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嗞——嗞——
鞠守是被磨刀的声音惊醒的。
初醒的意识在听见刺耳怪音的瞬间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但她刚想坐起来察看声音的来源,就被两侧肩膀近乎脱臼的痛感给硬生生拽了回去。
与此同时,撞到硬物的后脑勺传来一阵酥麻的疼痛,鞠守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背后就是坚硬的水泥地面。
嗞——嗞——
而更让她诧异的是,随着她身体的挣扎不断响起金属嘎啦嘎啦的脆响,刚刚阻止自己起身的那股来自手腕上的阻力,是来自两个被钉死在地面上的铁环。铁环上有锁孔,但钥匙显然不在鞠守的手里。
直到这时鞠守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是被人锁在了这里。
她不抱希望地低头看向下半身,果然脚腕上也被套上了相同的铁环。鞠守整个人呈大字型被牢牢套住了四肢,几乎无法动弹。
(我……应该是……)
鞠守的记忆中所剩下的,或者说最为接近的那一段记忆,是自己赌气离家出走的画面。然而这段记忆却在途中突然断了片,等她再度睁开眼时,自己就已经是如今的这副处境了。
嗞——嗞——
周围的光线不足,鞠守很难看清附近的具体情形,唯一能知道的是这里是一间地下室,地面上仍有着不少的灰尘,但从深浅分布来看最近显然刚有人住过,而一直在耳边环绕不止的磨刀声,是来自更远处的一片黑暗。
(到底怎么回事啊……)
她有些不敢出声。黑暗深处霍霍的磨刀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徘徊着,仿佛有人真的已经将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尤其是鞠守毫无疑问和待宰的羔羊没什么区别的情况下。
只是,当鞠守想要从周围还算安全的范围内寻找其他一些讯息的时候,耳边却捕捉到了些许更加令她毛骨悚然的细小声响。
那是,细微的人声。
声音来自近在咫尺的角落,被一块黑色的布遮住了来源。鞠守原以为那只是被随便丢弃在那的一块破布,然而从中传出的人声让她不得不开始彻底地重新审视起自己所处的环境。
也许是对方同样注意到了来自鞠守这边的声响,那块安静的黑布在内部容物的动作下蠕动起来。鞠守目不转睛地盯着这片异样的区域,很快就随着破布被挣脱落下而看见了被藏在后面的人影。
“千……?!”
在看到对方面容的那一刻,鞠守差点喊了出来,好在及时收住了声。
她惊恐地瞥了眼磨刀声的来源方向,声音并未停止,这让她稍稍松了口气。
当然,这与安心与否没什么联系。
无论如何,当鞠守发现与哲也一道失踪已久的“假千代子”被绳子捆绑住腰身与四肢、嘴巴也被一团布塞住、此时正躺倒在阴暗的角落里无助地看着她,鞠守内心的恐惧于这一刻上升到了极限。
偏偏就在这时,那一直萦绕于耳边的磨刀音色也迎来了休止符,随即便是黑暗中有人拖动刀具在墙壁上划过的刺耳声响,伴随着脚步声一点点地向鞠守与假千代子靠近。
脚步声比想象中更快地逼近了,甚至没有给鞠守留下多少思考的空间,当刀尖离开墙壁划过空气,也恰好是一切的始作俑者现身于鞠守视野内的时刻。
“果然……是你……”
“……”
犯人沉默着,只是看着被囚禁于地下室内的鞠守,水果刀的刀刃上亮起了一道不易察觉的反光。
“你想干什么……哲也。”
互相的尊重已然失去了意义,鞠守索性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我……讨厌你。”爱原哲也手握着水果刀在半空中甩了两下,像是在用空气测试刀刃的锋利度,“只要你还活着,事情就不会结束。”
“你这家伙……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这样迟早会坐牢的——”
“别来威胁我!!!!”
