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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座城,雨漫天,葬着无尽的空念

那座城,雨漫天,葬着无尽的空念

楔子

伊珺妍在觥筹交错中默默地侧了下身子,抬头一瞬不瞬地盯着夜空中不断燃起又熄灭的烟花,心头压着一点伤。

期间,宴席里,不知谁醉意上了头,竟感喟地道了句“韶华无殇,景色依旧,故人不曾入梦来。”

听得这一句,伊珺妍的心紧紧地揪成一团,一时间竟有些喘不过气来。伊珺妍显得有些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又睁开,然后拿起距离她最近的那只高脚杯,把杯中的红色液体一饮而尽,口中的苦涩蔓延全身,她笑得有点悲凄。

这么些年了,那个人一直都还是伊珺妍心尖上的一点伤,而这点伤就像陈年的酒,时间过得越久,弥留得就越深。就连那个人的名字,也是伊珺妍藏得最深,缄口不提的三个字。

第一章,初识

不轻柔的风吹起埋在沙土里斑驳陆离的彩条亮片,木棉贪婪地舞动树干欢愉地抖动着叶子,惊吓的鸟飞离停落的枝干。

下课的铃声敲醒了正在沉睡中的教室后排同学,也催促着一直埋头苦读的学霸放下手中的圆珠笔,赶紧投入短暂的娱乐时光。

伊珺妍恭敬沉默地坐在座位上,身后人的一个小小问题,她的一个转身,眼睛的一个视角,就这样很偶然间把苏君言的模样印在了眼中。

苏君言在一片喧闹声中,安静地握着铅笔,轻轻地在白纸上涂画着。他浓黑眉毛下的那双眸子寂静无声,略显苍白的单薄嘴唇紧紧地闭着,静谧的神色下隐匿着一丝淡淡的忧伤。

燕子归来后可见炎炎烈日,蝉鸣泯绝后可见萧瑟秋风,冰雪消融后可见抽新嫩芽,那么,平静淡漠且忧愁哀伤的皮囊下又可见些什么?

静静垂落的窗帘被拉开,耀眼的阳光挣脱束缚洒落进来,迎着阳光的伊珺妍眯了眯眼,抬手挡住了刺目光线的入侵,她娇小的身躯在白墙上留下小小的一团。半闭上眼睛的伊珺妍感觉有一道稍纵即逝的视线朝她这边扫过,心头莫名其妙地涌现出一种单纯的亲切感。

有人轻敲了下她的课桌,伊珺妍转过身,沈臻站在了她的面前,轻言细语地提醒她记得提交语文周记。伊珺妍刚想回应,颇为刺眼的光线突然毫无征兆地退出了教室,伊珺妍疑惑地回过头去,只见苏君言握着笔的手还拉着窗帘的一角。

直到很多年后,有人问伊珺妍,第一眼看见苏君言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伊珺妍答,没有悸动,只有忧伤,没有生出让彼此有所交集的意愿,只有同类人相似磁场的吸引。

此时的苏君言于伊珺妍而言,就像是一道需要论证的数学题,要想得到最后的答案,必须一步一步地解答下去。从这以后,苏君言便成了伊珺妍时常默默观察的对象。

伊珺妍站在走廊的时候,会选择离苏君言最近的那个窗户位置,看他被英语试题难倒时蹙着眉头的模样;伊珺妍与后桌同学闲聊的时候,会把身体微微倾向于苏君言课桌的方位,看他胡乱抓着头发,努力思考的神情;伊珺妍派发试卷的时候,从不唤苏君言的名字,特意在他离开课桌的间隙,再悄无声息地把他的卷子放在他的素描本上,再用课本把它压住,看他回座位后查看分数时的紧张小表情;伊珺妍值日时,会假装不经意间经过苏君言,看他堆放着的课本上那清秀有力的签名;伊珺妍列队运动时,会留意苏君言站立的队伍位置,看他所穿球衣的号码数字……

苏君言表面上和绝大多数同龄男孩一样,喜欢在炎热的夏天喝着冰冷的凉水,喜欢在篮球场上酣畅淋漓地奋战,喜欢在绿茵茵的草地上练习街舞,喜欢在当下热门的游戏中留下自己的战绩,喜欢骑着自行车自由地穿梭在大街小巷中去探索一切未知且新鲜的事物,他在人前从来都是乖巧温顺的,也从不计较些什么,可伊珺妍却还是发现了他的秘密,那就是他眼底下深藏着的那一丝始终挥之不去的忧伤影子。

第二章,交集与羁绊

(一)

那一天,早读过后的第一节美术课,苏君言缺席了。

伊珺妍盯着图画本上她描绘出的教学楼,显得心不在焉。同桌用手肘碰了碰她,眼神示意询问她怎么了,伊珺妍微笑着摇了摇头,应了没事两字,看了一眼黑板右下角的课程表。

而后,她低头沉思了几秒,用橡皮擦把写在图画本上空白处的名字给擦掉,干净得只留下很淡的印记。

她踌躇着从座位上站起,向苏君言的位置走去,拍了拍聊得正欢的孙俊彦的肩膀。

孙俊彦是苏君言的同桌,看似痞里痞气的,其实很是风趣幽默、高义薄云、乐于助人。

“苏君言今天不来上课吗?”伊珺妍用细小的声音问着,带着点见陌生人的害羞,举动拘束的不自然。

“他身体不舒服,请了病假。”孙俊彦从群聊中退了出来,笑容很是灿烂地望着伊珺妍,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时刻准备好为伊珺妍解答的热心肠。

“请了几天?”伊珺妍大抵被孙俊彦的开朗感染了,心情倒是放松了下来,消了一开始的紧张局促感。

“就今天一天吧!”孙俊彦翻出了苏君言昨天就填好了的请假病条,指了指上面的日期。

“那你可以把他的语文课本拿给我吗?”伊珺妍松开了绞着的手指,落落大方地问着。

“你等等,我找一下。”孙俊彦慢条斯理地把苏君言的课桌细细地找了一番,不一会便把一本崭新的课本递到伊珺妍的面前。

“等下课了,我再还回来。”伊珺妍接过课本,扯了一个微笑给孙俊彦。

“好的。”孙俊彦笑得更欢了,两个小小的酒窝藏不住地露了出来。

这是伊珺妍第一次主动为别人抄写课堂笔记,此后,伊珺妍在苏君言这里开创了很多的第一次。对这个现象的出现,伊珺妍也感到不可思议。

伊珺妍参加校园比赛节目,找的第一个搭档是苏君言。

当时,伊珺妍紧张兮兮地来到苏君言的面前,战战兢兢地问他:“我参演节目需要找个搭档,不知你是否方便和愿意来帮我的忙。”

苏君言从晦涩难懂的文言文中挣脱出来,仰头看了一眼伊珺妍,然后嗖的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只一个劲地望着伊珺妍,什么话也不说。周围的人都在瞧着他们两个,谁也不出声,静静地做着旁观者。

伊珺妍一直在屏气敛息地等待着苏君言的答复,可苏君言始终一言不发地立定站着。就在伊珺妍感觉要窒息在这空气中的时候,苏君言才终于轻轻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下来了。周围一片欢呼雀跃声响起。

后来伊珺妍离开的时候,苏君言的嘴角似乎扬起了小小的弧度。

节目排练的那段时间,大抵是伊珺妍和苏君言走得最近的时刻,有脸红耳赤、欣喜若狂,但也有小心翼翼、望而却步。

某天晚上,天空暗得连星星都寻不到踪迹,更别提皎洁的月亮,黑暗像是要把大地给吞噬。

借着晚自习的时间,参演节目的所有人都去了教学楼前面的空场地上排练。由于人数较多,为了节省时间和保证排练的质量,大家必须轮流着来彩排。还未轮到伊珺妍和苏君言上场的时候,他们就并肩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谁也不开口说话,连呼吸声也那样的轻。

在一个美丽的回旋结束后,就该苏君言牵着伊珺妍的手上场了。记得那时,苏君言绅士地弯了下腰,礼貌地伸出他的左手,伊珺妍回牵苏君言的右手带着丝丝的颤抖,左手紧紧地拽着裤子不放。这是伊珺妍第一次与男孩牵手,比起苏君言外表的平心静气,伊珺妍则显得心潮澎湃。

那时的女孩和男孩也许觉得,没有月光也无妨,灯光那样辉煌,足够让他们看清彼此的脸。可多年后,连上天都责怪那夜的灯光太过辉煌,只让他们看清了彼此的脸,就再也看不清其他的任何东西。

伊珺妍完整观看完第一场足球赛,递给男孩的第一瓶矿泉水是苏君言接住的。

伊珺妍一向对体育竞技兴致索然,其中最不愿意观看的体育赛事便是足球与篮球比赛,当她被同桌拉着坐在足球观看区充当起啦啦队助手时,她显得百般聊赖,索然无味,若不是顺着球衣号码瞧见了苏君言,也许到现在伊珺妍也没有看过一场完整的足球比赛。

在经过漫长的拉锯战后,苏君言所在的队伍取得了胜利,伊珺妍为胜利而归的队员派发矿泉水,本来距离伊珺妍最近的是孙俊彦,但不知为何,后来接过伊珺妍递出去的水的却是苏君言。

伊珺妍拥有第一只手机,拨打的第一个电话号码是苏君言的。

苏君言开车在回家的路上,他身侧传来风的呼啸声,阻断着他与伊珺妍的对话。伊珺妍躲在被窝里,听着耳边的响声,想象着苏君言路上可能撞见的风景。整整三十分钟,苏君言行驶在柏油路上,对着手机大声地疾呼着,伊珺妍则窝在房间里,全神贯注地听着。

(二)

全年级组织春游的这天,阳光灿烂,和风习习。因为是全班集体第一次一起外出游玩,所以大家都情绪激昂,一片欢呼雀跃。

伊珺妍由于晕车,坐在了大巴的最前座,塞着耳机听着音乐闭目小憩,苏君言则坐在中间位与下座的同学们聊得热火朝天,小游戏也玩得乐不思蜀。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颠簸辗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一下车,大家就自觉地分好队伍,每队至少一张目标地图,苏君言因着伊珺妍所在队伍的全部女生的强烈挽留,最后成了全班唯一一个一整天都留在女生队伍里玩耍的男生。

这时的他们年轻也懵懂,纯真也活泼,稚嫩的年纪,贪玩的心,有着对所有未知事物的好奇和勇于尝试。伊珺妍一直跟在苏君言的身后,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地走过空中荡桥、上下求索,再勇敢地攀越空中网壁,最后与同学们聚坐在摇椅上,意气风发地畅所欲言。

空中荡桥,下面是一个大水池,上面是连续断开摇摇晃晃的秋千。伊珺妍不想落水,因而显得有些紧张。她迈出第五步的时候,脚下的秋千摇晃得很是厉害,此时她被夹在中间,进退不得,前后都有人,于是她略显害怕地唤求走在她前方的苏君言。

“苏君言,等我一下可以吗?”

伊珺妍看了看前后大幅度摇摆着的秋千,又望了望脚下的水,不由得抓紧了下铁链子,害怕两个字还是没有勇气当着走远了一大截的苏君言的身影说出口。

苏君言未曾回头,也没有收回继续迈出去的腿,他像个英勇无畏的战士一样,一往无前。

伊珺妍晃晃悠悠地迈出右脚,准备向前一个秋千进发,不小心用力猛了些,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她惊吓得大呼一声。

“啊!”

