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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故事

小城故事

寂静的街道上,风轻轻地低吟。

若是扫去街道上的这些瓦砾和残片,还以它原本的样貌,那一定会是条漂亮的道路吧。街道不宽,条石铺的底,砖石镶的边,充满了中欧小城镇的市井气息和怡然自乐的性格。两边的建筑物也是如此,矮矮的,逼狭的,鳞次栉比,整个小城的建筑都像正在聚会的大家庭一样亲热地靠着,在九月的瑟瑟秋风中互相取暖,说着说不厌的话。

不像现在这样,一座残败的,死寂的城市,只有秋风留下凄厉的挽歌。

咕噜咕噜。

靠近街角的一个掩体内,一名铁血人形,一个切割者,注意到了街上传来的异常的响动。她小心翼翼地靠到坠落下来的大块石墙边,顺着路面看过去。一个属于人类儿童的三轮小车玩具出现在路面上,头顶的风车呼啦啦地转动,带动着它在崎岖不平的路面上前进。切割者看着它。木质小轮在条石的缝隙间磕磕拌拌,这是多个月以来在这里出现的唯一的人类生活的气息。

它越来越近了。

切割者目光随着小车在路面上颠沛流离地转,默默地放下枪。

时近黄昏,秋风迅猛如潮水一般涌入狭窄的街道,小车也猛地一个加速,轮轴咕噜咕噜地叫着。它正好驶到了掩体边上。切割者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在风中,一捞。

没有捞到。小车的速度比她想象的要快。她又努力地探出身去想要抓住最后的机会。

呯。

啪嗒一下,小车撞到一大块瓦砾上面,走不动了。

在它身后,收割者的脑袋冒着烟,慢慢地跪倒下去,半个身子露在掩体之外。

已成废墟的城市之上,又多了一块残躯。

这一天是10月13号。

有着皓白长发和淡色瞳孔的少女穿过半塌陷建筑物错综复杂的内部结构,把自己挤进了一处小小的庇护所内。砖头下面压了几只蜡烛,水在楼顶的收集网上,罐头和弹药藏在五斗橱里,枪背在身后。她默默地看着手腕上跳动的秒针指向12,然后拿起对讲机。略显疲惫的声音传了进来:

“辛苦了,前辈。”

“你也是,98。有遇到什么吗?”

“没有没有,今天是安静的一天。”

“声音听起来没有精神,你没事吧?”

“怎么可能啦,哈哈,”SV-98干硬地笑了两声,听起来更像是咳嗽。“只是之前受的小伤的影响而已,不要紧的。那次真的是出丑了呢……”

“有你在我就很安心了。”她说。

一时间,两人陷入了无话可说的沉默。

“那,明天也拜托了。”

“嗯。”

“我在C区3号庇护所。”

“我在A区7号瞭望点。”

“保持联络。”说完,SVD慢慢地把对讲机放到了地上。

墙壁漏风,SVD划火柴第一下只蹦出一点小火星,随后就消失了。她掂了掂火柴盒的分量,将同一根火柴转换角度又划了第二次。

在这座不知名的小城里坚守,已经有两个月时间了。

借助飘忽不定的烛光,她翻出皱巴巴的笔记本,在笔记本的第一页上写着几长串又细又密的日期,她找到10月13日,将它划掉。随后又翻过数十页记录和手绘的草图来到最新的一页上,她在这里写下她和SV-98所处的位置,还有一个方形标记。

方形表示收割者。这是她最近一个月以来发明的简易标记法。

两天之后的10月15号。

SVD在坍塌的楼层间前进着,晨间的露水沾湿了久经风霜的石壁和新露出的断面,为攀爬增添了不少困难。这一片地形是最近才由铁血的木星炮所创造,她希望能搞清楚这里新出现了哪些稳定支撑的区域,有哪些可供快速转移的通道。

木星炮的吼声将她从睡眠中唤醒。最开始的那几天,她早上都带着怒气,恨不能杀出去将木星炮拆成碎片。但随着时间渐渐推移,她也习惯了这样被敌人所规定的作息,被隆隆炮声唤醒后挣扎着爬起来,一边警戒着一边揉一揉僵硬的脊椎,好像天生应当如此。小城的面貌每天都在发生变化,随着建筑物的倒塌,适合狙击的位点出现和消失着,每一个位点能覆盖的角度也在发生微妙的变化。她让自己沉浸在所有这些变换着的地貌配以合适的战术所能实现的无限可能性之中,好像这座城只是一个游乐场,一座让她尽情展现才华的舞台,而不是一个她再也走不出去的牢笼。她想要把这所有的一切都记录下来,尽管并没有什么必要,对别人的战斗也不会有任何帮助。她想这么做,只是因为现在她有时间,几乎无穷尽的时间,哪怕明天就会戛然而止。

