屋。
“我是个孤儿，前几年被卖到一个戏班子，本以为做一个卖艺的伶人就够卑微了，谁知、竟有权贵让我前去伺候，我实在不愿，班主就命人狠狠打了我一顿，我连夜逃了出来，若是被他们抓回去，就糟糕了。”
“不用害怕，你就在我们这住下吧，姐姐照顾你。”幼蓉替少年掩了掩被角，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谢谢两位恩人。”少年感激地道谢，声音确实是唱戏之人那嘤嘤软软的语调，悦耳中又带着几分凄凉。
“快别如此，喊我‘蓉姐姐’就好，你呢？”
“我叫缺月，姓……已经不记得了。”
幼蓉抚了抚缺月的手：“不难过了，好好休息，姐姐给你做吃的去。”
“这位哥哥，我该如何称呼你呢？”缺月抬头看我，清澄的目光并不在我脸上焦距，而是望向天边的流云。
“不用称呼，养好伤就早点走吧。”
“当然，不过心伤得养久一些，你心里最好先有个数。”
我眉头一敛，幼蓉已经端着碗走了进来：“先喝些热汤。”
“谢谢蓉姐姐。”缺月甜甜一笑：“蓉姐姐这么漂亮的手怎么能用来做饭，以后这些活都由我来做。”
缺月的出现，让幼蓉暂且停下了对小镇的抱怨，终日和他谈天说地，玩笑逗趣。缺月曾是伶人，擅长唱戏，聊天之余便给幼蓉唱曲解闷，《汉宫秋》、《蝴蝶梦》、《潇湘夜雨》……每每让幼蓉潸然泪下，我在旁边看着，也觉得自己多余，转身默默出门，在街上游荡，似又回到了从前那孤独的杀手岁月。
终于，我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幼蓉和缺月相拥而(眠)，睡得十分香甜。我深吸了口气，终还是隐忍着，走了出去。
当我回到小院时，浓郁的血(腥)味已从门缝里飘出，我定了定心神，推开了门。
仍是十年前，那张沾着鲜血的脸，一双冷漠的美目，凄怆而坚决地望着我：“我早就和你说过，别让我活下来。”
“我不仅杀了你爱的女子，还在杀她之前，破坏了她在你心里的美好，以后你连回忆都会万分痛苦哦。”女孩笑了起来，眼泪却纷纷而落，洗褪脸上的血迹，一如皎月般清冷晶莹的脸庞。
“我姓明，叫明月，你们生生地毁了我……我也知道报仇无用，祖父他们再也活不过来了，可你为什么要让我活下来……”女孩趔趔趄趄地走到窗边，一弯残月如钩，直勾心底的伤疤。
“杀吧，我不想欠你的。”女孩转身面对我，闭上了眼睛。
“是我不好，月儿再活一次吧。”
明月疑惑地睁眼，我已经将那颗丹药塞进她的口中。
我是麟阴阁的杀手，更是暗杀(营)的刺客。幼蓉的父亲是我的师父，他在完成一次绝(密)任务后，被皇上灭口。幼蓉以为是宿仇明家所为，誓要将明家满门(杀)尽。我答应她，是担心她去找其他杀手，葬送了自己，更是因为皇上已下了密令，恐明大人辞官后泄露暗(杀)营的机(密)，务必将明家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可我舍不得杀那个倔强的女孩，她坚忍凄楚的眼神，让我难受，一遍一遍地回想，心痛如绞。我心力交瘁，勉强过了五年，再也完不成任务，好在宰相已经让术士研出了一种叫“忘尘”的药，只要服下，便能前尘尽忘，不用再兔死狗烹。当然，若是被人寻仇，就只能怪自己命运不济了。
我将药丸藏在舌下，离开了暗杀(营)，不敢依幼蓉的话，去什么繁华的城郡、热闹的江南，明月来寻仇的话，就太引人注目了。这精心挑选的安静小镇，我可以悄悄地把她送走，至于幼蓉，我已经不想再原谅。
我为明月换上女孩的衣裙，在她袖口写上“明月”两字，自己则用黑布蒙面，此后远远相随，护她安好。
这夜，明月在船头看江景，我怕她出事，拿着酒囊，坐在不远处饮酒，一副江湖浪人的落拓模样。
小姑娘虽忘尽前尘，秉性和胆量却丝毫没变，过了一会，竟走到我身边。
“你叫什么名字？”
“孤夜。”
“我叫明月。”明月偏着头，细细打量我：“我们从前认识么？为何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何必在意从前呢，现下不是认识了吗。”我执起酒囊，虚敬了她一杯。
“你是我失忆后，认识的第一个人，我们能结伴同行吗？”她眸中冷意消散，目光清澈若山涧甘泉，将我这些年的沧桑与尘埃洗净。
“只要你愿意，我便奉陪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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