苏君言的身影倏地停住了,他把踩在半空的左脚收了回来。

伊珺妍迅速调整好身体的平衡,呼了口气,平稳着心情。她看了眼苏君言,见他停了好几秒,随后他跨出的步伐也渐渐的慢了下来,像是不断地安抚鼓励着她慢慢地向他靠近。

“苏君言。”伊珺妍再次唤了苏君言的名字,声音小到只得她一个人听得清。

苏君言很快就到达了终点,他没有马上转换阵地,而是静静地站在终点的地方,眼睛一直凝视着伊珺妍,看她摇摇摆摆地向他走来,脸上浮了丝担忧的神色。

“不要怕,没事的,很快就能到。”

伊珺妍听得苏君言的鼓励,望着他,一丝不苟地走着。当她安然无恙地走到了终点,苏君言没有伸出手去接她,而是如沐春风般绵言细语地对她道:“看!其实没事。”

伊珺妍已然明白到苏君言的用意,对他展颜一笑。

这天,还是伊珺妍人生中第一次坐摩天轮的日子。那时,苏君言站在摩天轮的下面,仰望着蓝得澄澈的天空,伊珺妍坐在摩天轮的上面,俯视着滚烫炙热的大地。伊珺妍因着以往听说过的有关摩天轮美丽的传说,于是她在摩天轮升至最高点的时候许了三个愿望,那时的她是那样的虔诚、真挚、迫急,甚至天真烂漫地坚信着一切都将实现。

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即便是多年后,她再次乘坐摩天轮,许下了相同的愿望,可所有的一切早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时间告诉了她,传说终究只承装美丽。

令伊珺妍更没有想到的是,这样简单普通的集体春游还将成为她和苏君言两个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一起出游的活动。

(三)

马俊成同学的生日聚会,几乎全班同学都去了。

KTV的包间里笑语喧哗,苏君言与同学们摇骰子玩游戏,伊珺妍坐在角落静静地听着其他人唱歌。

切蛋糕的时候,大家手上都抹了奶油拿来戏弄人,伊珺妍依旧坐在那个角落静静地看着大家打闹,有个男生被其他几个人捉着按地不起,她侧脸一看,笑容敛上眉梢。

蓦地,伊珺妍眼角泄露出一丝惊异,她脸上传来黏糊糊的凉意,她回过头来就看见苏君言乐不可支的笑容。伊珺妍愣愣地看着苏君言,苏君言也瞅着伊珺妍笑得越发开怀。在伊珺妍的记忆中,这是苏君言笑得最光彩四射、最温柔也最温暖的一次。

苏君言见伊珺妍一直怔怔的,便伸手轻柔地抹掉了她脸上的蛋糕。苏君言指尖触及的肌肤变得冰冷起来,令他指尖的温度显得更加灼热,伊珺妍心跳慢了下来,眼睛却睁得大大的,她连忙端起距离她最近的白色玻璃杯,把杯中的黄色液体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呛得伊珺妍连连咳嗽起来。这是伊珺妍人生中喝的的第一口啤酒,至今她仍记得那股味道,苦涩到她从此拒绝这种饮品。苏君言却像无事人一样,笑得人畜无害:“哈哈哈,傻瓜!”

party进行到一半,苏君言就喝得有点小醉,他躺在黑色的沙发上睡着了,空调开得正猛,伊珺妍怕他就这么睡着会感冒,刚好坐在他旁边继续玩着游戏的同学邀她参加,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伊珺妍靠近苏君言坐下,她轻声唤了他:“睡着了吗?”

刚开始苏君言只是嘟囔了一下,伊珺妍因放心不下,又唤了他一次:“空调开得有点大,冷不冷?”

这次苏君言应该是听见了,他睁开了眼睛,看见是伊珺妍便坐了起来:“还好。只是有点头晕。”说完桑桑笑地一瞥过伊珺妍位置上的骰子。

伊珺妍赶紧拿了空杯子装了一杯热茶放到苏君言面前,提头点醒他务必要喝。

苏君言坐正了身子,拿起茶杯,仰头喝完又倒头睡了,只是睡得离伊珺妍又近了些。

伊珺妍见苏君言睡下之后便没了动作,确定他确是不冷,神思恍惚地看了他一眼后,便玩起了游戏来。

(四)

这么多年,关于母校的校运会,伊珺妍只参加过两次,每次,苏君言都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

立冬已过,早起的凌晨大地一片漆黑,空荡荡的街道只听见伊珺妍轻声哼着的曲子,她踏着自行车慢悠悠地向学校进发。今天,是学校举行一年一度校运会的日子,届时会有开幕式,各种各样的运动项目比赛,全体学生都将会参与其中,热闹非凡。

伊珺妍刚进校门,就碰见了同班同学李宇晓和刘毓骁,他们因来得太早,无聊地绕着花圈转了好几圈。

“珺妍,早啊!”李宇晓和刘毓骁刹停了自行车,和伊珺妍打招呼。

“早!”伊珺妍一手稳住自行车,一手向李宇晓和刘毓骁挥手问好。

“学校现在乌漆嘛黑的,估计我们三个是来得最早的。”刘毓骁是笑着说这话的,听得出并没有半点的抱怨,反而是高兴。

“确实挺黑的。”伊珺妍抬头望了一下黑漆漆的天,又环视了一圈陷入黑暗沉睡中的校园。

“要不要我们陪你去停车场?那边的灯倒是开着的。”李宇晓提议道。

“不用,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伊珺妍朝着停车场的方向看去,感觉那里好似有一丝微弱的亮光在召唤着她。

“我们果然还是太积极了,是不是?”刘毓骁说完这话,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教学楼的门开了没有?”伊珺妍的脸上残留着很明显的笑容。

“还没有,可能还得有好一会才开。”李宇晓耸了耸肩,以示惋惜。

“要不,我们去外面随便逛几圈过会再回来?说不定到那时候门就开了。”刘毓骁瞧了瞧李宇晓,建议道。

“好啊!”李宇晓一副很赞成的样子,很爽快地应了下来。

“那珺妍你呢?要不要和我们一起?”李宇晓和刘毓骁双双望向了伊珺妍,征求着她的意见。

“我就不去了,我在停车场那边等一下就行。”伊珺妍挑了挑眉,拒绝了李宇晓和刘毓骁的热情邀约。

“那好。你注意点,有事情我们电话联系。我们走了,过会见。”李宇晓和刘毓骁调转了车头,向校门口骑去。

“好的。过会见。”伊珺妍推着自行车,慢悠悠地向停车场走去。

伊珺妍没想到,她刚和李宇晓和刘毓骁分道扬镳,马上就遇到了苏君言。

昏黄的灯光下,空无一人的停车场,苏君言静静地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影子被拉得很长,像在回望和陪伴着它孤独的主人。

伊珺妍把车推到苏君言的身侧,也学着他,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一个影子的世界由于另一个影子的到来,最终,两个同样被拉长的影子有了交集点。

“嗨!”伊珺妍打破苏君言保持的静默世界,她不想他呆在过于沉寂没人打扰的空间里,那样会将他身上唯一真正仅剩的亮光给遮住,她不喜欢能引发他窒息因素的一切东西。

“早!”苏君言显得拘谨,甚至有些不太自然。

“你为何也来得这般早?”伊珺妍觉得,今天的苏君言,有些不一样。

“早点来想着可以多帮忙一下做开幕式的准备工作,不是蛮多东西要弄的嘛。”苏君言的话语是温暖的,但伊珺妍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但就是想不出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现在几点了?”伊珺妍伸出头,探了一下教室楼道的铁门,发现它紧紧地关闭着,就像某个人隐藏至深的那颗心。

“六点三十分。”苏君言低头,看了下手腕上的黑色电子表。

“稍微再等一下,教室楼道的铁门应该就开了。李宇晓和刘毓骁他们也早到了,但是又出去溜达了。”伊珺妍缩回头来,平静地望着被露水打湿的细叶。

“我看见他们了。”苏君言也抬起头来,与伊珺妍一同望着那细叶。

早晨的风,吹得人有些凉,不一会,伊珺妍便感觉到手臂有了些冰冷。她站了起来,侧头望着苏君言。此刻,苏君言面无表情地盯着那浓得像稀释不了的墨水一样的黑夜,每当他安静下来的时候,伊珺妍总觉得他周身都被故事所笼罩着,但是他从不轻易开口谈及起那些。

“在想什么?”伊珺妍再次主动开口,打破苏君言的沉默。

“没想什么。”苏君言把手中紧握着的钥匙圈转动了几圈,然后对伊珺妍露出一副她很熟悉的一贯伪装的傻笑表情。

伊珺妍习以为常地假装什么也没有察觉似的,沉默了下来。

停车场上,两个影子,两辆自行车,还有不言不语的伊珺妍和苏君言。

风不知道是在何时停下的,在历经了漫长的三十分钟的等待之后,伊珺妍和苏君言终于回到了不再是两个人独处的教室。只开了一半数量炽灯的教室,黑暗与光明对峙着,苏君言很快就加入了开幕式准备工作小组中。

“我们班的口号:永远第一。听起来虽然有点中二,但是感觉也不错。”孙俊彦挥动着刚组装好的小红旗。

“嗯!与你的气质非常符合,到时候你记得喊得大声一点,给我们班加油助威。”杨俊用充大了的气球敲了敲孙俊彦的头。

“我们班今天得冠军的数量就全看你这关键的呐喊声够不够大了。”林霖勾住孙俊彦的肩,打趣地说道。

“你们啊!总的一句话来说,就是看不惯我长得帅。不过谁叫我胸怀大,就不与你们计较。”孙俊彦拨了拨他的头发,露出一副潇洒的公子哥样。

“呕…走开,臭不要脸的。”林霖伸回勾住孙俊彦肩的手,假装嫌弃地甩了两甩。

“孙俊彦,你的脸皮越来越厚了。”杨俊忍不住,又发狠地敲了几下孙俊彦的手臂。

“剩下的,你一个人弄吧!我都没有心情了。”马俊成把几大包气球推到孙俊彦的面前,叹着气说到。

“别啊,你们都赶快动起手来啊,开幕式马上就要开始了,都抓紧点,动起来。”孙俊彦拿过苏君言刚充满气的气球给绑了个结。

从头到尾,苏君言都只在一旁默默地工作着。每当这种时候,伊珺妍就会觉得苏君言身上总有一股不太符合同龄人的气质。

年少气盛的人啊,总想着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留下自己来过的痕迹,想尽一切地彰显着对青春无悔的高声呐喊,或疯狂地去追逐梦想,或疯狂地去爱恋一个人,不管前途坎坷,不管值得与否。

伊珺妍见同班的同学们都在衣服、班旗、气球和小彩旗上写着字,她忍不住也凑上去瞧了瞧。孙俊彦在气球上写的是:祝愿我永远帅气,青春永驻。林霖在衣服上写的是:加油!杨俊写的是:势夺第一,冲啊!

