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某个夜晚,在北方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子里,手电筒射出的光芒纵横交错,将这原本平静到只剩虫鸣的树林搅得阵阵不安。
村里一个叫妮妮的孩子丢了,说是孩子其实也有十五六岁了,只不过因为她是我的学生,所以总觉得还是个孩子。今天下午放学,她的爸妈就没见她回家,但毕竟那么大的孩子都贪玩,大人也没怎么当回事,可到了晚上还没有孩子的一点消息,大人也还是着急了。村子本也不大,跟左邻右舍的人们说一声,马上整个村子的人就都出来帮忙找了,然而全村的每个犄角旮旯都找遍了,也没见到孩子的身影。最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全村人拿着手电筒分头行动,把搜索的范围又扩大了两圈。
村里人还是比较信任我这个知识分子的,让我跟着妮妮的爸妈一起,一路上我们三个都沉默着,小心翼翼地也不敢有什么交流,毕竟丢了孩子的父母的心情,对于我这个年近而立还一直单身的人来说,是很难完全感同身受的。
在焦急的沉默之中,似乎是触动了哪段回忆,曾经的学生的身影一闪而过。她是我在大学教书时,经常来问我问题的其他专业的学生,只不过如今或许再无法见到她了。
依稀中我似乎还能听见她像从前一样,叫我老师——
“老师啊,再往林子里的路就不好走了,你不熟悉这边,还是先回去吧,妮妮她肯定没事的。”妮妮爸说着又点上一根烟,长长地吸了一口,但没几秒钟又把烟头扔在地上,踩上去狠狠捻了几脚。
我赶快清醒过来,现在不是惆怅的时候。
“妮妮爸,今天下课那会儿她突然问我城里的大学是什么样,不知道跟她不回家有关系吗?”
“这个老瘪犊子!”听我说完,旁边的妮妮妈突然忍不住大哭出来:“我的女儿啊,就这老不是物的东西说要让她嫁人,你他妈当是旧社会呐?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啊!”
又是催婚!我对这句话倒是感同身受,可这夜越来越黑,眼下也没那么多时间给你回忆。不知不觉间胳膊上、脸上越来越痒痒,看来这树林子里的蚊子也真不是吃素的,必须快点找到孩子。
“女儿啊!快点回家吧,妈知道错了!”
“妮妮!老师来找你了!有什么事跟老师讲,你快点回来吧!”用更大的声音盖过妮妮妈的哭喊声,这大概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了。
一年多以前我刚刚来到这个村子里,第一缕春风还是之后几天的事。那时候村里并没有一个像样的老师,孩子们只能隔三差五地聚到村长家里,因为在这荒山野岭的地界,全村只有他一家的收音机信号是好的,顺便也听村长讲讲故事、念念课文当学习了。我还记得我刚到的那天,村长紧紧拉着我的手不撒开,当时的表情就像是有一肚子的感慨似的。村子里条件不太富裕,他就召集大家一起给我翻新了一个小房子,兼做学校和我住的地方。几百天的生活下来,我感觉自己已经差不多算得上村里的一员了,看来这种想法还是太肤浅了,城里生城里长的我,还很难完全理解他们几代人下来心里的想法。
平常在学校的时候,我会有节制地跟学生们讲讲外面的世界,希望能稍稍激励下他们努力的心,但这很可能就是导致今天妮妮离家出走的原因。如果说之前有人跟孩子们说城里什么样,哪怕是多年前从城里来的村长说的,他们也会不信的话,那曾经身为城里某大学老师的我——这身份就是老一辈人传说中顶尖的知识分子,精英中的精英——说出来的话简直具有无可比拟的说服力。
正在自责间,我的手机响了。我赶忙掏出来一看是村长打来的,可不巧的是刚要接,手机就断电关机了。
妮妮妈一脸无助地看着我,我安慰她说是村长打来的,说不定妮妮已经找到了,让他们跟我先回去看看,但她坚决让我一个人先走,说她和妮妮爸再找找孩子。我没什么别的好办法,毕竟村长那边的消息也很让人担心,只好按她说的,一个人先回去。
走到半路迎面遇到了村长家的国梁,他也是妮妮的同学。听他说妮妮已经找到了,让我赶紧回村,他接着往前去把妮妮爸妈叫回来。
“村长,妮妮怎么样了!”
