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姑娘究竟在等谁?”
“结阴婚的人。所以、请快些走吧。”
“姑娘的意思是,没看中我?”
*
白谨墨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还是决定再去看看,若是不在,自己悬着的心也好放下。于是,他悄悄出了房门,跃过后墙,绕回了女子所在的角落。
单薄的身影,依然站在寂夜里,提灯中的烛焰,明一下、暗一下,即刻就要湮灭了,她仍怔怔地看着,仿佛那是一只预示宿命的眼睛。
“姑娘,你等的人、怕是不会来了。”白谨墨温悯地说道。
“不来……也好。”女子兀自低头,语气倒不见落寞和伤心,而是一种、苍白的虚渺。
“火快灭了,我帮你续上吧。”白谨墨打开腰间悬着的铜管,拿出火折擦亮。
“别!”女子慌忙用手遮挡,火光照在她素白的柔荑上,如玉般透明,但他还未及惊(艳),却被小指上的血色吓了一跳。
纤细的小指上,系着一根殷红的丝线,在微弱的火光中,幽(艳)而诡异。
“我和母亲用这根血线相牵。”女子怕白谨墨听不懂,又轻轻加了一句:“阴阳相牵。”
“这样啊。”白谨墨温和地应着,并不准备走人。
“公子还不明白吗?在阴间的,不是我的母亲,是我……”女子有些着急,推了推白谨墨,想让他快些走。可鬼魂之身哪有力道,只在他手上映下一抹浅浅的寒凉。
白谨墨见她着急,便依言往后退了几步,但还是继续追问道:“那你究竟在等谁?”
“结阴婚的人。所以、请快些走吧。”
“姑娘的意思是,没看中我?”
“公子、你在说什么傻话。”女子幽柔的目光惊讶而感动,可惜片刻后,又似将燃尽的烛焰般微弱下去:“是不是以为这样能渡我?”
白谨墨无言,轻轻伸手握住她的衣袖,清冷虚无的感觉,仿佛拽着一抹月亮光。方才那句话是脱口而出的,连他自己都不禁有些诧异,是缘分冥冥的牵系,还是魂魄自有指引?
“谢谢你的心意,但我要结阴婚,不是因为生前心愿未了。而是、我母亲担心我魂魄无依、永世孤寂。”她的声音很轻,宛若夜风的低吟:“你赶紧走吧。”
然而,世间情就是如此奇妙,说不清道不明,已悄然入心。眼前的女鬼,并未用任何伎俩,连最常见的娇怨盈盈、梨花带雨都不佯装,只若月影般守在寂寞的角落里,却让白谨墨久久停留。
“你叫什么名字?”白谨墨仍不愿放开她的衣袖。
“别因一念之差,葬送永生年华。”她默然侧头,等着他离去。
阴风忽起,提灯中的微弱火焰终于完全熄灭,只听“刺啦——”一声,衣袖似纸片般破碎,白谨墨吃了一惊,女子却松了口气。清冷纤细的身影摇曳着,消失不见,唯剩白谨墨手中那半片纸张,残梦幽凉。
白谨墨看着掌心的纸片,原来是画着水墨画的宣纸。她说,母亲和她阴阳相牵。那这个、是她母亲用纸给她做的衣裳?阴风扯开一角暗云,白谨墨借着闪烁的星光,看纸片上的画,乍看以为是花纹,细看才哀然看清,是一枚一枚的糖果,拼成的花朵。
桂花糖、麦芽糖、雪花糖……甜暖的香味,融成孩童欢乐无忧的时光。七岁,是蹦蹦跳跳、撒娇吃糖的年纪,却绝食自尽。不,哪是什么自尽,根本就是、被狠心之人饿死,只为一座能“扬名”的贞节牌坊、只为他们的富贵梦想。
那位母亲,该是怎样的肝肠寸断,痛苦至疯狂,但她的神思仍是清醒的,才会一笔一划倾诉着思念,给女儿的鬼魂,作这般凄楚虚无的补偿。白谨墨只觉一阵揪心,迈步到女子方才伫立的位置,感受着她的孤寂。
“凝月,还未寻到么?”悲痛愁苦的声音,似从梦中飘来,让人心生悱恻。
“嗯……”
“我方才依稀听到男子的声音,为何不、”
“那个人、我不喜欢。我想寻一个喜欢的。”
“快些吧,母亲没几天了。”
*
范氏查清了白谨墨的家底,重新嘱咐了家仆和婢女,于是,众人对白谨墨的态度从客套转为恭敬。一个善于逢迎讨巧的小厮见他在厢房里闷得无趣,遂引着他去后花园游赏。
白谨墨递给小厮一块银锭,轻描淡写地问起史家的情形,小厮得了好处,又有范氏的叮嘱,自然回答得花团锦簇。
“我们府上,老爷主外、二夫人主内,其余几位姨娘不过是花瓶摆件,一切都由二夫人说了算。二小姐年芳二八,是两人的掌上明珠,才貌超群、明(媚)伶俐,和白公子您真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唯一的小少爷也是二夫人所出,年纪虽小,但活泼可爱。二夫人说了,以后还请公子您多加照应提点、”
白谨墨含糊地应了一声,又佯装好奇道:“我来时有听闻,街上那座贞节牌坊,是为贵府嫡出的大小姐所立,那正室夫人是?”
“哦……大小姐自尽后,大夫人就病了。”小厮的反应还算机灵,愣了片刻后,立即解释起来,但声音还是下意识地压低了许多:“外头闲话传她得了失心疯,其实并不是。我娘是府上的旧人,知道原委,大夫人是伤心过度,又觉自己无子嗣可倚靠,故心灰意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见人。”
“所以,白公子您大可放心,我们史家绝无什么疯病恶疾,门风清白良善。”小厮信誓旦旦。
“唔、这就好。”白谨墨的唇角扬起一丝冷色,转身爬上假山,他要在高处望景,找寻这华丽的宅院里,阴沉愁郁的气息,那对人鬼母女,在何处相依?
然而,他侧头间却看见长廊那边,二小姐一袭绯色纱裙,在丫鬟的簇拥下,娉婷而来。白谨墨抬起手来遮挡阳光,避开那因为“邂逅”而惊喜娇羞的眼神。
“还真是凑巧,白公子竟也在这里。”二小姐声音娇脆,当真像小厮所夸赞的那样,明(媚)可人。
白谨墨向她作了一揖,看着她似(艳)丽的玫瑰般灼灼盛开,眸中映进一片绚烂霞光,但他很清楚,自己的心底已栽下一株亭亭的百合,清逸绝尘、清冷绝望。
“是啊,真巧。凝月小姐、”
死寂。所有人的脸上都蒙了一层阴影,二小姐靓丽精致的妆容,更是如被冤魂诅咒般,陷进了狰狞的黑暗里。
“怎么,二小姐不是唤这个名字吗?我昨夜在窗下看书,分明听见有人喊‘凝月’,还以为是你的芳名呢。”白谨墨继续装傻,藏在衣袖中的手,则紧了紧那半张纸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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