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么时候，姒晗光已经来到高台上，静静站在这群同门的中间。只见她细眉微蹙，似乎有些担忧。
因为台下，执白子的徐白鹿在长考过后，一记杀子，点死在刀五，局势瞬间逆转。
围观棋局的仙长们也好，还是那群新入学宫的弟子也罢，皆倒吸了口凉气。
人们纷纷望向棋局，心想李穆白究竟是行差了哪步棋？
台上，明明占了极大上风的徐白鹿却跟如临大敌一般，已然是细汗涔涔。
他从纳戒里摸出张丝帕，轻轻拭去额头间的细汗。
“所以师侄，现在你懂这盘棋是什么意思了吗？”
李穆白捏着棋子，看着棋盘默然不语。
棋局中，自己那手治孤，与方才徐白鹿落下的一子杀棋，瞬间便造就了厄势。
“我知道，你继承了[那个人]的传承；我也知道，你迫切加入学宫的目的。”
李穆白抬眼，淡然一笑却不做声。
徐白鹿顿了顿。下一刻，他的声音以心念杳然而至。
[你是为了【烛龙目】和【剑冢秘境】而来吧？你果真继承了【那个人】的遗志吗？]
李穆白的瞳孔骤缩。
不愧为白帝城主和稷下宫主。
他在心中感叹道。
毕竟，估计当今这世上，知道此等密辛的人，放眼天下一只手便数的过来。而目前此场棋局里，恰巧就坐着两个人。
烛龙目，正是六神器之一。
相传久远的洪荒时代，那是比龙汉初劫还要古早的时代。
那时此间天地未分，并没有所谓的九州境这么一说，而那时的人族也不过是群茹毛饮血的野兽，是更具灵长的魔族，还有八荒凶兽的餐后甜点而已。
或许魔族这一词，说的不够准确。毕竟，那是对于人族而言。更确切的说，那个群落是【天上之人】的后裔。
而自【天上】，忽的降下一名谪仙人，手执六神器之一的用藏，斩尽祸害苍生的八荒凶兽，又协助人族部落战胜了魔族，并且带领着人类部族从八荒之地跋涉到现今的九州境。
那时的九州境还是洪水泛滥，妖兽横行。他与人族的圣祖姒鲧并肩治水，清理兽患，又以神通搬山移岭，与当年的那群圣祖共同修筑了那道三万里禁。
同时，他又以六大神器其中的五样，悄悄的凿出了一条登仙路。那五把神器分别是用藏，昊天骨，炼界鼎，烛龙眼，十方鉴。
而李穆白此行，正是为了日后取得白帝城主保存的烛龙眼，还有那剑冢之中陪葬的用藏。
再说回洪荒，那太白真人以神器之力开辟出上界的一个缺角后，霎时，自那天地一隅中，倾泻下来无穷无尽的天地灵气和造化，而九州境也从洪水褪去后的贫瘠废土，渐渐滋养为一方乐土。
只可惜，完全打破绝地天通的话，唯独缺少的便是那最后一把神器——无明颠倒，那柄相传可以颠天倒地，重塑六界恒常轮回的神剑。
也正是姒洛在灭世之战时斩杀李穆白用的那柄神剑......
无独有偶，也可叹这命运的可笑。
不仅仅是李穆白他自己曾经倒在这柄剑下，按照他那真伪不明的梦境来看，貌似太白真人好像也是殒命于此剑之下......