马俊成拿着黑色水画笔,还在考虑着写些什么,突然人群中响起一阵哗然声,伊珺妍转过目光去,见苏君言被人群包围着,他手里拿着一只白色气球,上面清晰地写着三个字:在一起。面对他的公然表白,同学们纷纷追问对方是谁,但苏君言闭口不谈,那一刻伊珺妍在想,原来苏君言也有了喜欢的女孩。

伊珺妍私底下也偷偷猜测过、留意过,她想知道苏君言喜欢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但最终到毕业之后,她还是没有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唯一知道的是,这么些年,苏君言的心里一直藏着一个人。

直到多年后,她从另外一个城市重新踏足归来的时候,才听其他同学向她提起苏君言喜欢了这么多年的那个人。终于知道了答案的伊珺妍却显得很平静,因为她对苏君言会喜欢上那个人这件事并没有觉得很惊讶,毕竟那是个极受大家喜闻乐见的俊俏之人,她唯一觉得难过的地方,只是替苏君言漫长的暗恋无果感到遗憾、可惜以及心疼而已。

很久很久以后,有人问伊珺妍,在她的青春里有什么。伊珺妍答,在她的青春里存在着这样的一句话:

尽管我们那样相似,但我走在了青春的最前端,而你却走在了青春的最末端,我们之间隔着那么多的人,那么远的距离,那么多分离的日夜,最后注定不能一路并肩同行。

至伊珺妍毕业后的两年间,母校不断翻新、增加教学设备,环境是越来越好,校庆也一年比一年搞得隆重。这次校庆的活动期间刚好碰上各大院校放假日,因而很多离校外读的老同学都赶回来参加,方便了昔日老同学们的相聚。

伊珺妍与几个老同学站在校门口等着苏君言,但迟迟未见他现身影,她感到纳闷,不由得一个个地询问起其他老同学,只听孙俊彦说他在等人。伊珺妍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的烈日,不由得领着大家往大树下躲,耐心等候。

不久后,伊珺妍便见苏君言孤身一人向他们走来,她感到疑惑,却并没有细细追问一番,大家因难挡相聚的喜悦,也顾不及深虑什么。

“你让我们等了那么久,得罚你请我们吃冰淇淋。”伊珺妍笑吟吟地对迟来的苏君言假装责备。

“这里也就你喜欢吃这甜腻腻的东西而已。”苏君言扯着笑,当着大伙的面揭露伊珺妍贪爱吃甜品的事实。

“大伙都不爱吃吗?”伊珺妍看了苏君言一眼,有点不好意思地挽住了好友罗曦的手臂。

“我们走吧!去看看附近有没有你想吃的那款冰淇淋。”苏君言收起了笑,沉声静气地盯了伊珺妍几秒。

“我刚刚是开玩笑的,我们还是去找一下哪里更适合我们这批老同学谈天说地的。”伊珺妍拉着罗曦的手往前走。

苏君言和其他老同学一起跟在伊珺妍和罗曦的后面,大家边走边聊,显得欢欣若狂。期间,苏君言问了沿途的几家小卖店,都没有找到伊珺妍爱吃的那款冰淇淋。

后面他们把场地定在了附近新开的一间店铺。地点定了下来,老同学们一个一个地赶来,粉也一份一份的上着,大家都聊得热火朝天。苏君言坐在伊珺妍的对面,其他人的面前都放着吃的,唯独他的空空如也。

“你为什么不点东西吃?不饿吗?还是没有胃口?”伊珺妍大惑不解地问。

“不太饿。”苏君言看了眼伊珺妍面前刚上的那碗粉,拿了新筷子放在她碗的边沿。

“这都下午了,不饿也得吃。”伊珺妍把粉端到苏君言的面前,声量在不知不觉中比平常提高了一些。

“你吃就好。”苏君言又把粉端了回去。

“那我给你点其他的吧!”伊珺妍说着起了身,就要去点餐。

“我自己去看吧!”苏君言拖住要走的伊珺妍,然后缓步向服务台走去。

“好的,那你去吧!”伊珺妍坐回了座位上。

苏君言点了一份清汤面,他一边吃着面,一边看着其他老同学和伊珺妍聊天说笑,他几乎不怎么发言,大多数都是侧耳留心倾听让伊珺妍笑得最开怀的是何件事情。偶尔伊珺妍回过头来与他两目相对,他也只是对伊珺妍笑笑,并没有说些什么。

大伙吃饱喝足后,就转场KTV,开始第二轮相聚节目。

KTV的包厢里,苏君言与伊珺妍分开坐,中间隔了好多个人,整场节目下来,他们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合唱过同一首歌,伊珺妍唱了几首曲调欢快点的歌曲,而苏君言单人唱的全是比较抒情的略带悲伤的歌曲。

两轮节目下来,伊珺妍都暗暗抢着去埋单,火急火燎的,搞得罗曦笑话她,埋个单把自己弄得像个贼似的,偷偷摸摸。

即便很多年后,伊珺妍还总是会记起那个深夜,苏君言给她打了一通电话,电话里他只说找她有事却又不明道是何事。当她在自己家楼下见到苏君言的时候,她着实吓了一大跳,苏君言的举动更是让她难以忘怀。

夜深得阴冷,风刮得比凌冽的寒天还要让人发颤,四棵高大的树木并排站着,发出呼呼的响声,像是低吟哭泣,刚被清扫干净的大路又蒙上了一层沙土。苏君言穿着一件暗色的T恤衫,散着还未被彻底吹干的湿发,把手里由于紧攥着而出了折痕的人民币塞到伊珺妍的手里。伊珺妍不明所以一脸茫然地看着苏君言。

“我说过请你吃饭的。”苏君言坦然解释道。

“嗯?”伊珺妍看着被塞在手中的人民币,低头思索了一番,想把暂时短路的脑神经弧给拉回来。

“校庆之前,我答应过你的,等你回校,我请你吃饭。”苏君言又解释了一遍。

“不用。”伊珺妍顿然明了,她愧悔地看着苏君言,坚硬地拒绝道。

“这是我答应过你的,你不要,我会很不好意思的。”苏君言一旦认定了的事情,就会比伊珺妍更倔犟。

“你这么晚跑来,就只是为了这个?”伊珺妍举了举塞着人民币的那只手。

“这是我对你的承诺,哪怕…反正你拿着就对了。”苏君言执拗了起来,他本想说什么,但后又放弃了,到最后他的语气仿似掺着一丝卑微的味道。

“好,我拿着。”伊珺妍深感愧怍羞愧难当,但也只得顺着苏君言的意,为的只是安他的心。

苏君言匆忙而来又匆忙离去,伊珺妍看着苏君言运去的身影,心里不由得在想:

那么远的路,那么深的夜,那么凉的风,只为了兑现那一句掺着玩笑的不起眼的承诺,我在你眼里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我在你心中到底又占着怎样的位置?值得你如此。

伊珺妍回校的前几天,和苏君言联系过,当时她开玩笑地叫苏君言请她吃饭,说是庆祝她难得回去一趟,当时苏君言毫无犹豫地就答应了下来。谁知那天相聚的老同学实在是太多了,苏君言想着要请吃饭,但口袋里的钱不够,便找个老同学借,一时间又找不到人。伊珺妍在苏君言去点餐的时候,无意间听到了这件事,便偷偷赶着去埋单了。

老同学的相聚会,与苏君言和伊珺妍的私下约定并无关系,何况还是一个随时不需要兑现掺杂着半玩笑的约定。但苏君言记着,并把它放在了心上,哪怕是这样毫无起眼的事情,苏君言也愿意为伊珺妍去做,还一定为她做到。

很多事情看似微不足道,但是在那个他们正当年少还一无所有的年纪里,所有细小的真心相付都举足轻重无可比拟。

后来,伊珺妍都在想,她是不是在苏君言那里忽略了很多东西,尽管她一直知道苏君言在人前带着伪装的面具,但很多时候她还是会被苏君言表面上看似无比开怀的笑容所迷惑,错以为那就是苏君言真实的快乐,却不知苏君言内心到底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愁痛。

(五)

渐渐的,苏君言和伊珺妍的交集变得密切起来,彼此的羁绊也逐渐拉开了帷幕。也许心底不知不觉间到来的痛楚也是在这时候开始的。

“孙俊彦,你待会有空吗?能否帮我个忙?”伊珺妍用手里握着的卷起来的名字单轻轻地戳了下孙俊彦。

“有空,你尽管吩咐。”孙俊彦从林霏的座位上站了起来,放下手中的零食,含糊不清地回答道。

“和我去一楼把英语周报搬回到教室里。”伊珺妍从口袋里掏出了纸巾递给孙俊彦,眼神示意他嘴角上残留着的食物碎渣。

“好!”孙俊彦接过纸巾,擦了擦嘴角处,铿锵有力地应允了下来。

“我先下去清点一下数量,你过会再下来找我吧!谢谢啦!”伊珺妍说完,记下了孙俊彦刚放下的那包零食的名称,拿着名字单就下了楼。

伊珺妍大约花了十分钟的时间,把周报的数量给清点了下来。她站在大柱子的旁边,等待着孙俊彦,可最后来的却是苏君言。

“你怎么来了?孙俊彦呢?”伊珺妍瞧了瞧苏君言的身后,确认了只有苏君言一人前来。

“我叫他别来了,我来帮你搬就可以了。”苏君言弯腰从地上抱起几沓周报,只留了很少的一部分给伊珺妍。

“谢谢啦!”伊珺妍轻松地抱起剩余不多的周报,缓步地跟在苏君言的身后。

“你怎么不叫我来帮你搬?”抱着周报走在前方的苏君言,忽然转过身来,无辜地问着伊珺妍。

“我见你在画画,以为你没空,便不叫你了。”伊珺妍望着停了下来的苏君言,觉得他今天穿的这一身冷色系的衣服把他衬托得有那么点像个忧郁的少年。

“我有空的。下次你可以直接来找我。”苏君言抱着周报往怀里收了收,他修长白皙的指尖泛起了显而易见的微红。

“好,我知道了。”伊珺妍快步赶上了苏君言,想要伸手去拿苏君言手里扛着的周报,以便减轻他的负担。

“我搬得动,你不用拿,就这样走吧!”苏君言开口及时制止了伊珺妍的动作。

“如果太重了就和我说,我再去叫别的同学过来帮忙。”伊珺妍掂了掂手里没什么分量的周报,觉得她此趟着实轻松。

“还好,我一个人就可以了。”苏君言指尖的颜色变得越发的深了。

“那你小心点,注意阶梯。”伊珺妍把步子迈开了些,走在苏君言的前面,为他开路。

“你不用给孙俊彦买零食了,再吃他就要变成胖子了。”苏君言盯着伊珺妍上阶梯的步子,身上全部的注意力都在伊珺妍迈开的脚步下,丝毫不在意在重力的压迫下他那逐渐变得通红的手。

“好。那你可有喜欢的零食?我给你买吧!就当做是今天你帮我的酬劳。如何?”伊珺妍计算着苏君言迈步的速度和距离,时刻调整着自己前进的步伐。

“我不爱吃零食,我课桌下面还有你爱吃的芒果干,等上到教室了我拿给你。”苏君言把伊珺妍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于是有意地配合着。

“你买的?”伊珺妍似乎很想知道答案,问得有些急,中途停了两三秒。

“算是吧!”苏君言轻轻地把身子向右挪了一下,整个人和伊珺妍重叠了起来,从伊珺妍的正前方可以看到,假若伊珺妍整个人倒下了,便会把苏君言彻底地压在身下。

“托别人给你买的?为何?你不是不爱吃这个吗?”一丝小小的紧张感像毫无征兆喷发的火山熔浆,急如星火地袭上心口。

“不止买了这个,还有其它的,况且,有人爱吃。”如果从一句话中就可以听得出幸福的踪迹的话,那么苏君言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伊珺妍想他一定是幸福的,因为他说的每个字都像掺了蜂蜜似的甜。

