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千代子不久后就再次沉入了梦乡，刚刚的话更像是迷迷糊糊的状态下随口而出的梦话，毕竟，那些话多少也有些不太像是她的风格。
还是说醉了的千代子就是这样的？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喝醉……甚至喝酒都是第一次见到。
不过、怎么说呢。
有点……可爱。
熟睡的面容上染着一层柔亮的桃红，凑近了能够闻到一股酒气。我从沙发上拿了一条垫子披在千代子的背上以抵抗清晨的凉气，随即便走向了月读的房间。
——你居然真的开始反抗神明了啊。
……是啊。
是这样、没错。
我大概，确实是在做着这样的事情。
将自己的全部向神明展示，将自己的所想，所为，全部暴露在外，也是出于类似的理由。或者说，是有着类似的效果。
“角色”也好，“使命”也好，神明所期望的“剧本”也好，都抛在一边。
做我应该做的事情，而不是神明所期待的事情。
烂醉如泥的千代子更加坚定了我的想法，也许这也是她的期望。
趴在桌子上宿醉的女孩子，不是很容易激发人的保护欲吗？
是啊，如果是“人”的话，就应该是这样的。
但是，如果是“小丑”的话，如果是“兔神鞠守”的话，就会忽视这些理所当然的欲望。
像是以各种规则来运转的机械一样。
所以说，我……我的选择是……我想要保护她。
我再次确认了自己的想法，确认了“我依旧是我自己”这件事。
我想要成为，“人”。
这是千海棠鞠守的愿望。
2、
“神明大人是有控制欲的哦，这或许是少有的一些能从它身上感受到的感情了。”
母亲大人如此说道。
我坐在月读准备好的坐垫上，弯曲的双腿上传来了酸痛感的信息，但我想尽量表现得乖巧一点，所以要忍耐才行。
我感觉自己似乎有了相当大的改变，我从未知道直面内心会是对自身影响如此之大的事情，所以，也是为了不让月读太过担心，我选择了演戏。
就像一直以来习以为常的那样做。
“嗯……”
过了半晌我才想起来回应月读那句关于神明的话，简短地应了一声。
说实话，我不是很明白她想要说什么。
“也就是说，你的改变是很危险的事情，鞠守。”
月读笑道。
一副早已洞察一切的笑容。
“……呃。”
喂，这不是已经暴露了吗。
“母亲大人是……站在哪边的？”
“谁知道呢……”身穿家居服的月读若有所思地微微抬起了头，这身打扮意外的颇具杀伤力，“我也是刚刚才发现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
“像是被谁窥探着内心一样？”
“诶，嗯……”
确实是这种感觉没错。
“我也有过哦。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恶作剧之子的觉醒吧。”
“恶作……？”
“啊……原来如此，‘你’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呢。”
“好像也不是第一次……”
“比起这个——契机是什么呢？我回来的时候千代子就是那副样子了。”
“……被喂了药。”
脑袋里浮现出与千代子接吻时的情景，我下意识地摸了下嘴唇。
有点干燥。
“千代子对你？”
“嗯……”
“接吻很幸福吗？”
“嗯……诶，啊，不——”
为什么这种时候还给我铺陷阱啊？！
“果然现在的你比较有趣呢。”
月读轻笑着。
“有趣……么。”
因为是很陌生的评价，我有点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也许是件好事。
“不过，不管怎么说，你是受到喂药的刺激才会……嗯，才会‘觉醒’的吧。”
“但是，母亲大人刚才说，这是危险的事情……？”
“是哦。你已经被神明盯上了。”
“……我能感觉到有人在看着我、可是——”
我有点、不太明白“被神明盯上”的意义。
“你知道所谓的‘主角定律’吗？”
“诶？不知道……”
“简而言之，所有的事情都会因为机缘巧合发生在主角的身边，而那些主角们也都会被强迫着成为这些事件的参与者，这是身为故事主角的特权。或者说，也是一种诅咒。”
月读自顾自地解释着。
“但是呢，这个世界有着数不清的主角们互相制约，你也是其中的一份子哦，鞠守。”
“就是……那个‘恶作剧之子’？”
“是的。不过——也许是性格的关系，你是我所见到的孩子里影响最小的一个。”
“……唔。”
如果真是这样，那应该是……因为我的“角色”所决定的吧。
“所以……问题就在这里。” 月读收起了笑容，“就像只有A和B的故事里，一直以来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C突然篡位成了最为核心的人物一样，从神明的角度而言，这会导致剧本崩坏。它究竟如何看待这种意外性质的突发事故尚且不论，至少……你的未来，已经不再是可控制的了。”
她指着自己的眼睛，通透的眼瞳中仿佛映照着一片神秘的星辰。
“我对于‘未来’的占卜，无非只是在观测剧本的走向。因此……从今往后，预知未来会在你的身上失去效果。”
“……”
“怎么了？”
“其实……我本来以为、母亲大人回来后已经和普通人差不多了……”
仔细想想自从月读被送回来，她好像从未提到过关于占卜和魔女的事情，那些曾经的使魔也已经不见了。