想至此处，李穆白不禁唏嘘起来。
“但你可知，此方天地，目前正如这珍珑局一般，已然是一个死局，你落我整整八十三颗子。”
徐白鹿的话把李穆白的思绪再度拉回棋局之中。
“可我看不明白，师侄为何明知是死局，却仍旧不放弃呢？”
李穆白抬起头，与他对视。
忽的起了阵微风，带起一片青叶舞入场间，最终落在棋盘上，宛如翩翩蝴蝶般。
二人同时将视线落在棋盘之上。
“所以，既然师叔对远古时期的考究这么清楚，那一定知道圣人盗吧。”
徐白鹿点了点头。
当年太白真人开辟登仙路一举，被后人称作是圣人盗。
既然是圣人偷盗，偷的必然不是寻常之物，正是这无情大道之中那一缕生机。
李穆白将手里的棋子放回小瓮里，与徐白鹿对视。
“我自然知道，但我还知道故事的结尾。【那个人】当年妄图打破绝地天通，可是被【天上之人】所诛杀，身死道消。”
徐白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不仅如此，你难道不知道，除却【那个人】以外，还有许许多多的天骄，狂热的追逐着他的步伐，最终不也都陨落在那紧锁的天门之下了？”
“我只是不想让你步那群人的后尘而已，我等族类，与那【天上之人】相比，无非蝼蚁尔，区区星芒，又岂能与那璀璨金乌争辉啊。”
他语重心长的说道：“执迷于那虚无缥缈的理想之中，终究会被那理想吞没，最后燃烧殆尽。我只是不想师侄也成为那般的殉道者。”
那名坐在自己对面的白衣没有回答，只是再度低头看向棋局，似在长考，又似在琢磨自己那一番话的深意。
徐白鹿哑然，于是他摆了摆手，宣布棋局暂停。
有仙师上台，又加了一桌，开始煮水煎茶。
场间二人端着茶杯，各自望向远方群山，没有任何的对话。
人们看着这幕画面，亦是沉默不语。
一盏茶后，棋盘继续。
风再起，比先前要大了些，忽有云层来到这珍珑谷的上空，遮住了太阳，山气渐凉。
正如天地间风起云涌，场间的气氛也变得更加紧张。
而高台上的姒晗光和小魔头，也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棋盘。
姒晗光盯着枯坐在蒲团的李穆白，凤眸黑白分明，担心的情绪写得清清楚楚。姒洛则是一副陷入了深思的表情之中，眼神飘忽，思绪早已游离到了天外。
如今的棋盘上，每落下一记黑子，便仿佛生出无数道剑意，杀意纵横天地之间，懂棋者稍一感知，便觉呼吸困难。
那个之前还在骂着李穆白开局点三三这种烂棋的大儒怔住了。
他瞪大了眼睛，仿佛看到了这辈子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在他的眼里，黑棋与白棋高速旋转起来，幻化成沙场上二军冲杀的场景，千军马鸣，风萧萧，到处都是杀机，到处都是死亡。
他再也承受不住了，大叫一声。
众人皆默默转头看向这人，而过了许久后，那人才痴痴傻傻的笑了起来，似喃喃自语那般念着：“这等全面破坏之后重建的手段，隐合道门盈亏之理，又带着死中求生的勇气......”
正如他所言，随后的三十手，李穆白渐渐搬回劣势。
这人竟是完全把学宫之主徐白鹿的棋势打乱了！
一片安静。
没有人再敢发出声音，而那棋痴的喃喃低语声也湮没在愈发狂劲的风声之中。
很快棋局已至末盘，棋子渐密，就连再不懂棋的人也知道，双方已经进入了最后的绝杀。
山里的风越来越冷，越来越疾，天空里的云层越来越厚，越来越暗。
那正是是暴雨来临的前兆，而此场棋局，也正式步入最后的阶段——收官。
云层翻滚不安，隐隐滚雷声若龙吼，终于，云层不堪重负，细密雨丝降下。
而场间的较量却丝毫不受影响，广场上，稷下宫秘传阵法生出感应，一道无形的力量从那柄参天剑雕中释出，化成一道无形的光场，把绝大部分的风雨挡在了外面。
满天雨水沿着光场领域的穹顶流淌，领域外，外界景物变得扭曲模糊起来。
而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懂棋还是不懂棋，都屏息凝神，不惜耗用灵力以眼通注视着棋盘。
雨丝骤然变密，连成一道雨幕，瓢泼降下。
第一百八十二手，最后一子。
李穆白也终于开始了第一次长考。
三百息。
他整整考虑了三百息后，他终于做出了决定。
李穆白死死地捏着那枚黑子，稍稍犹豫片刻，终于咬牙落定。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那天地感应到了这步棋的凶险以及其间的无限杀机……
云层忽然绞动起来，天际间划过一道刺目紫电！
黑子轻轻地落在棋盘上，伴随着轰的一声巨响。
一声雷霆响起,仿佛亘古传来的天地震怒！
“所以，这就是你的选择。”
徐白鹿陡然抬头，双瞳之中蓝芒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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