“有人爱吃,有人爱吃,有人爱…”伊珺妍在心底反复地念着这句话,突然就恍然大悟,许是他喜欢的那个人也爱吃这个,因为苏君言不爱吃零食,以前也从未见他买过,忽然改性子的人,都是有原因的。

一股酸酸的、失落的情绪堵在了伊珺妍的胸口处,她像是弄丢了再也找不回的东西,懊恼沮丧着。

年少时的你,可能会被一个小小的举动所打动,也会因为一句简短的话语而被伤害,看似不经意间的举动,无关紧要的话,也许都会在你身上烙下挥之不去的印记。

“苏君言,星期六上午你有空吗?”伊珺妍隔着两排课桌,与苏君言同步整理着复习资料和试卷。

“我约了人。你是有什么事情吗?”苏君言抚平了一张褶皱得不成样子的数学卷子,把它归类到他编排好的档案袋里。

“其实没有什么事情,既然你没空,那就算了。”伊珺妍把整理好的试卷堆放到课桌的左上角处,埋头又把复习资料逐一按顺序排列好。

“到底是何事?需要我的帮忙吗?”苏君言把一大捆书搬到地上,撕了张白纸,在上面写着‘复习资料’四个大字。

“小事情一桩,其实我自己一个人也能解决的。”伊珺妍手脚麻利地完成了她的工作,快速地浏览了下书名,确认无误后在便利贴上写好标签语。

“那,你自己小心点,如果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和我说,好吧!我和别人提前一周便约好了,也不好爽约推掉,所以…”苏君言已全部整理完毕,他绕过长而沉重的课桌,来到了伊珺妍的面前。

“没事的,你去吧!我这边你不必挂念着,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情。”伊珺妍逐一贴好便利贴,把苦干的身子直起来,

“好。”苏君言抢先一步,帮伊珺妍把东西搬到地上去。

“是否介意我问一下你星期六上午要去哪里?”伊珺妍被困在课桌和书堆当中,动弹不得,苏君言就在她抬眼就能看得见的地方,她觉得头顶上呼吸的空气变得稀薄了起来。

“陪个人去买份礼物。”苏君言搬好东西就立刻与伊珺妍退了几步的距离,把手放在了背后,紧紧握着。

“好。”伊珺妍看着苏君言奇怪的举动,把笔袋装进书包里绑好结带拎在手上。

“你们女孩子喜欢的东西是不是都差不多?你有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

“应该都差不多吧!我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那我们下周见。”伊珺妍觉得自己像是喝了一剂很苦的凉茶,苦涩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身体的每条血管。伊珺妍紧紧地蹙着眉头,有些苦恼。

“下周见。”苏君言把手从背后抽出来,与伊珺妍挥手告别。

伊珺妍快步离开了教室,在阶梯转角处,她从包里拿出了一颗薄荷糖,撕开包装,把透白的糖果放进嘴里,再奔赴向停车场。

学校第一饭堂最大的吊扇下,伊珺妍叹气地看着她面前那道看相很诱人的糖醋鱼。苏君言端着盘子走来,坐在了伊珺妍的对面,把新舀的菜汤放到她的右手边。伊珺妍抬起沉重的眼皮给了苏君言一个无奈的表情。

“你怎么了?”苏君言看着伊珺妍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关切地问怀道。

“我不能吃糖醋鱼,会反胃。”伊珺妍用筷子嫌弃地戳了戳小小的鱼块。

“那你为何还点这个?”苏君言把汤勺放到他盛给伊珺妍的菜汤里面。

“看错了,以为是糖醋排骨,害我还兴奋了一会。”伊珺妍用汤勺舀了一口汤,凑到嘴边又放了下来。

“给我吧!”苏君言把他的盘子和伊珺妍的调换了过来,拿起筷子夹起糖醋鱼就吃了起来。

“这个应该很腥,你吃得下?”伊珺妍脸上对糖醋鱼的排斥不是一般的大,她很认真地盯着苏君言看,观察着他的表情。

“还好,吃得下。”苏君言脸无表情地嚼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好吧!”伊珺妍从原本是苏君言的饭盘里夹起一块鸡肉放进嘴里,柔软的鸡肉,香浓的调料汁让伊珺妍觉得这才应该是人吃的东西。

“苏君言,原来你在这啊!害我好找。”孙俊彦把饭盒往饭桌上一搁,坐在了苏君言的隔壁。

“找我有事?”苏君言和伊珺妍纷纷看向孙俊彦。

“找你一起吃饭。你怎么吃这个啊!你不是特不爱吃鱼吗?”孙俊彦一脸惊讶地看着苏君言筷子上的糖醋鱼。

“现在爱吃了。”苏君言举起的筷子抖了一下,他把糖醋鱼快速地塞进嘴里,咀嚼起来。

“你什么时候爱吃的?我怎么不知道。”孙俊彦语气怪腔怪调的,像是不小心窥探到了某些秘密。

“前一阵子。”苏君言回答得闪烁其词。

“喔!我知道了,肯定是因为和某人出去吃饭从此就喜欢上吃了。唉,有些力量真伟大。”孙俊彦眯着眼,一副‘我知道,我了解’的明白样,若有所思地看着苏君言。

“赶紧吃你的饭,这么多话。”苏君言像个不小心被人拆穿了秘密的小孩,耳根子微红了起来。

“好好好,我吃我的饭,不说了还不行吗?”孙俊彦一脸看好戏的模样瞧着苏君言。

“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苏君言端起盘子,落荒而逃。

“我才刚来。”孙俊彦对走远的苏君言大声地抱怨着。

“孙俊彦,苏君言这是…”伊珺妍开口欲言又止,心底那股酸涩苦痛感又莫名奇妙地窜了上来。

“别理他,我们接着吃。”孙俊彦打开他的饭盒盖,一脸满足地闻着饭菜的香气。

“喔!”伊珺妍忽然就没了胃口,低着头,像在思考着什么。

“孙俊彦,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几秒的沉默后,伊珺妍像即将要上战场的士兵,壮着胆子问道。

“谁?喔,不知道,苏君言藏得可深了,问他也不讲。”孙俊彦把筷子伸到了伊珺妍的盘子里,小心地夹起一块鸡肉放到他自己的饭盒里面。

“孙俊彦,你说,什么是喜欢?什么又是爱?”伊珺妍丝毫没有阻止孙俊彦的意思,而是一脸凝重地问出她内心的疑惑。

“这个一两句话也解释不清楚,况且我也不是很懂,大概是像苏君言这样的吧!这么深奥的问题,不适合你,你还是努力学习就好。”孙俊彦又偷偷地往伊珺妍的盘子里伸筷子,待到一块大大的鸡肉又落到他的饭盒里的时候,他才一脸得逞样津津有味地继续吃着饭。

苏君言,你的秘密越来越多了,你似乎很喜欢你藏在心底的那个人。

伊珺妍拿起碗,把菜汤一饮而尽。

第三章,做喜欢的叛逃者

羚羊恋慕狼,桧柏爱慕海棠,丁香倾慕铃兰香。

可它们都忘了,它们是注定无法相爱与厮守的。

当喜欢开始萌芽,开始日渐加深,伊珺妍是还浑然不觉的。

而最初那份单纯的心疼与惺惺相惜,未料,却是爱的开端。

当这份爱透过皮肤融入血液,伴随而来的还有日复一日滋长的痛症,随着爱肆意生长,慢慢渗透全身,有时竟会让伊珺妍痛得喘不过气来。

年少不识喜欢为何物,更不懂何为爱,连如何去喜欢一个人,又该用怎样的方式去直视内心那些因一人而掀起的惊天骇浪,这些,伊珺妍统统都不懂,自然更是无法承受这般深沉又热烈的爱的。

而在某一天当这份爱已强烈到即将侵蚀心脏,到了伊珺妍无法负荷之时,她才冥蒙惊觉爱的边界。

可伊珺妍只想逃,只因她深知这些都是她无法承担的情愫,她唯一能做的,只是做喜欢的叛逃者,成为爱的叛徒。

玫瑰因贪恋指尖的温度,背叛了保护它的刺;

水浮莲因迷恋泥土的炽热,背离了滋养它的水;

蒲公英因眷恋细风的亲吻,叛离了呵护它的花葶。

为了缓解那蚀骨般的疼痛,逃离那痛苦的炼狱,解救失去自由的灵魂,伊珺妍可笑地当起了喜欢的叛逃者,彻底地成为了爱的叛徒。于是她揣着那份痛与爱,就那样懵懵懂懂的开始了她那充满魔难的漫长的地狱般的生活。

(一)

铃声响起,惹得伊珺妍更心烦意乱,她站在楼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手扶着额头愁眉不展,正踌躇着等一下该怎么面对苏君言。

伊珺妍在把衣服糟蹋得不成样子后,把腰杆子挺得直直的,假装一切如常地走回教室。

刚到教室门口,伊珺妍就看见苏君言正努力地练习花式篮球基本功,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看着他,心里斗争的号角已吹响。

‘苏君言,你可知,从这一刻开始,我就要’,伊珺妍咬着牙,很是不忍心把接下来的话往下说,哪怕只是在心里面默默地对自己道。她握紧了手,青筋一条一条狰狞地暴露在刺目的灯光下,她像泄了气的皮球,毫无求生欲望,‘我就要在你面前当个彻头彻尾的懦弱者了。’

苏君言像是感受到了一道投射在他身上的炽烈的目光,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朝伊珺妍这边看来,见伊珺妍毫无动作地站在门口,他挠了挠头对伊珺妍笑了笑。

伊珺妍勉强地扯动着她那因慌乱显得有点泛白的嘴角,指甲就要刺破那冒着细汗的手掌,此刻她内心已是硝烟弥漫。

苏君言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对着伊珺妍开始傻乎乎的笑了起来,伊珺妍感到无比困惑。而苏君言又因难得看到伊珺妍困惑的模样,笑得更傻了些。

这一刻,伊珺妍觉得苏君言的笑满是讥嘲,仿佛在嘲讽她此刻的所作所为,她是来当‘叛徒’的,怎反的落得了个心疼的下场。

伊珺妍看着笑得戆头戆脑的苏君言,没有讨厌,只有心如刀绞般的痛。她眼珠一动不动直直地望着苏君言,仿佛那样苏君言便能够读懂她的心声。

‘苏君言,你为什么总这样笑着?你可知,你这样的笑容每每都要将我凌处,让我痛不欲生’。

伊珺妍忽鄙视地对自己一笑,心在这一刻窒息般的剧痛了一下,她难受的用手抓紧了门把,又很快地松开,神色慌张地望了苏君言一眼,生怕被苏君言惊觉,随后见苏君言脸色无异才放下心来。

‘这才刚迈出第一步已如此的艰难,以后的日子又该怎么走下去?’

伊珺妍的指甲划破手掌,掌心有滚烫的鲜血流出,她置之不理,仿似不怕痛的又紧握了下手。

(二)

距离晨读还有十分钟,伊珺妍推着自行车,尴尬又慌忙地向后退,只是尽管她动作已经那么迅速了,苏君言还是瞧见她了。

苏君言弯腰把自行车上锁后,就纳闷地向伊珺妍走来。随着苏君言每一步的靠近,伊珺妍越发的心慌撩乱,开始支支吾吾地说着:“我,我,我......”