唉咻。她爬上一段镶着瓷砖的碎墙面,然后抱着枪从另一边的斜坡上滑下。水汽沾湿了后背,让她打了个寒战。

出现在SVD眼前的是一间小小的卧室,尘封已久的空气中还带着一丝旧日生活的甜香。低矮的床。表面划得乱七八糟的小木桌。她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一张盖满灰尘的NBA球星的海报。这是一个小男孩的房间。

她找到了一块大小合适的墙面,把海报靠到墙上,大拇指照着露出头的黏胶带使劲地摁着。成了。海报上,泛黄的黑人运动员高高地举起手中的球,灯光打在他脸上,旁边写着: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

啪嗒。

在她眨两下眼睛的时间里,黏胶带达到了它的最后一刻,干净利落地放弃了。海报下落了一段距离后在空中“哗”地展平,然后一摇,一荡地落到了底,激起一涟浮尘。

10月19号

今天闯入她视野的是几只兵蚁。她等待着,放它们跑进一块开阔地之后快速开火,用三发子弹解决了三个,可在对付最后一个的时候却失手了两次。来回看着兵蚁冒出电火花的残骸和路面上的两个弹痕,她咬住了嘴唇。

弹药是最大的问题。战术人形不能使用铁血的武器。她和SV-98的弹药是通用的,但这什么也解决不了。

瞄准镜需要时常调校才能保持精准,但是现在早已没有了校正射击的余裕了。她只能靠着多年的经验、感觉和一点点运气来调整瞄准镜,同时尽可能采用减少校正因素影响的射击策略。如果觉得子弹有可能向右偏,她就移动到使目标相对于她向右前进的位置,然后尽量打中间。

一身酒气的AK-47突然窜出来,毛手毛脚地照着自己刚刚调校好的瞄准镜摸上去的那些时光,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SVD有时会抽筋一样突然回忆起一两个这样的场景,然后她会摇摇头,坚定地将它们驱逐出脑海。她不需要它们。

10月20号

淅淅沥沥的秋雨落在街道上。

“我很好,不用再担心我了。”

SV-98的状态在一天天坏下去。

她的左腹是在进驻小城后不久被一个隐蔽的贼鸥所射穿,露出了黑乎乎、漏着机油的大洞。虽然没有损伤到核心部位,但这个无法修复更无法愈合的伤口在持续不断地削弱着SV-98。战术人形是极为精密与复杂的构造体,机体的任何损伤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在长期的缺乏处理和粗犷的室外环境中逐渐升级为致命的病症。你们是活生生的,只是以一种不同的方式活着,指挥官从前常对她们说。

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SV-98了。她的创口怎么样了?渗漏的机油是否多到足以妨碍腰关节的正常运转?在中纬度四季分明的气候下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也许,里面已经生锈了吧。

“我来找你吧。顺便匀你些弹药。”

“没关系!……我的弹药完全够用,而且根据之前的情况看,还是前辈负责的方向压力比较大吧……嗯,所以就这样就好……”

她在硬撑。SVD对这种语气自是了然于心。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这样吧。”

“嗯。”

“那,明天继——”

“不,嗯……前,前辈。”

“怎么了。”

“……不,没什么。保重。”

“保重。”

10月22号

在漫漫长夜中,她们必须得做些什么事,好让自己的脑袋不要东想西想。SV-98想到的是画素描,SVD则是写诗。

“一只鹰/在清晨的/露水中/滑翔/

它羽毛招展/昂首/迎着/强风和波浪/

滑翔/滑翔/向着金光灿灿的彼方/”

她疲惫地放下笔。这根本不是诗,最多只是碰巧押韵的短句的组合。也许人形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但她又想,SV-98的素描绝不至于如此糟糕。尽管明知没有人会看到这些诗,她还是不能忍受凑合了事。

“滑翔/滑翔/向着……”

