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张大着嘴，盯着面前这名缩小版杰洛一样的少女，她身着淡蓝色的病号服，一头如春雨注脚般连绵细密的黑色长发，她闭着眼，下垂着油黑油黑的睫毛让人联想到华丽的孔雀开屏，乍一看其实是很淑女的细致脸蛋，但是这种违和感……
来人一棒子敲晕我吧，我真的不愿意联想下去了。
为什么会是像杰洛的这张脸啊！
想了很久都没得出什么结果，早已过了不惑之年的脑子却这样钝感，这让我更加难受，我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女孩那毫无血色的双唇上，脑子给我一种错开世间万物的乱感。
直到发现有人抓我的手我才察觉过来，这下清醒、完全是少女身体的防狼本能救了我。
但这不过是付延之的手。
“不要弄掉哦，掉了可就麻烦了。”
付延之这样对我说，脸上画着不和年龄的油腻笑容。
“把你手里的琥珀插入这里就可以了。”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对我说，同时指了指玻璃舱身旁边的磁带大小的开口。
**去就会怎么样，面前的少女就会动吗，别开玩笑了，这可是杰洛耶。
见我不为所动，付延之碰了一下我的肩膀，半带提醒一样地催促我：
“将琥珀放进去吧。”
怎么可能放进去？
如果现在是在观看一场魔术表演，那只要配合魔术师的指令将手里的东西让出去，就可以欣赏到十分精彩的魔法，我大概会因为这奇妙的观感而对魔术师心生敬佩，但为何现场的人神色又如此慌张呢。
不，不对，他人的貌相经由我心生，慌张的应该是我自己吧，我已然混乱得这副模样。
脑袋里浮现出一幅眼前人偶活动过来，翩翩起舞的景象，又突然间变成了杰洛那天在医院展示给在我面前的黑色背影。
手里的东西给我握得发烫，我感觉额头汩汩地冒着汗。
为什么这机体，她是这张脸呢？不是的，这不是我女儿，小千她应该就是我现在的这副模样啊！我怎么可能记错自己女儿的相貌！
等下等下，我的手怎么擅自动了起来？
“这个应该是像这样放进去的吧。”
我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再回过神来，我的手已经被那声音的主人的手按在了刚才白大褂指明的那个开口上。
我惊恐地转头，又近乎同时、那机器发出了一股酷似耳鸣的噪声，我头还没转过去就被这声尖刺响声叫了回来。
又鳖见付延之一脸嫌弃的样子，是因为声音太吵了吗？我想。
正站在我身后的那个人还抓着我的手按在机器上没有放开。
呼吸着空气还觉干痒的鼻子，此刻却辨明有幽香袭来。
刚刚坐镇办公室、高高在上的，付延之口中的怪物老太婆，此刻又出现在这，站在我身后，害我把那方块摁进机器里。
我能理解为什么称她为怪物了，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叫我远离她，我开始害怕了。
那女的旋着圈的发尾，似乎化为触手贴着我的后背和露出的脖颈。
一股疼痛将我带回现实，我手按着的位置，开口的正上方伸出一块改斜出刀尖的铁片刺破了我的手，而那个女人的手早就放开了，只是我的手不知道为什么还定在上面不动。
“哦，真是恭喜。”
耳边伴着女人操着戏腔的声音，我面前的人偶慢慢地活动起来。
她先是睁开了她的眼睛，眨了两下眼之后，表情马上变得扭曲了，明显就是被吓到了，似乎在说：“你们是谁，这是在哪？”
“而又为什么会有我站在我面前，这是面镜子？”这句是我脑部的。
身后响起高跟鞋啪嗒啪嗒触地的声音，那恶女可算是走了，这让我小小地放松一下；一放松，很自然地就伸出手去，想要去够眼前女孩那纤细的手臂。
女孩的身体被吓得一缩，她慌忙扭头向转身逃跑，结果脸埋在了垫着后脑勺的黑色胶垫里，她只能再转过头来，惊恐地看着我，眼睛瞪得很大。
“小千，我是爸爸啊。”
我发现并控制住了自己伸出的手，让它停在半空，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开口说道，此时身旁的人都已经走开了，付延之退开有我两米远，和一直等在那里的付镜并排站在一起，但还在观察我们。
不错，好好看着父女间牢固羁绊的力量吧。
“爸爸？”是疑问句呢，果然；
“是啊，是爸爸我啊，司徒一！现在你看到的是小女孩的身体是吧。”
不对！应该说是少女才对吧！
她听罢、没有说话，还是很紧张地盯着我，对她的心惊，我可以感同身受，这阵子我可没少受惊吓。
“那你怎么是这副样子？”
什么这副样子，这不就是你吗？我倒想问问你怎么这副鬼样子呢。
“经过一些说起来很复杂的事情，总之现在的我用上了这样的外观。”
我腾起一只脚，单足点地转了个圈，展示给她看。轻便的身体舞起来很流畅。
“对了对了，说一些只有我们父女俩才会知道的事情吧，电视上上不是经常有这样的认人桥段吗？”
我如此提议。很幸运，她好像试着去听懂我的请求，现在露出了一副认真思考的神情。
“那就上一次，我做给我爸爸吃的那些菜，哪个菜盐下得稍微多了那么一点点你知道吗？”
“炒上海青啊，你还下了萝卜丝的那盘。”
我脱口而出，记忆使用得这么流畅害得我还小小地窃喜了一下。
“上海青吗，额，其实我好像也有些记不得什么味道了，比较咸的应该是那道土豆焗鸡啊，我觉得。”
这样稀松平常的聊天内容这令人怀念啊，我心中顿感欣慰，终于是见到了，即使是这种形式、在这种地方。
“果然你还是把那天吃的菜都说一遍吧，还有你喝的哪个牌子的酒，喝了多少，越详细越好。”
女儿追问道，我也只好努力回想：
“土豆焗鸡，炒上海青你说了，啤酒那天好像试了一款新的德国黑啤，牌子和味道一样不起眼所以忘了，有虾还有玉米排骨汤是吗。”
“对对对！”
看见她面露喜色的脸，我知道问答环节总算过去了。
“汤煮了好一会才发现萝卜剩下一点没放进去，索性就切成丝和上海青一起炒了。”
“对啊，我还在奇怪你怎么把萝卜炒青菜里。”
“爸爸！”
女儿猛地从机舱里出来，迈向我，给我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少女的体感是那么新鲜又令人怀念。抱着抱着，耳边听见了女儿在小声地啜泣着，被那声音一感染，我马上控制不住自己，流出泪来。
在外人看来，就像年龄相仿的两个朋友吵架过后又和好，相拥而泣的那种戏码，此幕在我心里又是何其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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