苏君言好奇无比地把脸凑近伊珺妍:“大清早的,没睡醒?还是睡糊涂了?”

伊珺妍看着苏君言近在咫尺的脸,他目光是那样的神采奕奕,可浓密睫毛下的黑眼圈清晰可见,他的疲惫也一目了然。伊珺妍脸红耳赤地转过头,闪烁其词地回答道:“不是,是......是......是我忘了买早餐了,正准备返回去买呢!”伊珺妍说完窘迫地对着苏君言干笑。

苏君言把脸挪开,像很认真地在回想着什么,忽又郑重其事地问伊珺妍:“你平常有吃早餐来的吗?”

伊珺妍不知所以地望着苏君言心虚地答道:“有,只是今天忘了而已。”

苏君言抬手,看了看表:“你先在这里等着,就一会儿。”

话还没说完苏君言就箭一般的飞奔起来,伊珺妍还没反应过来,就不见了苏君言的身影。伊珺妍莫名其妙地望着苏君言离去的方向出神。

不一会,只见苏君言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把他手中的面包和牛奶塞给伊珺妍,然后夺过她的自行车,上气不接下气地吐出两个字:“钥匙。”

伊珺妍全程呆若木鸡,听见苏君言的话自觉地掏出钥匙递给他。苏君言边推自行车还不忘提醒伊珺妍:“你先上教室,用跑的,不然要迟到了。”

伊珺妍回过神来,立刻跑起来,途中回头复杂地看了苏君言一眼。

伊珺妍刚进教室门铃声就响了起来,还没坐下,她同桌的声音就传来:“今天有事?”

伊珺妍用手抚着胸口,喘着气答:“没事,怎么啦?”

她同桌不解的说着:“没事你怎么踩点到?平常你早就到了。”

伊珺妍拉开椅子:“今天是迟点了,不过没事。”

伊珺妍还没坐下,后面又一个声音传来:“你今天怎么比我迟了,那天不是你比我早的,今天怎么比我还晚,你睡过头了?”

伊珺妍回过头,见苏君言大汗淋漓的喘得比她刚才还厉害。两个人目光相对时,苏君言满足地对着伊珺妍憨笑,伊珺妍回以苏君言会心的一笑。

课间,伊珺妍咬着面包,一口比一口狠,恨不得把牙齿都嚼碎了,还不时自言自语‘这条路怎生的让人走得那样累,这面包的味道怎么吃起来怪怪的?这可怎么办?’

伊珺妍的同桌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她。

(三)

教室空无一人,伊珺妍坐在座位上,聚精会神地看着那篇课文,只是看着看着,她觉得眼皮越来越重,眼前的宋体字变得越来越模糊。伊珺妍使劲地摇了摇头,接着看,可最后还是扛不住瞌睡虫的招呼,趴在课桌上睡着了。

伊珺妍睡得并不安稳,眉头都快打成结了,不多久,身上又觉得开始冷了起来,她潜意识里懊恼地动了动,却没醒。直到她嗅得一股淡淡的薰衣草的味道,身上也渐渐暖和了起来时,才平稳地睡去。

醒来时,夕阳还未西下,伊珺妍看见不知何时放在她桌上的薰衣草香包,还有披在她身上的长外套。她抬头看了看四周,见走廊处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她刚想起身走出去,那人却走了进来。她揉揉犹带着睡意的眼睛,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抬眼,一个熟悉的身影撞入来,她浑然不知醉人地对苏君言笑着,苏君言被她的笑容晃得愣了神。

此刻伊珺妍的脑袋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她眨着无邪的眼睛用毫无戒备的语气问苏君言:“这些都是你的?”

橙红色的夕光落在苏君言的脸上,仿若给他的笑容增添了一抹迷香,让人沉醉,即便明知这是含有剧毒的醉心花也让人心甘情愿的服下。

苏君言轻声曼语地答着:“嗯!看你虽睡得并不安稳,却是不愿醒来的,又怕如果由着你那么睡,会着凉,所以......”说到最后,他耳根开始微微泛红,声音更小了。伊珺妍却毫不察觉,心里只嘀咕犯愁着苏君言最后是说了话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待伊珺妍脑袋清醒过来后,她伸手就要拽下披在身上的衣服,苏君言却开口劝阻她:“刚睡醒,很容易着凉,衣服就先披着,不用着急脱下来。”

伊珺妍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发生变化,却也只能假装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冷静地与苏君言对话:“好!”

苏君言得到她肯定的回答,抬脚就要返回走廊。伊珺妍刚准备再次趴下课桌时,苏君言的脚步停在了教室门口,温润的声音再次响起:“薰衣草有安神的功效,你拿着,平常可以带在身边,可以不用每天都带着,等到哪天味道更淡了些,就告诉我,我再给你换新的。如若嫌带着香包麻烦,也告诉我,我可以冲薰衣草茶给你喝,知道了吗?还有,最好不要再躺回去睡那么久了,真怕你到时候会感冒,听到了吗?”

伊珺妍讶异得只吐出一个字:“好!”

窗外,夕阳已消失在地平线,但伊珺妍此时可以清晰地看清站在走廊的那个身影,她在想,她是不是而今才是在梦中,不然为什么苏君言会变得如此多言。

‘苏君言,你可知,你正在一步一步的打乱着我的计划’,伊珺妍无奈苦笑地叹着气,‘我是不是得更狠些?’,伊珺妍心力交瘁地闭上了眼睛。

很多年后,当伊珺妍回忆起这一天,想起那件披在她身上的长外套也有着薰衣草味,可苏君言身上穿的衣服从来就不是那个味道的,又不像是沾着她衣服或者香包上的,因为长外套上的薰衣草味要比那两者的都浓一些,倒像是刻意用薰衣草清洗过似的,对此,伊珺妍感到很是怪异。

(四)

那一周,天气艳阳炙人,偶尔有风也是带着阵阵的热气,很多人身体感到不适。

苏君言也在那段时间开始感冒发烧,每天他都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来上课,药是按时一日三餐的吃着,也不知道是药吃得太多还是本身就精疲力尽的缘故,他总是力尽筋疲地趴在课桌上沉沉的睡去,黯然无色的面容更显他的憔悴。

每每伊珺妍看见苏君言虚弱地趴在课桌上睡着的模样,脑海便展开了激烈的天人交战,一面是牵肠挂肚的疼惜,一面是假装冷酷无情的漠视。

那天的中午,依旧的骄阳如火热不可耐,伊珺妍愁眉紧锁地望着滚烫的大地,心不在焉地走在毒辣的阳光底下。

乍然,头顶猛烈的光线被遮挡住,伊珺妍抬起头,便见苏君言撑着雨伞双眉紧蹙地望着她,眼眸里仿似起了束手无策之意却很快就被他隐了下去。

苏君言开口,沙哑的声音中透着一股无力感:“伞呢?”

伊珺妍望着苏君言消瘦的身躯,略显惨白的脸,心中烦躁感一拥而上:“忘了带。”

苏君言忧心如焚一脸愁苦意:“拿着。”

苏君言把伞递到伊珺妍面前,伊珺妍感到更心烦气躁,推开苏君言手中的伞,冷峻地拒绝:“不用。”

话刚出口,苏君言脸色变了变,神情有点怪异,伊珺妍想开口再说点什么,苏君言却忽然变换了神色,微笑着用轻松戏谑的语气对伊珺妍道:“其实我忘了我还没有吃药。”

伊珺妍内心揪成一团,窒息感又漫上心头:“药是否带在身上?”

苏君言上扬着嘴角点了点头,伊珺妍从书包里掏出热水瓶,倒出水来:“吃药用温水比较好。”苏君言一瞬不瞬地盯着伊珺妍看,笑得诡异。

苏君言吃完药,立刻正儿八经地对伊珺妍说:“你可知道,病人是需要被照顾的,所以你得听我的话。”

苏君言把伞塞到伊珺妍手中,转身走了,转身的那一秒,痛苦之色浮现眼底,苏君言喃喃自语道:“你可知,这把伞也只仅能给你遮阳而已。”他那样想着,走出的那两步竟有点踉跄。

伊珺妍握着那黑色伞柄,失魂荡魄的站在原地。

晚上伊珺妍还伞的时候,苏君言说这伞也只能借她遮阳而已。伊珺妍不解,追问为何,难不成那伞还不能挡雨?苏君言却只笑了笑,并不作答。

(五)

学校大扫除,班主任要求全班同学都要留下来搞卫生,伊珺妍被分配到擦窗户。

伊珺妍拿着湿毛巾,擦得一丝不苟,够不着的地方,她就搬来椅子踩在上面接着擦,可窗户太高,有些地方,即便她把脚尖掂起来也依然擦不着,她就萌生想法,就要爬上窗户的栏杆。苏君言正在教室扫着地,眼睛刚好略过窗户,就看见伊珺妍的动作,没忍住脱口而出一个字:“笨!”

苏君言把扫把交到孙俊彦手上,就快步朝伊珺妍走去。

“你先下来,让我来!”苏君言朝伊珺妍招了招手。

伊珺妍握着湿毛巾的手哆嗦了一下,水顺着手臂流了下来。

苏君言还没容伊珺妍说什么,开口一句:“冒犯了。”就拉起伊珺妍的手腕,让她从椅子上下来,然后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把流在她手臂上的水渍轻柔地擦干净。

伊珺妍无所适从地望着她被他苏君言拉过的手,定在那。

苏君言在伊珺妍傻愣的时候,就站上了椅子,俯视着下面的她,低声开口道:“你在下面换毛巾递上来给我就好。”

可苏君言的声音在伊珺妍听来,响彻云霄,把她游离的神丝拉回来。伊珺妍用极其复杂的目光仰视着苏君言,轻微地点了点头。

苏君言边擦边慢悠悠的说着:“我们班有很多男生,特别是高的。”

伊珺妍没去看苏君言,她手里换毛巾的动作顿了一下。

‘这场仗我似乎没有赢的可能,还要继续努力下去吗?’

伊珺妍搅动了一下那桶浑浊的水,表情很是奇怪。

(六)

伊珺妍坐在石板凳上,她腿上被擦伤的地方冒着血丝。

天空蓝得澄澈,风吹得有点醉人。伊珺妍伸手,一片叶子落于掌中,她合上了手掌又张开,一副迷离状。

伊珺妍的手臂忽然感到一丝冰凉,她转过脸见苏君言拿着奶茶站在她身旁,也不知来了多久。

“薄荷味的。”苏君言把奶茶递给伊珺妍,顺便瞧了一眼她受伤的腿。

伊珺妍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又收回来,纠结的眼神望着手中的落叶。苏君言的表情由此至终都没有变过,嘴角一直挂着淡然的笑,耐心地等着伊珺妍的决定。

苏君言静静地望着伊珺妍,见她神情慢慢恢复了平静,然后又像释然了什么,窃笑了一下。苏君言举着奶茶未动,伊珺妍把手中的叶子递给他,他接过叶子,她接过奶茶。

“是否可以坐下?”苏君言礼貌地征求着伊珺妍的意思。

“嗯!你坐。”伊珺妍往石板凳的右侧靠了靠,腾出空位给苏君言。

“你怎知我喜欢喝薄荷味的?”伊珺妍看着奶茶杯上贴着的纸条。

“猜的。你不是一直很喜欢吃薄荷味的糖果吗?”苏君言呢喃软语的说着,生怕不小心泄露了什么秘密似的。

伊珺妍的心不小心颤动了一下,她赶紧咬住吸管,喝了一大口奶茶,清爽的薄荷味充斥在唇齿间,让她的心情平复了不少。

“很疼吗?”苏君言指了指伊珺妍受伤的腿。

“还好。”伊珺妍耸了耸肩。

“下次小心点,走个楼梯也能踩空。”苏君言无奈地摇着头,嘱咐道。

“你都看见了?”伊珺妍忸怩地伸了一下腿,讪笑着。

“嗯!”苏君言笑意更甚了,点了点头。

伊珺妍眺望着远方,再次咬紧吸管,又喝了一大口奶茶。

听,树在细细低语,像说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看,飞机刚飞过蓝天,留下那一条长长的航迹云,像昭告人们它曾来过。杯子外的水珠一滴一滴的滴落于地,消退着石砖无情的滚热,如此不发一言的静坐,让人徒生执念。

后来苏君言走后,石板凳左侧的位置上放着消毒水和创可贴,伊珺妍的眼眶忽就湿润了起来。伊珺妍只得一句‘苏君言,你怎可…怎可…’,眼泪便落了下来。

伊珺妍在想,什么时候天空竟下起了雨来?