她将“金光灿灿”划去,在上方写上“光芒万丈”,然后叹了口气。

内心里的某个部分强烈地要求自己把整页纸撕下来烧掉,但是理智要求她别这么做。她不能因为不喜欢某个结果就简单地逃避掉假装没有发生过。这是做不到的。

既然做出了决定,不管有多么愚蠢,都要坚决地执行到最后,哪怕被人耻笑,哪怕遍体鳞伤。SVD不知道这种想法是不是制造之初就植入在自己脑海中的,不论如何,她都很自豪,为自己拥有这样的信条而自豪。

烛光摇曳不定。在那一瞬间,SVD心中闪过了指挥官的脸。

“啊——”

一不小心手一抖,把刚刚写上去的几个字又划掉了。她吐了吐舌头想要动笔改正过来,但是忽而又踌躇了,支着下巴思考起来。

笔尖再次触到纸面的时候,在划掉的“光芒万丈”旁边刷刷刷写下几个字。

“滑翔/滑翔/向着黑云翻腾的彼方/……”

10月26号

SVD记得指挥部里的NZ75、97式、M99几个中国人形经常会听一个歌手的歌,她不记得那个歌手的名字了,但那几首歌的鲜明风格深深地留在了脑海里。在那些推杯换盏的夜晚,她会向霍克讨教汉语,后者有时就拿她们正在听的歌的歌词来讲给她听。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之所以回想起这件事,是因为这一天的天色恰如歌词中所言,青灰绿色像是透过一个太久没有换水的鱼缸。空气湿润凉爽,连屋顶上阵阵盘旋的麻雀都识趣地早早回檐下歇息了。

但是烟雨到底没有等来,却等来了一头鹿。

那是一头缺了角的公鹿,形单影只,穿过水汽氤氲的森林与草地,蹒跚走进城内。通过瞄准镜,SVD从楼顶上观察着它,她注意到它瘸了一条后腿。公鹿在残骸遍地的街道上艰难行进着,在砖石的缝隙间寻找落脚点,时而爬上大块的废墟——拖着一条残腿。不难想象它曾经是多么的威武健壮。

整个城都在注视着它。麻雀从窗台上伸出了脑袋。在街道的对面,不知道有多少个铁血人形在暗中观察。

在这几个月以来被炮火、子弹和敌意持续地打扮成如此凄惨模样的街上,鹿平稳地前进着,不慌不忙。它在寻找什么?是与同伴失散了吗?这座几乎没有生命气息的鬼城里,有什么能吸引它的呢?鹿走到了中央广场上,跨过几具铁血的尸骸,它把半边的鹿角搁在战争纪念碑的底座上便不动了。瞄准镜后面,SVD突然明白了它来找什么。它来找自己的坟墓。

食指已经轻轻地放到了扳机上,但是她犹豫再三,没有扣下去。每一发弹药都太宝贵了。

对面的铁血也没有动静。鹿在广场中央自如地刨着蹄子,从鼻孔里喷出一团团湿热的空气。不知道以它的智力能否理解,原本在这里光天化日之下三五成群的生物都去哪了,如今这些躲藏在阴影中窥视的又是些什么。它开始低沉地鸣叫起来,先是短又悠长的一声,沉默许久,又是一声,虽然是不耐烦了,但是依旧从容不迫,坦坦荡荡。

它叫起来的声音是柔和的,“呦——呦——”,像是表达对这个世界的爱意。和马不一样,马的叫声只是些粗重喘气声和野蛮的嘶吼的混合。她知道马的叫声,是因为同为步枪人形的毛瑟小姐很喜欢骑马……

枪声响起。SVD的瞄准镜一直锁定在公鹿的头部。尽管知道不可能,她还是觉得看到了年迈的公鹿在子弹飞来前静静地合上双眼。子弹从它的右角根处射入,在左眼的下方射出,带出了一捧鲜血和几滴乳白色的、凝固状的脑浆。在那一瞬间,公鹿庞大的身躯依旧伫立,好像只是被蚊子叮了一下。下一秒,它便向地面坠落,在落到地上之前就已死了。

SVD看了看子弹射来的方向。那是SV-98所在的方向。

那一天晚上,谁也没有提起鹿的事。

10月27号

“前辈。”

“嗯。怎么了。”

“之前约定好的那个……心智模块,就,拜托了……”

她们在出发前约好,谁先倒下,另一个人就要负责把她的心智模块回收带回指挥部。

SVD坐在一边静静地通着枪管。

“放心吧。谁叫我是你的前辈呢。”

