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一片默然。
直到龙案后的武佑帝冷哼了一声。
“说啊。”
武佑帝不怒而威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
他的面上显出了一副疲惫至极的神态，揉了揉眉心。
“怎么不说了？拉帮结派时的能耐呢？”
没有任何人敢回应。
“难不成要朕这个老骨头，迁到蜀中去，亲自给你们守这个国门吗？”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又蕴含着来自半步仙那可怕的威压，使得满朝文武皆匍匐在地上。
他转过头，再度看向案下的儿女们，眉宇间的怒气缓和了几分。
“你们觉得，应该如何处置。”
二皇女蜀王和三皇子，五皇子皆低下了头。这几人平日也不敢怎么参与议事，此刻更是缩着脖子，低头看向书案，连大气都不敢出。
武佑帝的目光最终停留在那一身玄色王袍的清秀女子。
只有这一双清澈的凤目，毫无畏惧的对上了他的眼神。
广陵王姒晗光，与结发之妻所生下的四女，也是外貌上最像她的人。
他不禁深吸了一口气。
“来，老四，你讲一讲。”
再度开口时，他的语气里带了几分感怀之情。
武佑帝索性阖上了双目，摸索起左腕上皇后亲手为他串起的道珠，似乎追忆起来那份悠久的岁月。
这下就连心猿意马的姒洛也放下了手中茶点端正坐好，抬眼看向了自己的四姐。
若说姒洛在几位皇兄皇姐里，关系最为亲近的便是四姐......
在遇到阿白以前，整个偌大的深宫里，也只有四姐不忌讳她那特殊的血统，经常会过来陪她在花园里嬉闹。
除了阿白外，也只有四姐敢偷偷带零嘴儿投喂自己。
似乎看到了背后写满了担忧的小眼神，姒晗光转过头对上了姒洛，冲着她微微一笑。
随后她起身，深深地看了一眼殿上高悬的那块黑底金字的牌匾，仿佛要把那牌匾上那洋洋洒洒的四个大字“中正仁和”刺在了自己的心底里一般。
姒晗光沉吟了片刻，似乎已下定了决心。
她冲着父皇拱手行了一礼，旋即铿锵有力的答道：“回禀父皇，儿臣认为，应当立即撤换镇南将军以及赈济钦差，交由都察院候审，最后由三司裁定。再指认新的赈济钦差，先安抚灾民才是头等大事。”
“目前蜀地百废待兴，暂时不易夜郎国大动干戈，应当派出使节，与其谈判。”
武佑帝眉宇间的光彩渐渐转变为微不可查的失望神色，面上倦怠之意又加深了几分。
虽然结尾处安抚灾民和与夜郎国周旋的提议非常完美，但前面几句话已经得罪了三大派系。
朝中之事，为官为臣，又岂能单纯的用非黑即白来界定。
这孩子的性子......果然还是太过于耿直和稚嫩了......
单凭着一身锐气，日后又怎么能在那群老奸巨猾的权臣藩王之间斡旋呢。
二皇女蜀王把武佑帝表情上细微的变化看在眼里，又用余光瞥了一眼姒晗光，露出鄙夷的笑容。
“儿臣不同意。”
蜀王拂袖起身，与她妹妹并立与台下。
“外患仍未解除，若要安内，必先治蜀。儿臣以为安抚灾民与平乱夜郎可同时进行。”
语罢，她又瞥了一眼乖乖坐在书案前的小姒洛。
“我大武天朝又岂能屈尊与那群蛮夷讲条件？臣认为，指派燕王去蜀地与夜郎国对抗，再将赈济一事全权托付给镇南将军，儿臣愿意回蜀亲自督战，待一切结束，众人回京后再行定踱。”
见父皇的眼睛一亮，蜀王顿了顿，颇为得意的继续讲道。
“至于兵部尚书，儿臣认为他是心生妒忌，恶意诽谤，应该贬谪到儿臣的蜀地，让他亲眼看看这蜀中的乱世才对。”
姒晗光顿觉心口一滞。
首先，燕王和他那三十万铁骑出身于极北幽云二州，在高山深林里和那群精通巫蛊之术的夜郎国战士打起来必然是两败俱伤，借由此点，好好挫一挫这位藩王的锐气。
蜀王一箭三雕，既消耗了拥兵自重的“二皇帝”燕王的实力，又没有直接得罪拥护太子们的朝臣，同时又保下了效力于她手下那位一根筋的暴脾气国舅父。
同时，蜀王还可以用蜀地战事吃紧为由，再支用国库以及虎贲驰援自己的封地，进一步增强自己的实力。
不过姒晗光深知自己那位舅父的脾性，穷兵黩武不择手段的他在蜀地多待一天，蜀中广大黎民就要多遭一天罪。
那位不肯拉帮结伙特立独行的兵部尚书更是成了一枚弃子，若是被贬谪到蜀地，这朝中必然又少了一名可以为镜的敢于死谏的清廉官员。
思及此处，姒晗光也顾不得自身利益与血脉亲情，肃然开口道。
“还请父皇三思，兵部尚书提供的人证物证已经全部交予三司，证据确凿......”
武佑帝一挑眉，还未等说些什么，站在一旁的蜀王已经急忙开口反驳。
“四妹所言差矣！儿臣倒是觉得这兵部与三司雷厉风行的速度，就给路大将军定了罪，更应该仔细斟酌，细查是否有人从中作梗才是。”
姒晗光的纤手紧握，攥成了拳头，一双凤目怒视着二姐蜀王，刚欲开口继续驳斥，却听到武佑帝的轻叹声。
“沉月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晗光，你......”
武佑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不再评价。
一时间，姒晗光的凤目陡睁，看着父皇那失望的神色，无力的张大了嘴巴。
是自己错了吗？
时时刻刻为民着想，秉承着中正仁和，得到的就是父皇这般失望的眼神吗？
片刻后，姒晗光面色颓然的转头看向了自己的姐姐，却见她扬起头，面上笑靥如花，冲着自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踱步坐会自己的蒲团，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姒晗光颤颤巍巍的坐回了自己的位子，眼前却突然闪过一道人影，耳边立刻传来了八弟急切的声音。
“阿九不要乱跑，这是早朝！快坐回去！”
她这才回过神，抬头一望，发现九殿下站到了自己书案的前面，一脸没事人一般伸手够她餐牒里的扒好皮的灵果吃。
姒晗光颤抖着伸出手摸了摸姒洛的小脑瓜，面色却依旧煞白，薄唇上不见一丝血色。
她端起餐牒惨笑着讷然说道。
“阿九的茶点吃完了？这碟你都拿去吧，乖。回自己的坐席。”
姒晗光话音刚落，龙案处便传来了武佑帝的笑声。
却见她父皇面上那片阴云立马云开雾散，眉开眼笑的敲了敲案几。
“洛洛，你这个小馋嘴猫儿，父皇让你来审阅奏折，学习学习这朝中国事，你倒好，来这里来偷吃。回头告诉你阿娘来，看她不打你屁股？”
原本压抑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
满堂皇子皇女都被自己可爱的皇妹逗得笑开了花，姒晗光也勉强扯起嘴角，应和着众人讪笑了两声。
姒洛接过她手中的玉碟，冲着四姐狡黠的眨了眨眼睛，一路小跑坐回了自己的席位。
武佑帝又被这小家伙的古灵精怪逗得哈哈大笑，一挥衣袖散了早朝，待文武百官退朝后，他只是简单的考了考几位皇子皇女一些功课和修行上的小问题，殿中气氛又变的一片和乐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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