(七)

在伊珺妍决定做喜欢的叛逃者,当爱的叛徒的那段日子里,她刻意的躲避苏君言,故意的疏远苏君言,有意的冷落苏君言,努力把苏君言隔绝在她的世界外,尽力逼她自己不去关心苏君言,极力无视苏君言的痛楚,致力不去爱苏君言。可到头来这看似坚不可摧的屏障却被苏君言的一句话,一个动作甚至一个眼神就击破得支离破碎。

伊珺妍想,她应该是这个世上最槽糕的‘叛逃者和叛徒’了,不然怎的不止失了心又添了痛,最后还逼着她自己走上了那样的绝路。

月亮躲藏于灰茫的夜空中,星星湮没于云层中,投光灯熄灭于坏线路中。

伊珺妍像有意退隐的小猫,收起锋利的爪子,静静地呆在黑暗的角落里,尽显悲态,一如她现在形影相吊地坐在操场的乒乓球台上,顾影自怜。

伊珺妍自顾自怜地与地上的影子说起话来。

‘你可知,我当不成叛徒了’

‘你可知,苏君言就像我想尽力握紧却终究留不住的我在海边抓起的那一把细沙’

‘你可知,爱苏君言很痛,不爱苏君言,更痛’

‘这是逼着我又恨了苏君言吗?’

说到最后,伊珺妍仰天绝望又暴虐的一笑,一滴血落在这暗无天日的操场上。

后来,伊珺妍万万没想到,她懦弱的逃离会让她在往后的日子里滋生那样严重的罪恶感。更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在她活在深渊的时候,有个人也同她一起,坠落在暗无天日无人救赎的十八层地狱里。

伊珺妍走进教室门的时候,苏君言正坐在她座位后座的位置。

伊珺妍看着干净的黑板,心里先是咯噔了一下,然后装作行若无事的模样,缓步走至她座位的左侧,与苏君言坐成一排。

苏君言就那么默默地看了伊珺妍一眼,起身匆忙离开她的视线。

其实苏君言从伊珺妍进门再到坐到他身侧,她的呼吸,她的脚步声,甚至她看他的眼神,他都一清二楚。

如果当时伊珺妍径直走向的地方是他所在的方向,他一定会埋头在课桌上趴着睡,甚至会更仔细听清她的心跳声,闻着她衣服上残留的薰衣草味,得到一丝温暖的慰藉。

苏君言离开后,伊珺妍立刻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伊珺妍也知道,苏君言波澜不惊的脸孔下在那一刻深藏着一丝尴尬与痛苦,在那一转瞬间,她感到略微的自责与懊恼。

伊珺妍伸手接住雨水的霎那,苏君言就寂静无声地站在那远处,目不斜视地端详着她。

雨水打落在手掌中,再从指缝间掉落于地,伊珺妍仰望着灰暗一片的天空,眼眸慢慢笼上悲切,周身弥漫一种千帆历尽一片虚无的萎靡感。

伊珺妍嗤笑一声,绝望又悲戚,苏君言蹙着眉,情难自控迈出的腿,又万般无奈地靠回来,手里拿着雨伞的手,紧了又紧。

不断有人从他们身旁经过,他们却像两尊雕塑,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伊珺妍沉沦于雨帘,而苏君言沉迷于她。

假若那天伊珺妍回了头,瞧见了苏君言的心疼,会不会那句‘我喜欢你’就有了结果。然而错过也是人生的一大课题,谁也逃不过,挣不开。

那时候,苏君言用蓝墨水写的纸条上,意思明明是问伊珺妍有没有她自己的照片。伊珺妍到底是怎么错看成是问她有没有清明上河图的照片的。

伊珺妍当场那一句决绝又无情的‘没有’,该让苏君言多难堪多狼狈多绝望。苏君言好不容易提起的勇气,就那样被拒绝得体无完肤,即便伊珺妍是无心的,但是往往她这样的无知才是更让苏君言感到万念俱灰痛心入骨的罪魁祸首。

苏君言用尽了一切来喜欢伊珺妍,但是她却一无所知,而苏君言还在那样绝望与痛苦的漩涡中窒息沉沦。

第四章,最后的日子

刚散场的聚会的深夜,伊珺妍坐在苏君言车的后面,他们路过的街道空无一人,伊珺妍竟多愁善感了起来,伊珺妍忽又想起已有好久没有与苏君言畅聊一番,此景此情更让人感慨万千,伊珺妍忍不住,便开了口。

“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我们都这么大了。”伊珺妍说得百感交集。

“是啊!”苏君言却回答得大彻大悟。

街灯发出的暗黄色的弱光撒在苏君言的脸上,可伊珺妍却看不见他的神情。

“不知道未来我们会怎么样,现在的我还是很迷茫,虽然不清楚未来,但是我希望我们能够像现在一样,无论时光怎样飞逝,感情依旧,有空常聚。”伊珺妍那样虔诚的望着夜空说出了这番话。

“会的。”苏君言只回了这一句,便缄口不言。

可后来的后来伊珺妍才明白到,其实那时的他们正值花样年华,不然她不会在苏君言离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为他扼腕叹息、唏嘘不已。

这是苏君言第几次开车载她回家?距离上一次他载她又隔了多少个日子?你看,伊珺妍又忘了。

伊珺妍回忆里最后一次见苏君言好像一直停留在那个时候,他形单影只趴在阳台上睡着了,那时风有点大,他整个人笼罩在昏暗的微光中,给人一种孤独感。

后来伊珺妍都在想,这样孤寂的时刻苏君言在过往不知经历了多少,唯仅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是被她撞见的。

也许是风有点凉,衬着苏君言的背影更显得有点凄戚,伊珺妍明明是来叫醒他的,不知为何步子却走得那样的悄无声息。微光下,苏君言的睡相很平静,脸颊下枕着的左手的中指上还带着那枚熟悉的银戒指。但其实苏君言睡得并不深沉,因为待伊珺妍声如细丝叫唤他的时候,他立刻就醒了过来。

“为什么不到屋里去睡?睡这里会很容易感冒的。”说完,伊珺妍不着痕迹地咬了一下唇角。

“没事。”苏君言回答得那样的漫不经心。

“你在这里睡了多久了?风有点大,你不知道吗?”伊珺妍问得有点急切,其中还惨杂着几分担忧,不自觉便伸出手去触碰了一下苏君言那暴露在凉风中的手臂,果然,冰凉一片。

“没多久。”不愠不火的三个字中还有几分毫不在乎。

伊珺妍用百般无奈、漠不关心的眼神望着苏君言。苏君言默默无言地抬起头看了远方一眼,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就这样,伊珺妍和苏君言最终以默不作声,相互并肩站立于阳台上结束了伊珺妍印象中最后一次与苏君言相见的情形。

记得那天是苏君言家摆宴请客吃饭的日子,同时也算是他们老同学相约去他家小聚会的日子。那天苏君言似乎很忙,忙着招呼亲朋戚友,忙着招呼他们这帮‘老伙计’,席不暇暖。最后要不是他们那帮‘老伙计’硬押着他坐在他们这一桌吃饭的话,估计他饭也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才能吃上。

就在那天,因苏君言的缘故,伊珺妍还结识了一位性格开朗乐观的朋友,在她往后的日子里带给她很多快乐时光,这本就是苏君言赠与她的礼物,但是他们三个却从未聚在过一起,每一次她与那位朋友的邀约苏君言都没有来。

苏君言不知道的是,在后来他走后的每一个日子里,伊珺妍与那位朋友的见面都会变成睹人思人,然后是无尽的惋惜、室迩人远。

吉他放在角落里积尘已久,指尖的茧早已脱落,哪一根弦该响起哪个音,也都忘得彻底。伊珺妍第一次弹响的琴是苏君言的吉他,伊珺妍第一次研究的五线谱是看的苏君言的珍藏书。那是伊珺妍第一次去苏君言家。她参观了他的房间,窗明几净井然有序,他用来写歌的吉他就放在柜子旁,书桌上只有几本杂书和一棵绿色的盆栽植物,偶尔有风吹进来,翻飞的窗帘、转动的纸风车,无不令人感到‘琴书在手,莫不静好’的岁月安稳。

酒足饭饱后,他们围坐在一张大圆桌上,玩起扑克牌的游戏,玩得兴趣央然时,蓦然停了电,但也阻挡不住他们的热情,打开手电筒,往桌上的中心一放,又重新开起局来。他们吐槽某人接连败下的阵,调侃某人过往的那些糗事,无不快活。

苏君言是在来电的时候才上的局,坐在一旁,静静地当个陪玩者,也不怎么开口谈笑。伊珺妍嘻笑着与他人探讨牌艺,打量苏君言的余光却显现忧心忡忡。

苏君言,难道你还没有发现,你更竭力的隐藏,更让人容易看穿吗?越发的寡言少语,只会令我越发担忧起你来。伊珺妍在心底如此想着。

悠悠长夜,茶水凉了又热,热了又凉,碰杯声不曾间断,木炭燃烧殆尽的红光伴随着某人执着的话题来不及熄灭。由于来苏君言家相聚的老同学较多,于是男生便被安置在一楼的空房歇息,苏君言让出他的房间给女生。伊珺妍很早便被劝去睡觉,说女孩子不宜熬夜。伊珺妍便懒洋洋地躺在苏君言的大床上,安然睡去。

醒来时,夜色还凉如水,伊珺妍隐约听见楼下的讨论声,惊异他们还没有散场。她睡眼惺忪地走出房间,看见大厅的睡椅上躺着一个人,她走过去,发现是刚认识的那位新朋友,大概是身上感觉到冷意,他翻了个身,侧躺着,全身缩成一团,她赶紧进房间拿了被子盖在他身上,尽管动作很谨慎小心,但还是惊动了他睁开了朦胧的睡眼,看了她一眼,既而再次沉沉睡去。

伊珺妍轻手蹑脚地向走廊方向去,看见了趴在阳台上睡着了的苏君言,她烦恼于找不到被子给他盖,斟酌着不能让他就这样睡去。待伊珺妍走近苏君言时,她闻到淡淡的沐浴清香和洗发露味,与她醒来时身上沾着的味道如出一撤,她眼不回睛地凝视着他,嘴角不自觉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第五章,猝不及防的离开

夕阳落下后还有熠熠星辉,

雾气散去后还有烂漫繁花,

冬雪融化后还有汩汩溪流,

那,鲜活的生命消逝后还剩下什么?