对讲机嘈杂的电流音里,夹杂着传来了噗嗤一下轻轻的浅笑,像是漏气的气球。

“最喜欢你了,前辈。”

通话终止。

10月29号

SV-98已经两天没有和她通话了。这一天的傍晚,SVD爬上了她一直待着的A区7号瞭望点,一座其貌不扬的钟楼。

太阳已经沉到地平线之下,残留的余晖依旧顽强地支撑着天空,却终究被黑夜所溶解,像一杯没有滤干净的果味啤酒挥洒在空中。SVD爬到钟楼上,在昏黄的光线下,她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靠着护栏坐着,睫毛一下一下地扇动,似乎刚刚从打盹中被她所吵醒。

SVD走到她身边,轻轻点了点她的肩膀。没有反应。她又在肩膀上稍微用了点力气向前一推。哗啦。没有任何征兆地,SV-98的整个上半身向地面跌落,金色的马尾在微凉的空气中摇曳。她噗地一下落到了几十年陈旧木料搭建的地板上,完全就像一个麻袋,从来不曾有过生命。

SVD轻轻地跪在她身边。腰部伤口处的液体早已流尽,平静地闭合的双目下却似乎有朦朦胧胧的水迹。SVD替她拭去额头上的尘埃,在安宁地睡着了一般舒缓的眉心处印下一个浅浅的吻,仿佛互相道了一声晚安。然后她站起来,从SV-98腰间的弹药包里拿走了全部的7.62mm子弹。SV-98的狙击枪斜支在身旁,她也拿过来退出弹匣,还拉开枪机取出了膛内待机的一发子弹。一共79发子弹。当她把狙击枪搁回原处时,它的影子已经不见了。

SVD带着子弹顺着来时的梯子爬下去,再没有回头看一眼。她一走,转圈绕着钟楼飞行的鸟儿急忙扑棱着翅膀靠近来,在栏杆和横梁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这里是它们的家。

11月8号

笔记本的第一页上,她发现那些日期只写到11月10号,写的满满当当的一页纸几乎已经被划完了。

SVD看着摇曳不定的烛光想了一会,撕下这页纸,扯成几大块后叠在一起放到了烛火上,直到火烧到手指。她就看着偶尔有一点的火光在空中飘荡,描绘着热气升腾的轨迹。空中的火光只是昙花一现,很快就熄灭了,留下一小片好像棉花一样柔软没有重量的灰烬,慢慢地落在她胸前。

她的生活更加简单了一点。

11月13号

秋天的落日时间越来越早,也越来越壮观,环境的萧瑟苍茫只是为了那最后的光芒消失,也正是光芒万丈的一瞬平添了无比的气势。在这一瞬间,仿佛宇宙间只剩下一双眼睛,与1.5亿公里之外的巨大的燃烧着的火球。

这一瞬间之后,一切照旧,繁星缀满夜空。

这些天来,她每日依旧在木星炮不厌其烦的隆隆声中醒来,漠然地开始一天的行程,只不过要巡逻的范围扩大了很多。有时她会下意识地将视野中的小队铁血往钟楼那边赶,看着它们跑远以后又突然想起什么,连忙跟上去在下一个狙击点将它们全数击毙。有时她会在黄昏时分习惯性地拿起对讲机,听着里面沙沙的声音,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是这样的情况正在少下去。之前她曾经想过,如果SV-98倒下自己会有什么样的感觉。事实告诉她:什么也没有。

她已经习惯了这里,终日在废墟中穿梭,与小城一道苟延残喘,就好像她生于斯,长于斯,就好像她并不是为名为格里芬的军事承包商工作的战术人形,未曾踏足过那些壮美的都市与广袤的原野。她就像是小城上空飘荡的一个幽灵,除了守护每一块断壁残垣之外不做他想。她必须成为这样的一个幽灵。

偶尔,SVD会突然想起来问问自己,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但是她似乎真的已经忘了。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SV-98为什么和她在一起,格里芬是为了什么而战斗,铁血又是为了什么而战斗。这些东西似乎已在某一个时刻被判定为涂满无意义符号的废纸,被毫不留情地从大脑里丢了出去。

