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正午，在占地四十公顷、气魄宏伟、严整开朗的祁府内，西苑。
“好吃，好吃！”
“哥！这块鹅肉给我，给我！”
“好好好，蓉蓉慢点吃”
“好香，好香啊，这菜也是有盐味儿的，有盐味儿！”
“这个鸭肉味道好棒啊！”
“………………”
李文华和李清蓉津津有味、狼吞虎咽、手筷并用地吃着一道名菜—浑羊殁忽。
这道菜很奢侈，大富人家才吃得上，做法是:“取鹅，燖去毛，及去五脏， 酿以肉及糯米饭，五味调和。先取羊一口，亦燖剥，去肠胃。置鹅于羊中，缝合炙之。羊肉若熟，便堪去却羊。取鹅浑食之”。
就是把鹅收拾好，肚子里塞上肉和糯米饭和作料，放在整羊肚子里烤，烤熟之后只吃进了羊肉滋味的鹅，不吃羊。
饭桌上还摆着其他琳琅满目的菜肴，清炒葱鱼、蒜酱蒸豚、椒盐炙鸭等，菜盘的旁边是用来调味的橙子和橙丝。除了这些肉菜，饭桌上的主食有薄夜饼、糖脆饼、汤饼、煮饼、馒头、稻米白饭、胡麻粥、粽子等。
饮料小吃有盐姜茶、桂皮茶、葡萄干、杏儿、大枣、梅子等，本来能容纳十来人的大饭桌，愣是被目不暇接的美食填得有些拥挤。
李文华和李清蓉这略显难看的吃相，让一旁打扮得体的六名侍女脸上闪过几分厌羡之色。
讨厌的是李文华兄妹这副乡巴佬、土包子的模样，羡慕的是李文华兄妹能吃上这等丰富可口的美味佳肴，看得她们直咽口水。
陆琳雅的表现则要正常不少，换了件紫色襦裙装端庄地坐在饭桌上，一小口一小口地抿嘴吃饭。
而沈云琪嘛，当然没什么胃口。
他右手肘在桌上，手掌拖着右脸，歪着头有些失神。
陆琳雅微笑着往沈云琪碗里夹一块鱼肉，温柔得体的动作宛若一个贤惠的妻子一般。
“琪哥，吃鱼”
沈云琪虽然觉得陆琳雅这个妻子般的动作有些怪怪的，但还是轻笑回道:“谢谢”
陆琳雅听到沈云琪的回答，脸上浮现出微不可查的红晕，头也略微低下了几分。
沈云琪在随便吃完几口饭后，扯下一条鸭腿包好，偷偷将一名西苑的守卫喊来。
沈云琪熟练地做出一个递烟的动作将鸭腿递给他，又取出一锭金子，亲切地说道:“来，老表”
“给我讲讲今天祁大少爷的情况呗”
这名守卫名唤周武，年纪身高与沈云琪相仿，但面相却显得有几分老油世故，整人儿不仅没有年轻人的那股朝阳气，反更颇像个满肚子烦恼的中年忧郁男子。
沈云琪起初也以为他是个不好搭话的面瘫，没想着和他套话聊天。
可西苑里的那些侍女看不起自个儿，整天板着张死鱼脸瞅着更晦气，只能和这周武闲时唠嗑几句家常顺便套套情报。
不过还好，几番糖衣试探后沈云琪发现这名周武也没表面上那么沉闷，反倒是个蛮上道的健谈小伙子。
周武稍稍往四周盼了盼确认没有外人后，快速将金锭藏进衣袖，左手拿起鸭腿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边啃边道:“嗨，还能咋样，依旧被祁老爷关禁闭呗”
沈云琪故作吃惊道:“哇，小周，你不会是框我吧？这都几天了，还关禁闭？”
“自家儿子这不是回来了吗？又没缺胳膊少腿儿的。做父母的，该打的也打了，该气的也气了，还想咋的？祁大公子怕不是祁老爷捡来的吧？”
周武舔了舔嘴边的肉屑道:“小云哥，瞧你这话说的，我老周像是那种不实诚的人吗？”
“你说得是对，要是一般情况，祁老爷子顶天就是骂几句关几天也就完事儿了，大少爷犯野那是家常便饭，祁老爷子其实早就习惯了”
“只不过这次啊，可就严重喽”
沈云琪皱眉呼气道:“咋严重了嘛？”
周武砸了砸嘴巴低声道:“要说这次啊，还得怪少夫人”
“据底下人传啊，说此次半年之归，大少爷没保护好少夫人，让少夫人的身子被匪贼给玷污了”
“你说少夫人这倒霉孩子也真是，这种丑事哪能搁外讲啊，偏偏她那天看到大少爷受罚一时嘴快就抖了出来，并且还让自家亲爹知道了，气得亲爹直冒烟儿，许家老爷骂大少爷废物，闹着要把女儿接回娘家断了和祁家的姻亲”