最后一次拨通那个电话号码。

一句诚惶诚恐的问话‘他没有带手机出去吗?’

一句清晰肯定的回答‘是的!’

一句难于启齿的结束语‘再见!’

简单的三句话,便终止了这一通本怀着侥幸和自我安慰的心理而拨出的电话。

期间是长久的沉默,无声无息,伊珺妍感到无比的压抑,恐慌万状到以至于语塞。

后不知何缘故,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随着伊珺妍手机通信讯被全部删除而不见了踪迹。

此后,伊珺妍再也没有拨通过那个曾被无数次拨打过的号码。

那通电话过后的又一个夜晚,伊珺妍被困在噩梦中,挣脱不开来。梦中伊珺妍惊惶万状,不断地叫着同一个人的名字,极端绝望和无助。

凌晨醒来的时候,伊珺妍还心有余悸,她开始惶惶不安惊愕失色,一个上午的课,她精神涣散,神不守舍。好不容易挨到了下课,她惶恐不安地向老同学询问起苏君言的情况,那些简短的语音如五雷轰顶之势直击她的心房,她觉得精神有点恍惚,难以置信地又问了一遍,当那回复的语音被点开,她悲痛万分地靠在楼梯的墙壁上,用手捂着嘴巴泣不成声。

饭桌上,伊珺妍泪如泉涌,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饭碗里,她强迫着自己一口一口艰难地吞咽着。倏忽,伊珺妍瞟了一眼手机,眼里闪过一抹决绝,把那让她难以接受的语音彻底删除。

那时候伊珺妍还不知道那仅仅是开始而已。之后,她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整夜整夜的做着噩梦,她开始变得敏感、恐慌、郁郁寡欢。

晚上,伊珺妍总感到无比的惶恐,总得撕心裂肺地哭上一场才能睡去,然后又在凌晨两三点的时刻从噩梦中惊醒过来,之后便久久不能入眠也不敢入眠,大多时候她就哭着听歌到天亮。这样整整持续了两个星期,伊珺妍才开始慢慢恢复正常。

在苏君言离开后的第五个月,伊珺妍开始努力搜集起回忆,回想苏君言离开以前曾留下过些什么在她这里。伊珺妍动手翻箱倒柜,找出了学生时代珍藏的所有东西,却悲哀的发现,她仅有的苏君言唯一的东西是他用蓝色墨水笔写在纪念册里的短短三四行字。

苏君言什么也没有给伊珺妍留下、伊珺妍连用来寄托思念的物什都没有的现实,让伊珺妍多生出几分遗憾几分痛恨。伊珺妍盯着那几行字,一言不发,思绪万千。不知怎么的,伊珺妍又想起了苏君言戴在手上的那枚银戒指。

苏君言离开的这件事,伊珺妍用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才说服她自己去释怀,她刻意不去想,也未曾向其他人提起过,就那样一半坦然接受,一半自欺欺人地去忘记,去释然。

第六章,无处藏匿的愧疚与悔恨

所有的一切该从哪里说起,又该怎么说,其实连伊珺妍她自己都不知道。

是不是本来所有的一切都应该有个好结果的,也不至于现在连提起的勇气都没有,一旦忆起更是只剩下无尽的殇。

如果,当初说了那句‘我喜欢你’,现在会怎么样?

如果,当初不以那种方式摈弃爱他的心,现在会是怎么样?

如果,当初再细心一点,对他的关注再多一些,现在会是怎么样?

……

可是,那有那么多的如果,一切不过是妄想和妄言。

所以,锥心的痛蔓延着、滋生着,徒留的遗憾驻扎着、撕咬着,两者一涌而上时,伊珺妍常常陷入窒息般砭骨的交战中,却也只能无声的忍耐着。

那份爱,既是曾逃离开、错失过,那现在就只得默默的背负着它所带来的恍如隔世的沧桑变化。

伊珺妍坐在寒冷彻骨的地板上,双手机械性地抱着瘦骨嶙峋的身躯,眼神涣散地望着寂若死灰的黑夜。她整个人安静得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玩偶,只有炸裂般疼痛的脑袋走马观花般地闪现着一些尘封已久的往事。

深夜的雾水布满浅色的石砖,伊珺妍逃过拥挤的人群,率先来到停车处,却在为推不出自行车而发愁。在伊珺妍发愣的瞬间,苏君言迈着悠然的步子向她缓步走来。苏君言停在了伊珺妍的面前,像是有意在等伊珺妍的下文。

“你可以帮我把自行车给推出来吗?它卡住了,我推不动。”伊珺妍略微尴尬地对苏君言笑了笑,后征求式地询问道。

“好。”苏君言轻轻点了点头,就要去推距离伊珺妍最近的那一辆自行车。

“不是这一辆,是隔壁那一辆。”伊珺妍用手指了指她的自行车,车头绑着的墨绿色蕾丝带静静地垂落着。

“我知道的。”苏君言瞄了一眼丝带,便转移了目标。

“因为这个,是吗?”伊珺妍扯下了绑在头发上的红色蕾丝带。

“不全是。”由于自行车摆放得比较密集,车头全卡在一起了,苏君言便动手把停在伊珺妍自行车附近的几辆浅紫色自行车给挪离开,准确无疑地进行着目标脱离工作。

伊珺妍抓着红色蕾丝带疑惑地看着苏君言很快地把她的自行车从扎推卡住的车辆里推出来。

“谢谢!”伊珺妍刚想把自行车从苏君言手中接过来时,苏君言却把自行车停在了过道里。

“骑车,要把头发扎起来,免得摔倒了。”苏君言解下了伊珺妍绑在自行车上的墨绿色蕾丝带,递到伊珺妍的面前。

“喔!”伊珺妍把红色蕾丝带揣进口袋里,伸手接过墨绿色丝带,接着用手把头发全部理起来,用墨绿色蕾丝带转了几圈,再在上面绑了个蝴蝶结。

“墨绿色更配你今天的衣服,红色的适合你昨天穿的那一套。”苏君言把自行车推到伊珺妍的面前,让她抓住自行车的车把。

“谢谢!”伊珺妍感激地对苏君言颔首道谢。

苏君言没说话,笑得像山涧轻缓流淌的小溪,直暖人心。

扶桑花被打落的那天,苏君言踽踽凉凉地坐在课桌上,看起来失魂落魄的,可又那样悲楚。

伊珺妍手里握着一大把糖果,像一潭安谧的湖水,静默地站在苏君言的身侧。

白的、红的、黄的粉笔被截断在讲台上,碎得惨不忍睹,就如被打击得体无完肤的苏君言,他的希望与坚守也被割裂得七零八碎。

苏君言那刻捣枕捶床:“我那般努力,可在某些人眼里,我依旧显得可笑。他们甚至嘲讽我的付出,认为那不过是我在惺惺作态。”

苏君言极少在人前展露他的脆弱和伤口,到底是怎样的伤害才会让一个习惯沉默的人,无法抑制住内心的气愤、悲痛、绝望和无奈,以再一次伤害自己的方式向他人诉说他所经受的委屈。

伊珺妍忍着疼,无所适从,她不知道该从哪里安慰起苏君言来,又该怎样安慰,张口只吐出两个字:“啊言。”

苏君言眼眶里溢满了泪水,他强忍着即将发出的抽泣声,抽了一张长白纸条,耐心地折起玫瑰花来。

伊珺妍鼻头很酸,她把头压得很低,低到只看得见苏君言不断翻折纸张的手。

玫瑰花很快就在苏君言的巧手下呈现出来,苏君言把玫瑰花放到伊珺妍的手中,意志消沉地道:“你说,我们的人生可不可以像这朵玫瑰花一样,即便没有丝毫艳丽的色彩,也依然能绽放得灿烂。”

伊珺妍转动着手中小小的的玫瑰花,缄默了十几秒,才犹豫开口道:“可以吧!”

苏君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侧过脸,快速地用手揉了揉早已泛红的眼角。

伊珺妍撕开了一颗鲜橙味糖果的包装纸,把糖果递给苏君言。

苏君言接过糖果,从灰败的脸色中给伊珺妍扯出一个略微柔和的笑,然后把手伸到伊珺妍的面前。

伊珺妍把手中剩余的糖果全部倒进苏君言的手心里,把玫瑰花妥善地收藏好。

苏君言含着糖,极端灰心的神色里终于掺了丝微弱的希冀。

……

往事一件接一件地涌现,伊珺妍似乎逐渐看清了很多真相,也理清了很多以往杂乱无章的思绪,眼泪毫无预兆地滴落在地板,清脆的响声像炙手的烈火,焚烧着胸口。她痛得喊叫了一声,浑身发颤,冒出丝丝的冷汗,难受地用脑袋一下一下地去撞击着白色的墙体。

真相若只是残忍,尚还有治愈的可能,但……

在苏君言离开后,伊珺妍翻看到了他的说说,才发现,原来苏君言是那样深情、无奈、痛苦地去爱着一个人的,而那个人却一无所知。苏君言把那份沉甸甸的爱尽数倾注在忧伤的文字间,藏匿在无人知晓的网络世界的另一端。

每个白昼,每个星夜,苏君言爱那个人的心从未变过,对那个人的思念也从未淡过,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的刻骨铭心,深入他的每一条神经末梢。

苏君言幻想过的,他和那个人在一起时的情形,甚至于他和那个人美好的未来,在他最思念那个人的时候;

苏君言挣扎过的,他到底要不要放弃爱那个人,收回热情奔向那个人的脚步,在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的时候;

苏君言努力过的,他尝试着放下那个人,可埋在心底的那份爱早已侵蚀了他那颗敏感脆弱的心,把他束缚在爱的深渊中,最终他败得溃不成军,只得丢盔弃甲,又重新拾起。

苏君言绝望过的,他看着那个人与别人大声欢笑畅所欲言,而他却只能静静地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些令他苦不堪言的场景。

苏君言看着雨天没有打伞走的那个人,心里担心又挂念。

苏君言为那个人努力练习吉他,谱曲作词演唱,为那个人作了一首专属歌曲。但其实苏君言并不喜欢那首歌,只因歌词太炽痛,他不想他和那个人如歌词里面写的那样,到最后没有任何结果。

多少个孤寂的夜晚,苏君言因思念那个人而辗转反侧,又有多少个凄切夜不能寐的寒夜,苏君言因那个人而变得更加的寂寥。

爱那个人,似乎成了苏君言的整个世界;不爱那个人,苏君言将失去他的全部世界;不能爱那个人,成了苏君言整个世界所有矛盾的聚集地;得不到那个人的爱,更是苏君言所有苦难日子的开端。