会产生误解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是哦，是这样没错。至少我已经不再是魔女了。”
“……诶。等……诶？”
这还是……第一次听说。
不、说到底为什么月读会一脸平心静气地说这件事啊？
“没、没关系吗？”
“哪方面？”
“那个……和神明之间的关系……什么的。”
“是呢，这么说来、确实算是已经被神明大人抛弃了吧。不过我身为的使命也已经完成了，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太大的影响。倒是失去了使魔的控制权会有点麻烦……生活上的。”
“……总觉得，好像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其实有很多事情在发生着——”
千代子的事情也好。
月读的改变也好。
明明都是近在身边的人，却像是和我毫无关系一样各自往前推动着时间的齿轮，在各自不同的道路上行驶着。
……这不就是。
“嗯，这就是我所说的~”即便是失去了魔女的身份和占卜的能力，月读也能够说出像是读了人心一样的话来，也许是活了几百年的人生经验吧，“你作为‘恶作剧之子’的一员而言，存在感有些过于薄弱了。”
“这些、现在有所改变了吗？就是……在我身上的这些奇怪的事情、我身上的‘变化’发生之后。”
“你不是已经得到答案了吗？这些原本可能与你无关、或是关系不大的事情，现在都已经成了你的人生轨迹中的一部分。千代子为你而留了下来，关于我所失去的东西也为你所知，这就是答案。”
“那……”
我想了想。
想了想月读所说的，这些改变可能会带来的“危害”。
想了想千代子。
想了想自己。
“这果然，是件好事吧。”
然后，得出了结论。
3、
言归正传，先抛开这些在我身上所发生的改变。
这不是我想要深入的问题所在。
我是为了千代子才来到母亲大人的房间的。
“可以……告诉我千代子究竟怎么了吗？”
这才是我最想得到答案的问题。
她仍在餐桌上酣睡着，但，每当我回想起千代子的面容、就总是会回忆起在自己的房间里，被强迫吞下药物时自己的惊恐仍历历在目，我甚至在一瞬间以为，千代子是想杀了我。
并非是死亡本身让我感到恐惧，而是“千代子在那一刻与我之间极其陌生的疏远感”，差点击溃了我对自己与千代子之间的信任。
说起来，那一刻所感受到的“恐惧”，也是因为母亲大人已经不再是所谓的“恐惧魔女”了吧。
所以……恐惧、担忧、惊慌、困惑……如今再回想起来，被千代子强吻着吞下药物的时候，或许我其实是在承受着极大的心理压力？只是由于过早的昏迷而没能更加具体地感受到那一切。
而那次没能被自己的内心捕捉到的剧烈心理变动，才是导致我最终得以直面自我、产生自我意识的真正起源也说不定。
……自我意识这样的词汇，用起来感觉像是、自己以前从未活着一样呢。
“还不行哦。”
而另一边，月读的回绝却显得极为果断决绝。
“为什么……”
“这是属于千代子的问题，也是属于你们二人的问题，我只是个旁观者，鞠守。只有你有资格走进她的内心。”
“……也就是说、千代子果然是……有很严重的事情在瞒着我……”
“不然也不会发生昨天夜里的那一幕了不是吗？”
“……嗯。”
千代子几乎从未对我说过谎。
我相信她说的一切，我相信她做的一切。
所以，我相信，千代子会拒绝让我知晓她所担心的那些事，是因为她认为这样做拥有足够的必要性。
那是，我不知道会比较好的事情。
——千代子的哥哥，三生目雨栀。
我不知道梦中那个变成了女孩子的“鞠守”所说的话究竟拥有多少现实的意义，还是说那只是我内心担忧的具现化？可是我应该不曾仔细了解过千代子的过去……对于她的哥哥也仅仅只是知道而已，梦境里如果只是在反映出我的担忧，那些超出我个人认知范围的担忧、未免太过没来由了一点。
因此，我想、那是真的。
预知梦也好，还是说真的有别的世界的“鞠守”在帮助我了解自己未来的方向也好，或者那不过是神明的代言人……不过是那个文仓零玖衣所玩的把戏，我想要去试着相信其中所蕴含的意义。
换句话说，我觉得，千代子会做出一系列反常的举动，都是因为她发现了她的哥哥。
昨天千代子无端挑衅的那名青年，他的外套后来被千代子带走了……能够想到的可能性也只有……千代子从那身外套上找到了哥哥还活着的痕迹。
那个真正的杀人犯，破坏了千代子原本生活的男人，还活着。
所以千代子会对我喂下**，是为了独自去寻找她的哥哥。
或许是想要杀了他，或许是其他的想法……我不清楚。但是……千代子说过，“要和那个‘过去’斩断关系”；梦中的“鞠守”说过，“千代子会对她的哥哥下杀手”。
所以果然还是，想要自己一个人去杀了自己的哥哥吧。
……
其实。
千代子还是，太过慌乱了。
如果是平时的千代子，一定能够判断出，那个“兔神鞠守”不可能阻止她去做她想要做的事情。
即便是杀人。
即便知道千代子可能因此而遭到通缉，面临来自现实的“正义”的制裁。
“兔神鞠守”是不会阻止她的。
……所以我才讨厌自己。
“想到什么好事了吗？”月读又一次像是读心一般，向我抛来了时机恰到好处的言语。
“嗯……确实算是好事吧……”
“是吗？为什么呢？”
“毕竟我是……第一次感觉到、‘千代子可能是需要我的’、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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