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不好了,绮霞楼出事了!”衙役急匆匆地跑来。
“我这京兆尹做得还真是窝囊,现下连青楼都算是要紧事吗?”赵凡皱起眉头,很是不悦,这几天春假,他到山寺赏春,正和棋友在亭中对弈,没想又被俗事扰了雅兴。
“大人,几个官家子弟为争夺花魁闹了起来,大将军的公子下手太重,把吏部尚书公子的头给砸伤了,据说伤得厉害,即便保住性命,以后只怕也是个废人了!”
“什么!”赵凡霍地起身,这帮纨绔子弟,玩些什么不好,偏惹出人命来。
都说朝中无人难做官,赵凡就是这么个“无依无靠”的人,因当年殿试,被皇上赏识,钦点为状元,之后也有心栽培提拔,才一步步,坐上了京兆尹的位置。虽说有皇上照拂,但朝中皇亲权臣当头,党羽复杂,赵凡又是独善其身的个性,在众人的排挤中,日子并不好过,现下出了这么件大事,那大将军和吏部尚书恰恰又是不同的(党)派,这下有的闹了。
“回府吧。”赵凡沉声道。
谁知还没上马车,家仆又匆匆来报,说吏部尚书胡越已经进了山门,正往禅房处行来。
“大人,胡尚书想必是要您重罚大将军的公子,毕竟自己儿子伤成那样,定要出一口恶气才罢休,但大将军估计也在来的路上,您两头为难,这可怎么好?”衙役犯难道。
“那只好秉公办理,还能有什么法子。”赵凡眉头拧得愈深。
“不如把罪全归到那个花魁身上吧,反正出了这样的事,她还能活的成?”衙役低声说道。
赵凡听了,心里更觉一堵,虽说他对倚门卖笑的女子素来是鄙夷的,但这事明显是官宦子弟的祸,那女子不过是他们的盘中佳肴,倒要先做陪葬,实在有违人道。
“那花魁现下如何?”
“已经收监了,连同涉事的几个女子、龟奴一并关在牢里,绮霞楼也被封了,倒是她们的老鸨运气好,到城外的一座什么庵去了,没找到,否则第一个被抓,不过她若是在场,或许就不会出这事了。”衙役话音刚落,胡尚书已经走到了廊下,他急忙行礼相迎。
“胡大人,本官也是才知晓此事,正要回府查案。”赵凡倒是谈话自如,反正两人官级相当,甚至也有点英雄相惜的心思。因为赵凡知道胡越平素为人尚可,更是从不去烟花之地,只做本职之事,之所以入了某位亲王的(党)派,皆因其岳父的施压,当初被侯门千金垂青,原是一桩幸事,谁知这侯门千金教子无方,把儿子养成了终日寻欢作乐的纨绔子弟,想来胡越也是有苦难言。如今大祸酿成,多少人都得跟着倒霉。
“赵兄,还请借一步说话。”胡越的脸色很差,但语气却没有迁怒的意味,赵凡愈加肯定他是个明理之人。
“胡兄但说无妨。”赵凡挥手屏退了衙役和家仆:“不过还请相信我的为人,此案我自会秉公办理。”
“嗯……我听说,绮霞楼的老鸨还没找到、”
“胡兄放心,我定然加派人手、”
“不,我是想托你……悄悄把她放了,介时就说她畏罪自尽什么的,遮掩过去。”
赵凡诧异地看着胡越,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胡越嘴角牵起一丝苦涩,在山寺的凉风中,说了句禅语:“前尘旧念,拜托赵兄了。”
“这事、”赵凡堪堪开口,便被远处的衙役打断了:“大人,有个女人过来找您,说自己是绮霞楼的老鸨。”
“什么!”两人都吃了一惊,赵凡见胡越的脸上一阵踌躇,似想回避,又想相见。奇怪了,从未听过他有什么风流韵事啊,况且……还是和人老珠黄的老鸨?赵凡实在有些诧异,甚至感到好奇。
两人各思各想间,那女子已经走了进来,赵凡好奇心重,先抬起头,倒是胡越仍低着头,神色暗沉。
可惜了……这是赵凡的第一个念头。赵凡平素也不去烟花之地,不过偶尔应酬几次,但对于老鸨的印象,大家都有差不多的认识,定是胭粉俗气的半老徐娘,而且不需要像烟花女子那样装扮得娉婷冶丽,吸引客人,只消风尘世俗便好。
眼前这个女人,确实是老鸨,身上沾染的风尘之气太浓厚,并不似诗意的“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但她在晚霞的余晖下徐徐走来,浅浅的忧伤与苦楚,有种让人惋惜的美。
“见过京兆尹大人。”女人行礼道,声音倒是如悠悠清水,不见谄媚或怨怼。
“起来吧,是关于案子的事吗?”赵凡开门见山,他想知道女子前来的目的,毕竟胡越已经来找自己,兴许大将军等会就到了,介时一碰面,这女人即刻会被拿来垫背。
“是的。我知道大人素来铁面无私,不论什么案子皆秉公办理,因此特来认罪。今日的事都因我平日管束失当,才酿此大祸,还请大人将我绳之以法,轻判牢中诸人。”
胡越这才抬起头,看着对面的女人,两人四目并未相对,却同似被阴云遮住了面庞般,眸光暗沉,江湖夜雨十年灯。
“其余人应该可以轻判,但那个花魁、最乐观的打算,只怕也要在牢中过余生了。甚至、”赵凡觑了胡越一眼,那失神的双目,仿佛离乱的浪人。
“那孩子、才十七岁……”女人的叹息声哽在喉头,愈发让人难过。
“……”
一阵难堪的静默,赵凡在两人颓丧的身影中暗暗感慨,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今日倒是见了一出“奇景”。不过即便胡越再明事理念旧情,只怕也架不住他夫人的胡搅蛮缠,更何况还有一个要为子开脱的大将军。
“你现下,可以做一回主么?”女人终于望向胡越,幽深的眼眸倒影着旧时的残月。
“你那十七岁的孩子,身心都已沦为真正的(妓)。”
“可她是一位故人托孤给我的,家族落罪,自小被判为官(妓),无法从良。看开……并不是那般容易的事。我答应过那位友人,要照顾他的孩子、一生一世。”
“这就是你留在绮霞楼的原因?”胡越的语气由沉重转为质问,竟有些像当年那负气的少年。
为何从来不去烟花之地?因为当年所倾心之人已沦为老鸨,谁也无法想像,这重遇的情境,该有多难为情。
女人长叹了口气,似落花在晚风中最后的呻吟:“有什么办法呢,当初的情缘耗费了我所有心力。除了取悦你,我好像、已经没有任何本领……只能在这风尘之地混沌度日。”
“那为何不继续取悦呢?”