就这样吧。她梳理着自己的头发一边想,银发发散出温和的光泽,宛若月亮本身。

11月21号

西区铁器店街的对面房顶上来了一个厉害的狙击手,是一个久经沙场的贼鸥。SVD在最初的几发试探过后确认了这一点。

狙击手总是能被同类的气息所吸引,而吸引的结果必然是你死我活。她放弃了迅速解决对方的想法,在夜幕的掩护下溜进了最近的隐蔽点,在那里清点了随身的弹药,只留下2个弹匣带在身上。还有瞄准镜,腰上的皮带,衣服,随身物品不能发出响动,纽扣不能反光。她逐一做着检查,脑海里不止地浮现出对方在三百米距离上的两发子弹先后擦过自己脸颊,在砖墙上打出碎石飞扬的画面,这使她感到的是全身的震颤:一种她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的震颤。

检查好一切,SVD坐在黑暗里听着自己的呼吸,不知道是否进入过黑漆漆的梦境。

11月22号

SVD搞砸了。

她在三点三刻跃出隐蔽点,打算趁着黎明前黑暗最深、也是最容易放松警惕的时间占据屋顶上的有利地形。但是对方几乎是第一时间发动了攻击,子弹洞穿了她左边的衣领,她立刻从屋顶上跳下,躲藏在一间半塌毁的房间的残壁所构成的掩体内。但是有一个问题:她没法从这里出去。

黎明前墨一样的漆黑转变成了浓厚的玫瑰色,又突然一下变成了青灰色的苍天。

太阳升起了。

太阳在她面前积满尘土的地板上一步步前进。

SVD感到口干舌燥,但她没有丝毫冲动的打算:忍耐是狙击手唯一需要的天赋。如果有必要,她会一直忍到下一个夜幕降临,而且她也确实打算这么做。她把一面小镜子**消焰器的槽里,然后稍稍伸出去一点。那只是比勋章还要小一圈的一块平面,但是她看的很清楚。对方一旦离开现在的位置,就无法再封锁她的出路了。

双方都没有太多选择,只能在无尽的等待中煎熬,直到某一个决定性的瞬间将对峙打破。或者——她一想到一这点就感觉被攫住了心脏——对方可以呼叫普通的铁血士兵从其他路径包抄上来。也许她们已经在楼下了。也许她们正在垮塌的楼梯上艰难攀爬。每一秒钟都在凝视镜面和等待突如其来的死亡中度过;这是真正的煎熬。

从刚才开始一直晃着她眼睛的阳光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影。SVD完全像个老年人一样慢悠悠地往上瞟一眼,她这才发现今天是个多云的天气,典型的、秋天的多云天气,一朵朵洁白无瑕的积云在灿烂的日光下缓缓移动,边缘明晰,像蚕茧一样结了一层壳。几只鸟儿在云朵边缘追逐嬉戏,时而在阴影下滑翔,时而在阳光中展翅高飞。突然,她有了一个主意。

头顶的这片云还在不紧不慢地游动,她还有时间慢慢考虑。但是,真的要这样做吗?真的要把胜负押在这些变幻莫测的因素和自己的估算上吗?如果任何一个地方出错——那她就没有时间去后悔了。

或者,银发女孩靠在矮墙上对自己说,等下去,一直等到太阳落下吧,但是贼鸥既然能在最深沉的黑暗中狙击,想必也不会拒绝又一个夜晚。或者,铁血的增援会先一步穿过这道木门出现在面前,那样她就像**的婴孩一样脆弱无力。但是——那样又有什么不好呢?她问自己。即使活过了这一天,明天、后天,依然是一样千篇一律的生活,进行着一场不会被任何人记住的战斗,早一点倒下,又有什么关系。

云朵走着,走着,快要离开头顶,她平稳地喘着气,心脏却跳得癫狂,嘴唇发干。她右手虎口牢牢握住护木,小指不安分地拂动,拂过那些木纹和裂隙。阳光再一次照进了这个房间里。她屏住呼吸,后脑像被黏住了一般沉重。阳光点亮了她磨损的皮靴。阳光越过了她的膝盖。她还在犹豫着,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而犹豫。丝丝凉风调皮地在耳旁打着旋。

阳光越过了头顶,她眼前的世界霎时一亮。一秒,两秒。云朵在寂静中离去。下一秒,她摘掉镜子,翻身跃出墙外。

子弹擦过飘扬的长发,留下灼热与一缕青烟。SVD单膝跪下,在一声一声的心跳中端起枪,遵照视野中贼鸥的位置,瞄准。她就在那儿,瞄准镜后面闪着幽绿色的光。

SVD的准星还在晃动。她用了毕生的时间来加快瞄准的速度,可现在却像是白费。贼鸥正在拉动枪栓,与此同时,阳光正在底下的街面上飞速前进。

漫长如同永恒的一秒钟过去了。

十字线套在了两人的脑袋上。在这个当口,从街这边看来,好像太阳在SVD的身后温柔地眨了一下眼睛。

“呯——”