话音未落,哲也猛地向前一步扑向了鞠守,那把打磨完毕的水果刀转眼间插在了鞠守的耳边,在她的脸颊上留下了一道较浅的伤痕。
鲜血缓缓地从伤口中挤出,一点点顺着面颊流向地面。
骑在鞠守身上的哲也再度拔起尖刀,微微颤抖的双手握紧了刀把,刀尖对准了鞠守的胸口。
“为什么,千代子会沉迷于你这样的胆小鬼?”他瞪大了双眼,怒视着身下罪恶缠身的囚徒,“你什么都无法带给她,你的存在只会蒙蔽她的双眼,你的缺陷只会给她的幸福带来障碍,全部都是因为你,她才——嘎啊啊啊啊啊啊……!!!”
哲也的怒吼戛然而止,像是突然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刺激了大脑。痛苦的咆哮在地下室里被回音所放大,连被迫将咆哮声灌入耳中的鞠守也不由地心生寒意。
鞠守注意到了缠绵于哲也身上的禁目,也看到了导致他痛苦的原因,是他违反了那只禁目所附有的“规则”——不得回忆起有关真正的千代子的记忆。
显然对鞠守的愤怒正在激起哲也心中对千代子最为真实的记忆。
但除了禁目以外,关于眼前的哲也,鞠守唯一能够得知的讯息,是“他的心智已然异常化”的这一事实。
动弹不得的鞠守趁此机会瞄了一眼假千代子,她原本只是期望着能从那里找到一点能够帮助自己脱身的线索,然而,当她与对方四目相对时,鞠守全部的注意力,却都被对方眼角的泪水所吞噬。
那当然并非为鞠守而流的眼泪,那是属于哲也的东西。
(说的也是……)
但,即便如此,即便鞠守很清楚这个千代子只是个“假货”,这在她的眼中也依然是“千代子为哲也所哭泣”的画面,这让鞠守在短暂的诧异中回忆起了自己曾对千代子所犯下的罪孽。为这幅场景所震惊的鞠守终于摆脱了自己对恐惧的屈服,在这偶然的时机下,开始了对自己的审判。
(他终究,也只是想要保护你……千代子。)
(比起我这个半途而废的、自大的笨蛋,这样的反应才是你所期望的吧?)
(但是……呐,听我说啊……千代子……)
而另一边哲也渐渐地从痛苦中脱身,他摇摇晃晃地再一次举起了手中的水果刀,目标当然依旧是鞠守的性命。
“先是你……然后是槐京子……然后是……校医……你们全部……都得死。”
“……是啊。”
鞠守闭上了双眼。
(听我说……千代子……我其实,也想为你疯狂一次的……不,多少次都没关系。)
(如果能再见到你的话,我一定会做给你看的。)
“假如你有自信杀了我们就能给千代子带去幸福的话,就试试看啊。”
而当她重新睁开眼时,明澈的眼眸中,已然燃起了崭新的灯火。
2、
早在千代子跳楼自杀那一天之前,三生目千代子与祝花苑鞠守就已经相识了。
她们真正的“初次相遇”,是在鞠守陷入困境的时候。
当时的鞠守在男生中一直有着奇怪的人气,她的中二属性意外的很受欢迎。与男性的“兔神鞠守”不同,祝花苑鞠守由于并未真正受到过孤立,与他人之间的交流相比之下要顺畅得多,她也在此途中学到了一些交流的技巧。与他人交谈时开朗的态度导致鞠守不仅仅会被他人所瞩目,也自然地遇到了其他有一定人气的女生所困扰的问题。
告白。
在与千代子相识之前大约一个多星期的时候,鞠守刚刚接受了班级上一名男生的告白。
初恋对年纪尚小仍保有些许幻想的鞠守而言当然值得憧憬,而鞠守又是长时间与神奇的禁目共同生活在一起的,在她的眼中这份相对十分“平常”的幻想便尤其值得自己去尝试一次。普通人的世界以告白的形式化作一颗诱人的蛋糕摆在了鞠守的面前,此时的她还没有足够的理由去拒绝这次邀请。
这的确是她第一次被告白。
尽管她甚至还无法分清什么是“恋情”,以后来回忆时的眼光去看,可能当时鞠守根本就不喜欢那名男生。
但她还是接受了。
接受,交往,成为恋人,然后。
在一星期后,迎来了分手。
梦碎的速度远比鞠守想象中要来的快得多。