无论怎么样,唯一不变的是,从此而终,苏君言对那个人的爱从未停止过,别人说他太傻,而他的回答却是他早已病入膏方。

那时年少无知,愚昧可笑。

苏君言对那个人痴痴的爱、默默的守护、美好的幻想,在伊珺妍眼中是一场注定无果并随时令他粉身碎骨的探险。

于是伊珺妍用那无知的话语,自认为成熟的人生大道理,劝导苏君言是否要放弃这一场他坚持了那么久却始终没有结果的战争。

伊珺妍现在忆起来,竟觉得她自己是那样的愚不可及,极致讽刺,恨不得重重的掴她自己几巴掌,她竟不知她才是那个最没有资格对苏君言说那些话的人。

可有些错,是连后悔的机会都会被掠夺走的。

遇见苏君言是所有故事的开端,但是后来苏君言的离开也为故事的结束画上了并不完满的句号。

所有的人都知道,就连一向对一切漠不关心,对周边消息更是孤陋寡闻的伊珺妍都知道,苏君言喜欢那个人。

明明一切是那么的明朗,可为什么?为什么在苏君言离开后,一个动魂惊心、洞心骇耳的秘密慢慢地浮现出来。这个足够令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又寸心如割的秘密,无不让所有的人在豁然大悟,但是其实最后所有的切肤之痛、忧心如薰都只是伊珺妍一个人在默默忍受和承担。

也许这个秘密才是苏君言留给伊珺妍最后的‘礼物’,而那些揭晓这个秘密的说说与回忆一边成了凌迟伊珺妍的刀,另一边又成了滋养伊珺妍的养分,无比矛盾和极端。

当那些零散的回忆被一一拾起,被清晰地串联起来时,伊珺妍才震惊的发现,这些年来,苏君言一直爱着的人竟然是……

第七章,告别

时间才是最伟大的画师,它能用最绮丽的颜料去抹掉画板最底层的灰暗,也能用精美的画笔在上面重新去绘画上最绚丽的风景,最终,总是姹紫嫣红代替黯淡无光的。

这天是崭新的一年开端的第一天,已临近傍晚时分的天空不见璀璨夺目的晚霞,只是略显灰暗。

十字转角的街道,伊珺妍拖着疲惫的身躯,睁着迷离的双眼,缓步挪动着她沉重的脚步。罗曦捧着书,走在伊珺妍的前面。

忽然,伊珺妍猛地刹住了往前迈的脚,她瞳孔收缩,紧紧地盯着从远处向她迎面走来的男孩。为了让近视四百多度的眼睛能看得清晰一些,伊珺妍使劲地揉了一次又一次本已浮肿的眼,她显得那么样的急不可待,以至于屏气慑息,聚精会神地注视着男孩的脸,仿佛是在不断地确认着什么。

那道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在不断地靠近着,随着距离的逐渐缩短,伊珺妍甚至可以听到她砰砰直响的心跳声。

当记忆中那张日夜反复思念的脸映入伊珺妍的眸子里时,措不及防的一瞬间,所有回忆汹涌而至,这一刻,仿佛已离去的苏君言在重新向她走来。伊珺妍来不及落泪,只觉得心脏就要跳出胸膛,她甚至出现了短暂的失常,竟开始荒诞可笑地坚信着苏君言其实并没有离去,之前的一切都是苏君言开的一个玩笑。她甚至精神错乱地开始认真思考着,苏君言为何来了这座城市,苏君言是否知道她过得并不太好的近况。

两个人擦肩而过,男孩面无表情地快速离去,伊珺妍本想伸出去拉住他的手却戛然停止,放任着男孩越走越远。罗曦早已回过身,拉住了伊珺妍往斑马线上走。伊珺妍忍住挣开罗曦拖着她的那只手,强压住想要闯过红灯上前抓住男孩的冲动。

“你怎么啦?”伊珺妍走了几步就停了下来,罗曦回过头来,一脸不解地看着她。

“你看到了吗?刚才那……”伊珺妍没法控制住她起伏的情绪,只是话说到一半,她就止了口。

“什么?”罗曦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呆愣地看着伊珺妍。

“没事,走吧!”伊珺妍看着罗曦疑惑的表情,收起了所有的慷慨激昂,假装云淡风轻地吐出四个字。

罗曦觉察到伊珺妍有丝不太对劲,便加快了步程。伊珺妍五步一回头,望着那个早已空荡荡的街口,脸上现了一丝捉摸不定的诡异笑容。

多年后。

当伊珺妍看过青海门源的油菜花,走过云南丽江的玉龙雪山,慕拜过西藏的布达拉宫,她斜川于九寨沟、游逛于平遥古城、娱观于苏州园林。

她在古老的客栈喝着清茶,在皑皑的雪地打滚,在清晨的寺庙摇转着转经筒,在幽静的长廊慵懒地看书,在繁闹的大街肆意地游走。

最后,她却捧着迷迭香和卡萨布兰花回到那个漫天大雨,承载着她很多故事的平凡小市。她站在那座桥上,目光静静地望着桥下翻腾的水,她波澜不惊的脸上让人折磨不透她此刻的心情。雨水从透明的塑料伞沿边落下,打在娇嫩的花瓣上,她脖子上挂着的白色戒指也沾着雨水还掺有着一丝淡淡的雏菊的香味,涂着鲜艳唇彩的樱桃小嘴喃喃自语地吐出几个字,明明那样的百端交集又带着豁然参悟的语气。

“我来看你了”。

再后来。

一间开在街角的咖啡馆,那个靠窗能把外面的风景一览无遗的座位上,坐着一位身穿红色长裙,留着波浪卷长发,脸上是自信而从容的女子。

在她的面前,摆着一杯无糖的黑咖啡和一份名为黑森林的甜点。女子先是目不转睛地看了窗外的风景很久,后来,不知她手握着黑色圆珠笔写了些什么。

当挂在白色墙壁上的时针在转过了二十分钟后,咖啡馆门的铃铛声响起,一把白色雨伞送离了咖啡馆内的一位客人,此时,咖啡馆内的留言板上的某一角落处多出了一张便利贴,上面清楚地写着:

我很是遗憾

你曾喜欢了我那么久

却从来没有见过

我穿着飘逸的长裙,化着精致的淡妆,留着好看的卷发,踩着难行的高跟鞋

满脸自信地走在大街上,一副对未来无所畏惧的模样

但是我知道

你一定见过旧日时光里

那个素颜朝天、懵懂猛撞、风风火火的我

第八章,爱遗留的踪迹

苏君言的日志与说说里面曾这样写着:

那些旧时光,如你楚楚动人的笑靥,被隐在了月色如水的凉夜

这些新年华,我画地成牢,困在与你携手的梦境中,不愿醒来

日光未晃,夕阳未退,树木成荫,溪河成海,我却只想你

画未成,歌未唱,落叶嗔花,白雪怨阳,我却只念你

爱情若是恶臭的沟水,我也愿一步一步的趟过

爱情若是发馊的红酒,我也愿一口一口的饮下

思念若是变霉的面包,我也会一块一块的嚼咽

思念若是腐烂的烤肉,我也会一个一个的吞没

谁叫我遇上并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你

我弹奏着那首为你而写的歌,吉他声消弥在泥泞雨水的深夜,我不过是想第一时间让你听到这首歌而已,这样,错了吗?

看着雨天没带伞走的你,我仿佛觉得雨水落在你身上,湿的却是我的心

你想要的到底是怎样的爱情?我会努力的

时间带走的到底是你还是我那颗爱你的心,消失殆尽的永远也不会是我的挂念,而是你熟悉的身影

原来我们之间根本没有开始的可能,从头到尾都只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我想回到那时的时光,我们曾靠得那样的近,不像现在,仿是形同陌路

我试着放下这一切,可是,思念如泛滥之水,教我怎么放,如何放

这辈子,注定困在爱你的深谷中,孤独地仰望着你

伊珺妍那二十二封信中这样写到:

过往的一切之所以很美好,是因为那时的我们还在真相迷宫的边缘徘徊,并未真正踏足那如深渊般让人发颤的迷宫中心,勇敢地去揭示那些可能随时令我们奔溃的真相背后所隐藏的血淋淋的事实

命运从一开始就为我们埋下的伏笔,只有真相揭露的那一刻,我们才有醍醐灌顶的机会,可是那样迟来的真相和机会于我们而言又有何用,当一切从一开始就被命运写好了转折和结局时,我们除了苦不可言、勉为其难的去接受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刚开始,我以为我只是一个单方面的窥探者,直到后来我才发现,其实我是在透过你在窥探着另一个自己

我记忆中的你是温暖的、疼痛的、藏着秘密的

那天,你微微的一笑,暖过耀眼的阳光;那年,你开怀的大笑,亮过瑰丽的星;那个青春,你仰天的长笑,热过奔腾的万马

可谁也忽略了你藏在眼底、嘴角、内心的那一抹仿似淡得如清水实质艳得如颜料的愁闷

曾几何时,你也为了某个人变得卑微和妥协

那时候,我很希望你能在我面前孩子气一些,欢乐一些,悲喜怒哀都展露,这样至少有一个人能让你是感到自在快活的,一个人面具戴得越久,心就藏得越深,但终不会怡悦起来

我反复观看你的说说、日志,陪着你甘愿当你文笔情绪下的困兽,你的额蹙心痛也会在我身上刻烙几分

从你写在我纪念册上的那些字,从你缠绵悱恻地向我道出你的伪装和气愤,从你留在空间那回肠寸断、字字戳心的说说

我就更加确信,我们是同一类人,并且是惊人的相似

而我们唯一不同的地方是

我把郁郁寡欢尽然暴露在明晃晃的阳光底下,而你则习惯用装疯卖傻的面具把自己隐藏起来

在美好的年纪相遇,相似的两个人,不够程度的成熟,并不见得不会遗留遗憾

我在最灰暗的日子遇见了同样需要阳光的你,因此后来的岁月里,我不止一次惋惜我们相遇的时间

后来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如果你遇到的是十九岁的我,或者是二十五岁的我,会不会我们之间的结局就会变得不一样

因为十九岁的我足够勇敢,不顾一切,二十五岁的我足够美丽和温柔,唯独我们相遇时你遇上的那个我,毫无生气和快乐,总是带着一股忧郁的、浓得化不开的善愁,有着不符合那个年纪的孤寂和苍凉

如果一切都可以重来,我想问问你,是否还愿意在那样的年纪遇上相似的我

也许年少时,彼此间的爱,都不是救赎,而是推向对方走进更暗无天日的深渊的一双魔手

我举着班牌走在最前面,看到了满天的彩条花瓣和热闹,唯独看不到最爱我的那个人的脸

后来,你终于走在了我的前面,隔着的却是生与死的距离。此生,注定无缘,此生,注定遗憾,此生,注定错过

再后来,在你走后,我改掉了许愿的习惯,也不再相信那些所谓的美丽传说

这一切是否都是上天冥冥之中注定的,无论是我们的缘分还是当中一切错误的解读,亦或是错过的彼此交托真心的时间

我曾在过去的某一天,突发奇想的想要告诉你我对你的心思,但后来又被我狠狠地压制了下去,那时候我还想着也许还有以后的,却未曾料到竟是没有了未来

有一种爱,越是细微无声,越年深日久,被察觉时便越惊心动魄

你曾经给过我这样的爱,可我懂得‘爱’这个字,太晚了

那时年少,不懂得如何去表达爱,用了最极端的方式去直视心中的悸动,直到多年后,当我懂得了如何去爱一个人,也遇见了另一个男孩时,回过头来看,你却早已消散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我不知道,自己要花多久的时间才能让心底有关你的那点伤完全愈合或是让它烟消云散

我不知道,那几年的感情是否要用尽我这一辈子才能抵消你在我生命中留下的痕迹

我只知道,至少现在,我还没有真正彻底地从你离开的事实中走出来,很好地活在没有你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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