“不过到底是自己亲儿子啊，祁老爷哪能真坐视不理，遂用武力将许家老爷强留了下来，现在还住在府上呢。祁老爷每天亲自看管，拉下老脸来各种说好话，谁也不知道结果会如何”
沈云琪听完，内心很想吐槽许凌心一句，“胡说八道”。
那土匪头子我亲手宰的，下身不能，哪来的玷污身子一说？
不过沈云琪转念一想，许凌心除了下身外的其他地方肯定……呼，她这么说好像也没错，对于一个受难女子，在这方面我还是不该颇有微词比较好。
可，你妈的为什么，连你也把我忘在祁府了？
呵呵。
一个是祁家的大少爷，一个是祁家的少夫人，就算现在惹上麻烦被关禁闭，可难道真一点都动不了？给家中长辈打声招呼，给下人们传句话安排个身份关照下自己很难吗？
什么被关禁闭都他妈扯淡。
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
这两人，压根就没把我放在心上，从踏进祁府的那一刻起我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帮富家公子小姐所谓的报恩，呵，也就那么回事儿。
自己还是高估了他们的人格水准。
思考至此，沈云琪不禁皱眉骂了一声:“忘恩负义的东西”
周武啃完鸭腿见沈云琪低头喝骂，不禁问道:“小云哥，你嘀咕谁呢？”
沈云琪没好气道:“当然是我们的祁大少爷和少夫人啊”
周武听罢嗤笑一声道:“小云哥你又来啦，是不是又要念叨你对大少爷有救命壮举啊？”
沈云琪耸肩无奈道:“可不是吗，念念不忘啊”
周三吸了吸握鸭腿的手指，有些鄙夷道:“嗨，小云哥你可拉倒吧”
“我们少爷和少夫人怎么说也是有修为的人，会需要你救？你这身板我看还没我强呢”
沈云琪欲哭无奈道:“可我真的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啊，你们怎么就是不信呢？”
周武拍了拍沈云琪的肩膀道:“行了吧小云哥，别不好意思啦。你这样的人我在祁府见多了，多半是偶遇大少爷后打算来祁府蹭点好处的吧？”
沈云琪摇头淡淡道:“不是蹭，是拿点该属于我的报酬”
周武松开拍肩的手嘻哈笑道:“对对对，不是蹭，是拿，是拿”
“可人呐，还是老实本分些好”
周武忽然叹了口气说道。
“就像那祁大少爷，官贵出身，锦衣玉食，可不知怎么滴打小叛逆，好好的少爷不做，偏偏整日里惦记着怎么闯荡江湖，十七岁那年还偷偷从府里跑去界青门当杀手”
“豁，祁澣轩还当过杀手？”沈云琪听到这不免有些八卦地问道。
周武点点头，随即又挥手笑道:“只不过啊，是个花架子杀手”
“那界青门势力不大，门主认出少爷后吓得魂都没了，哪敢收他？可架不住少爷的威胁，界青门主只得勉强收了他做些没啥危险的任务”
“只是后来好像有次任务失败了，少爷险些遇难，所幸被少夫人所救下，之后两人就在一块儿了”
沈云琪狐疑道:“这些隐秘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周武油滑道:“嗨，不是我知道，是整个永安城都知道”
“少爷那次任务暴露了身份，被过路的百姓认了出来，一时成了永安大街小巷的谈资，连街上玩耍的村童都知道祁府有个杀手少爷，而我们身为祁府的下人，知道的细节自然比外面的百姓更多些”
说完，周武又长呼了口气摇头道:“少夫人虽然人不太懂得变通，可也算是个不坏的人，你说大少爷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呀？”
“幸福的生活、美满的家庭，这是多少寻常人梦寐以求的？天天往外跑到底有啥意思？老老实实在家柴米油盐酱醋茶过日子不好吗？”
“依我看呐，老爷当初的决定还真是明智，没有选让大少爷继承家主之位，而是选了性格沉稳的二少爷”
周武唠嗑完八卦，却发现沈云琪的眼神闪得发亮。
沈云琪此时也是暗骂了自己一声傻子，为啥非得要找祁澣轩嘛？
祁府又不是只有祁澣轩一个儿子，自己怎么说也是祁澣轩的救命恩人，顶着这层光环去寻其他大腿，对方八成也会笑着打点一下的吧？