SVD慢慢,慢慢地朝头上摸去,那顶船形帽不知所踪,原来戴帽子的地方只留下一块内凹的焦糊的痕迹。

而贼鸥的额头正中出现一个黑洞,栽倒下去。

她扣下扳机的右手一直在颤抖。她低下头,亲吻了自己的手,又亲吻了枪身。“干得漂亮。”微风舔舐着汗湿的脸颊,云团对刚才的事情浑然不知,渐渐离去,再往远看,是天地苍茫。所有这一切都在呼吸间涌入内心,都让她感到无比的畅快。她笑了起来。

她笑了起来,放纵地、彻底地大笑起来,即使在过去也从未这样笑过地大笑起来。她直笑到喉咙发紧,咳嗽不止,然后又开始哭。热流一波接一波地涌上眼角,身上却一直暖洋洋的。她也不去管满地尘土,就这样抱着枪侧躺在地上,任脸上涕泗横流。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脸上满是泪水与尘土搅和成的泥浆。

笑容也好,眼泪也好,本应都是和SV-98的别针收藏一样留在了指挥部里,等待着由她们的另一具躯体去拾起的。只是,SVD开始意识到,人形并不是如此简单的东西。

那天晚上,她第二次爬上A区的钟楼,把SV-98拖了下来。

她扛哧扛哧地拖着她穿过许多废墟、楼道和走廊,脑海里浮现的是曾经在月光下,在周边人的起哄中将她打横抱起的景象。人形的重量,应该是不会变的才对。

中央广场的地下室里,藏了一瓶伏特加,也许是整座城里剩下的最后一瓶伏特加。她从来就不是很喜欢伏特加,但是现在不是挑剔的时候了。伏特加和蜡烛在桌上,后辈背靠墙角,自己盘腿坐地上。没有月,没有花,一人自斟自饮。烛火飘忽,苍老的墙上影影绰绰,凝成一个个欢宴的人影。SVD咪起眼,让那些人像汩汩的清泉一样流泻而出:醉醺醺的AK-47,沉静而可靠的马卡洛夫,波波沙姐妹,脸上总是一副踩了狗屎表情的索米,笑眯眯但叫人不寒而栗的咖啡厅老板春田,当然,还有指挥官。他们就如此自然而然地出现在脑海中,和他们一起出现的是指挥部的厅堂,活动板材搭建的宿舍,光线昏暗的酒吧,所有这些SVD曾筑起一道墙,将它们阻挡在外的东西。但是这道墙在那个坍塌的房间里,在火药燃气的冲击波抵达肩膀的那个瞬间就应声而倒了。

只有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人才会真正地理解自己。SVD理解了自己,她不是一个幽灵,她是战术人形SVD,她有同伴,有朋友,有她所关心的指挥官和格里芬的任务。她来到这里,是为了坚守在这座城市里,为主力梯队的后撤争取时间。而她唯一的未来,是死在这里。

人形会死吗?格琳小姐不止一次提到过,人形不会真正地死亡,只要她们在每次任务前按要求上传心智云图,而指挥官只是在一旁笑笑。SVD从未让自己倒下过,她的躯体依然是出厂时的那一副,只是很多部件都在修理时替换掉了。指挥部的人形里许多都换过身体,有的换过不止一次。甚至有人觉得,自己的身体每过一两年就会老化,需要定期更换才能维持最佳状态。她以前从未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直到现在,在酒精的作用下,她似乎看见遥远的某个设施里,一具和她一模一样的躯体平躺着,浑身插满管线,IOP的工作人员敲击某个程序,便把一团晶莹剔透的“灵魂”注入了身体,那躺在床上的自己睁开眼来……而自己还待在地下室里,还在呼吸着,做着异想天开的梦。她们是同一个人吗?当然不是。她没有在小城的街道上漫步过。她没有每天早晨被木星炮的吼声唤醒过。她没有在漏风的石壁之间写下糟糕的诗句过。她没有看着同伴一天天衰弱、流失生命,自己却无动于衷过。

她想到了那或许已经在不知何处被制造出来的、被指挥官和其他人形认为“只是缺少了最后一战的记忆”的SVD。她也是一样喜欢格瓦斯胜过喜欢伏特加吗?比起《向斯拉夫女人告别》65年红旗歌舞团版本的慷慨激昂,她更偏爱弗拉基米尔·拉查瑞夫所作的倾诉愁肠的歌词吗?她还是一样的喜欢出风头,一样的默默照顾着后辈,一样的由于逞强失去和指挥官一同值夜的机会后,在床上懊悔到天明吗?