我赶回家里,村长这会儿正坐在教室的后面,墙角里蹲着一个梳着双马尾、身上披着薄布衫的大姑娘正是妮妮。教室里再没有其他人,看来人找到了之后,大家都已经各回各家去了。
看见是我回来,妮妮突然站起来一把把我抱住,哇哇地就开始哭。那边村长也终于松了口气:“唉,丢了一个孩子,再丢个大人可就完了。”
“没事的,别怕,老师回来了。”我一边抚着妮妮的头一边安慰道。我第一次感觉到村里女孩的头发,完全不像城里女孩梳洗好了之后那么柔顺、还带着化学的芳香,或许也是因为在外面躲了一天,那种涩涩的质感里带着一种很直观的疲惫。
“老师,对不起!”
“没事的没事的,你回来了就好。爸爸妈妈在后面,马上也回来了,等他们回来就一起回家吧。”
“不!”
一提到回家,平时让人觉得一直很有大样的妮妮突然像小孩子似的狠狠地否定道。估计十有八九是因为结婚的事。
“闺女!”
我也是一路跑回来的,可进门才没几分钟,妮妮的爸妈就赶到了,看来母爱的力量真是伟大啊。妮妮妈跑过来就要拉妮妮,可小姑娘死死地抱着我,说什么也不跟妈妈走。
“你这孩子,可让妈担心死了。咱们回家吧,老师人家也挺累的了,赶紧让人睡觉吧。”
“不回家!”
“不要回家你要上哪去?还想住人老师家啊?”
“我不回家!”
任凭妈妈好说歹说,妮妮就是说啥都不回家。大夏天的,抱得我都出汗了,孩子想必也不好受。另一边妮妮爸站在门口一言不发。
“大姐,”虽然是孩子妈,但估计也就三十多岁。我觉得比起劝妮妮,还不如劝劝孩子妈有效果。“妮妮这是因为啥事啊,方便跟我说说吗?刚才听你说是结婚,不知道跟这个有关系吗?”
“我不要结婚!”妮妮大喊着就跑进我屋里,一头扎进枕头堆里,双手拽着枕头两边,看上去就像再也不想听外界的声音了一样。
“咱们村里都这么早结婚吗?孩子还没18呢啊。”我把村长拉到一旁小声问道。
村长默默地点了点头。同为城里人下乡过来,陈风陋俗的约定让人无可奈何的感觉,我们心里都懂。
妈的!
我暗自骂了一句,不过还是得回屋里去哄孩子。
“行,咱不嫁人。那跟妈说,你想干啥去啊。”
“……呜呜呜。”
好像是在说什么,我凑近一听才知道孩子说的是要读书。
我当初辞掉大学的工作,跑来这里教书,刚开始那段时间,看着这些孩子们,我真感到命运它很不公平,有的孩子生下来就在人生的终点、拥有你想要拥有的一切——甚至他出生时就拥有的东西,是你几代人的努力才能够得到的。但后来我也清楚地知道,命运它毕竟是一个转动的轮子,如同中医讲的五行,是周而复始的运动,而不是平静的水面,生而平等这种事根本就是违反自然道理的。
虽然我每每这么告诫自己,告诫自己已经不是那个冲动的孩子了,可眼看着有学生是这么渴望学习,而我就算拼尽全力也无法为她做到点什么,痛苦与羞愧便像是一只干枯的手,在胸腔内肆意**着我的心脏。
“行,妈都听你的,咱们回家吧。”
“真的吗?”
“真的,老师和村长都在这呢,妈跟你保证。哪怕信不过妈,你还信不过老师和村长吗?”
妮妮从枕头堆里钻出来,抽泣着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村长。其实我并不知道该给她一个怎样的答案,因为大人在这时候能给孩子的承诺,多半都是谎言——曾子杀猪的故事,是给孩子们看的,当大人每天为生计忙得筋疲力尽的时候,能方便地把眼前的麻烦解决掉,往往才是无论如何的第一要务。
像君子般信守承诺,像英雄般挺身而出,对大人来说比什么都需要毅力和魄力。
因而像孩子般天真无邪,对绝大多数人来说也便是一种奢望。
好说歹说妮妮终于是跟爸妈回了家。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心里虽然不能平静,但一天下来的疲惫还是毫不犹豫就把我拖进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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