“缘分已尽,情丝难续,只能如此。”依旧是当初的清冷与清醒,似乎才子和烟花的故事,都是这千古一辄的结局。
你有你的清欢渡,我有我的不归路。
诀别声如此熟悉,我们又要走上各自的漫漫长路——不愁前路无知己,因为我已将你深埋心底,可彻骨的遗憾还是让我忍不住叹息。
“就请赵兄从中周旋吧。”胡越嘴角泛起苦涩:“你从来都是说话算话的,唯独对我不是。”
“你怎么知道不是呢?”女人抬头望着天边最后一抹霞光,苍茫地笑着,伸手揩去脸颊上浓厚的香粉,露出一道狰狞的伤疤:“为何做老鸨,因为在你之后,我再不要取悦任何人了。”
“阿越,我知道你想要一个答案,现下我给你了。所以余生,请别再怨我了,好吗?”在褪去香浓粉渥的胭脂面具后,女人清瘦的脸庞宛若月下芙蕖,虽带着摧残的痕迹,却依旧徜徉着诗意的美丽。
她做了十几年的老鸨,曾经那舞动京华的名字早已被众人忘记,唯有胡越在午夜梦回的颓丧里,会怅惘地唤起——曼舞。
花曼舞葬在岁月里,花老鸨葬在风尘里,反正这俗事纷纷终归要散去。
“胡大人,我还要和赵大人说些这段时日的纠纷,好为她们辩罪,你就别听了吧,免得、更搅扰心绪。”
胡越没有言语,只愀然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对我来说,绮霞楼的日子,还不如囚牢里干净安逸,还望大人用我的余生去换那孩子的将来吧。许是见我过得太凄苦,她才会醉生梦死,经此一劫,她定会明白许多、”
“你在绮霞楼‘长住’,是有人从中威胁吧。”赵凡一语道破。
花曼舞错愕的眼神,仿佛突然被人揭去蒙眼的黑布,难以适应清明的天空,喃喃道:“是啊,若想他活着,我就不能离开风尘之所……云穆侯要为女儿铺一段锦绣之路,我要给他一段清欢岁月,即便共渡之人不是我……大人,那案子、”
“不用多说了,我会尽力而为。”赵凡不忍让心牢中的女人更添愁苦,温和地说道。
两人出了禅房的小院,赵凡觉得这座寺庙不愧叫随心寺,竟肯让女人进来,想必知道要在这了却一段尘缘。
女人跟在几步之远,虽已不是方才进门时的俗世风尘,却仍旧记着自己卑微的身份,单薄的身影,让人一阵惋惜。
谁知胡越竟站在门侧,过往的暗云遮着疲惫的脸庞,他任花曼舞从自己身旁走过,没有呼唤也没有伸手,只对着那落寞的背影长叹:“你觉得我过的好吗?”
寥寥数字,打破了所有的伪装与幻象,花曼舞纤细的身形倏然一颤,竟似被风吹折的花枝般,缓缓向下坠去。
我愿用一世苦楚,换你余生长安,殊不知却是另一种磨难。
胡越护住那树萎谢的花枝:“阿曼,再为我舞一曲可好?”
“我们都为自己做一回主,可好?”
夜风缱绻,草香幽幽,一弯残月如银钩,钩起心底回忆如雨、浓情燃烧如炬,蹁跹的彩袖、翻飞的裙裾……梦回故里的缠绵情意。红颜虽已凋零,才子亦开始老去,可这一梦,却仿佛拥有了整个天地。
“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好。”她轻应着,回到少女时的烂漫温柔:“不过天亮以后、”
“那就永远不要天亮好了……”
“记得那年考科举,你见我太过压抑,安慰我说,又不是背水一战,即便考到暮年都没有干系,你不介意。那么,是不是誓言晚一些兑现,你也愿和我情缘相续?”
她低下头,一颗泪珠落在他的衣襟。
他俯身将她抱了起来,朝后山走去。相传那山深处,有个幽寂绝尘的神秘之地,进去修行或圆梦的人,都不愿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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