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既让鞠守自己感到哭笑不得,也让她逐渐地对男性产生了抗拒心理。
——她发现自己不过是被视作炫耀同情心的工具了而已。
即便是在这个氛围好得多的世界线中,祝花苑鞠守依旧还是拿到了来自花潮芋艿的那一份“精神病诊断”,有趣的是,这一次鞠守被判断为“精神病患者”的理由,恰恰就是“她自称能够看见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所以,同情心泛滥在她的身上,有着同样的适用性。
并且,在这次的交往中暴露无遗。
鞠守直白地向男友表明了自己的想法,她最初只是希望对方能够做出一些改变。
然而她所得来的,却只是以恐吓为开端的威胁。
在鞠守察觉到真相的那一刻,她所熟知的那个“恋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戴着一张丑恶嘴脸的自私自利之人。
“你不过是个道具而已,别太得意忘形了。”
这是,对方的原话。
“想想是谁把你带到班上的圈子里来的?你得好好感谢我才对。”
“炫耀?没错,我就是在炫耀自己的女朋友是个精神病患者这件事啊。卖个人设而已,你们女生不是最喜欢这种同情心泛滥的男生了嘛。”
这些都是,对方的原话。
如果不是这么过分的话。
如果至少,没有彻彻底底完完全全从头到尾地穿透了鞠守的底线的话。
鞠守或许,还会愿意为自己的憧憬和幻想再挣扎一会。
但现在一切的泡沫都已然破灭。
唯一的问题是。
当鞠守正式提出分手时,映入眼帘的,却是对方那极为难以置信的神色。
“哈?谁给你的勇气——”
“……对不起,以后不要再接近我了……呜?!”
所有的事情都在向着鞠守意料之外的情形展开。
即便是她想做出改变、即便是她想回头的现在也不例外。
男生不由分说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推向了墙角,俨然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呜、呃……”
“别忘了……我的手机里可是有你的私密照片,乖乖做我的工具,不然的话,我可不保证后果……”
“……你……什么时候……”
“当然是在你沉迷恋爱游戏毫无防备的时候啊,这点后手总得准备的嘛。要在班上有地位,你可是必需品……为了把你得到手你知道我下了多少工夫吗?”
“人……渣……呜!”
掐在脖子上的手明显地增加了力道,鞠守感到自己已经开始有些呼吸困难了。
“搞清楚自己的立场。”
“……”
“还不快为刚才提出分手的事向我道歉?还有保证今后也和以前一样乖乖听话。”
“……呜咕?!”
“听见没有!”
“……对……对不……”
“我说~你刚刚说的手机,是这个?”
就在鞠守即将崩溃的那一刻,宛如奇迹般出现的第三人站在男生背后不远处,打断了鞠守屈辱之下的道歉。
两人同时将目光转向声音的来源,站在那里的,是一个手握棒球棍、另一只手中拿着一只智能机的白发少女。
三生目千代子——鞠守与男生的脑海中同时浮现出了那个极负“盛名”的名字。
“那是……我的手机?!你、你什么时候……”
“哦?真的是你的啊。刚才趁某个人不小心就偷偷拿出来了,没想到‘正好’是你的诶。”
“开什么玩笑!还不快还给我——”
“行啊。”
千代子笑了笑。
那是,属于她的、有着标志性的、恶魔一般的笑容。
她的确遵守了约定,把手机还给了那名男生。
只不过方法有点奇怪。
千代子抛起了手机,抬起棒球棍。
然后对准了对方的脸。
砸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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