因此沈云琪没等周武接着感慨，连忙开口问道:“祁府总共有几房少爷小姐？他们和大少爷感情好吗？”
周武愣了愣笑道:“祁府总共有四位少爷，两房小姐。至于和大少爷的感情，那是没得说，好的很啊。大少爷平日里许多修行的功法宝器都是他们送的呢，尤其是二少爷，隔三差五就去白凰宗看望大少爷劝诫他好好修行”
沈云琪闻言，脚步已经不自觉激动地往回迈了一步，可正欲转身时却被周武喊住。
周武油滑笑道:“小云哥，我知道你在想啥，不就是想去寻其他少爷小姐赏脸吗？我劝你还是熄了这条心思吧”
沈云琪不解道:“为什么呀？他们不是和祁澣轩……”
周武没等沈云琪说完便快声打断道:“那都是花瓶兄弟情”
“他们没一个人是真心喜欢大少爷的，你去了也是白跑，人家不会搭理你的”
“谁让王夫人是正室呢”
沈云琪听后更加有些不解。
周武诧异道:“小云哥你是独生子吧？这都不知道”
“大少爷的生母王夫人是正室，所以在祁府里大少爷就是嫡出，并且大少爷是老爷的头胎，因此还是嫡长子”
“但凡有些家底的大族里，都会遵循个礼字，这礼啊，就是嫡庶有别，长幼不能乱”
“大少爷嫡出的身份本生来注定是继承家主的，可大少爷选择追寻长生修行之道，并且已经修到了凝真之境，寿元少说也能添到百岁有余”
“寻常肉体凡胎之人，年寿不过七八十尔，这几十年间也就是一个大族里两代家主正常的权力更迭。因此寻常世家都有规定，家中修行之人不得担任家主之位，就是怕他们活得太长，独揽大权过久”
“而这部分修行之人日后便会成为家中的守护者，名义上辈分比家主还体面，但实际一般不参与家中事务，这类人也就是一个家族里通常所说的‘老祖’ ”
“因此，大少爷获得老爷同意修行的那几年，其余少爷小姐和大少爷的感情那是好得不得了，特别是二少爷，各种嘘寒问暖，嘱咐大少爷要好好修行，可千万别回来”
“如今大少爷虽人在府上，也不知日后还会不会继续修行，可大少爷修行之体的事实是板上钉钉的，已经不能参与往后的家主之争了。下一任家主钦定是二少爷，而其余少爷和小姐在族中基本也夺到了属于自己的那部分权位，他们和大少爷的感情自然也就淡下来了”
“其实想想也是，你说一个天天往外跑的人，又能和自家兄弟姐妹有几分真感情？”
沈云琪听罢有些哭笑不得道:“啥？我还以为，这种世家都是那种每三年搞一次什么族比，然后七大姑八大姨的儿子侄子往擂台上互砍一通，看谁拳头大，谁就是嫡系，或者直接当家主呢”
周武嗤笑道:“那都是地摊杂文里乱写的，这嫡系就是嫡系，庶出就是庶出，嫡压庶一头，这是天经地义、纲常伦理，乱不得的”
“再说了，身为家主，身为一家老爷，连扶持自己直系一脉的子嗣上位都做不到，连自家旁系都压不住，还当个屁的家主”
“所以啊，我还是劝小云哥你熄了这份心思，寻出自个该活的去处才是实在，别学咱这祁大少爷天天做些不该做的事儿”
周武说完，晃了晃自己的少了无名指的右手调侃道:“以前不知天高地厚，想攀附一位小姐时被她爹派人打的，之后托人关系才到祁府谋得个看门的活计，别看我平日里我处世油滑，谁都说上两句，但在下人堆里，也很少有人真看得起我的”
“人呐，本分些好，不要妄想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这次是一根手指，下次很可能就是一条命了”
“而且我看小云哥你也不是个缺钱到需要上祁府打秋风的主吧？”
说完，周武拍了拍自己藏金锭的衣袖道:“就这块金子的分量，要不是现在钱币贬值，光这块金子都够我在外面省吃俭用过一年多了”
沈云琪摊手笑了笑道:“谁知道呢”
说完，看了周武一眼，慢步走出别苑。
兜兜转转绕过许多长廊和凉亭后，走向一名提着盒子的侍女道:“这位姐姐，请问二少爷的住处怎么走？或者你能帮我求见二少爷吗？就说大少爷的朋友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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