不。

不管他们制作多少份心智云图的拷贝,那些人形都不会是她了,这也一点不能让她产生自己的生命会延续的感觉。不,她的终点就在这里,在这些风化的石墙和木头家具之间,和SV-98倒在同一个地方,倒在她几个月来生活和战斗的地方。

她会死吗?是的。

她想死吗?不。

又一次,笑容浮现在脸上,她不敢想象事情会是这么地简单。

“Давай за жизнь,давай брат до конца(来吧,为了生命,来吧兄弟,让我们好好活着)”SVD轻轻地哼起来,“Давай за тех,кто с нами был тогда(来吧,为了他们,那些和你一起战斗的人)”

她的声音在四面石壁之间悠悠回荡。

“Давай за жизнь будь проклята война(来吧,为了生活,管他可恨的战争)”

地面上,夜晚的凉风正在石缝间穿行,往空荡荡的房间里灌进呼呼风声。蚂蚁爬行在每一个角落。麻雀在睡梦中呢喃。月光照耀下的小城,或许从来不曾宁静过。

“Помянем тех,кто с нами был тогда(记住他们,那些和你一起战斗的人)”

一个切割者从地板上惊醒,兵蚁在旁边瞪着绿油油的大眼睛。她伸出手摸了摸兵蚁的头。不远处,露天的石阶上洒满银白月光,皎洁如同北国雪原。

“Давай за жизнь(来吧,为了生命),Давай за тех (来吧,为了他们)”

在一间幽暗密闭的地下室里,她却哼的轻灵曼妙,好似清晨扑扇翅膀的百灵鸟,又像是沼泽上方被吹开的薄雾。

“Давай за жизнь (来吧,为了生命),Давай помянем тех кто с нами был(让我们记住那些曾经和我们在一起的人)”

SVD闭上了眼睛,似乎自己的全身都融化进了拖长的音符之中。当她最后睁开双眼,呼出满口酒气和解脱的时候,越过忠实守候着的烛火,她看到SV-98静静地靠在墙角,微微扬起了嘴角。

活着吧,在结束之前,一直活下去。

12月3号

就在SVD和贼鸥对峙的地方不远,有一间咖啡馆。SVD一直不知道那是间咖啡馆,或者一直没有在乎过;但是这天,一个雾气弥漫的早餐,她推开了咖啡馆的门。

风铃叮铃铃地响着。咖啡馆内一切陈设如常,战火奇迹般地停留在了咖啡馆之外,停留在了它的木门和古朴的落地窗之外。她任由自己的长发扫过吧台上积压的灰尘,感受着店内沉淀了许久的空气,还有那股扑面而来的淡淡的咖啡味;也许整个店里都剩不下一包完整的咖啡豆了,可咖啡的气味还是在这里,从吧台和桌椅板凳中缓缓地释放出来,只有当整个店被摧毁它才会消失。

SVD在吧台边点了单,然后回到落地窗边找了个圆凳坐下。这些凳子都稀稀拉拉地分布在四周,让人不禁怀疑它们刚刚在进行一场戛然而止的派对。她看着晨雾在外面的街道上升腾,远处的房屋隐去,反而让小城似乎有了无限的深度。咖啡也许永远也不会端上来了,但是店内的空气实在清香怡人。SVD怀里抱着枪,闭上眼睛,用鼻腔的深处去感受着空气中每一丝香气,感受它的婉转绵柔,感受它的酸涩清苦。许久,脸上好像传来一阵热意,她睁开眼,却发现不是咖啡的热气,而是阳光穿透浓雾,正照进店里。

铁血的人形士兵们,她们也会喝咖啡、茶和其他一切令人愉悦的饮品吗?她想着。她希望不会。

12月14号

钟楼轰地一声倒塌的时候,SVD正在午睡。

她把一本地上捡到的五颜六色的杂志摊开蒙在脸上,便放心地躺在蓝天之下睡去了。午后的梦就像晶莹的肥皂泡,谁也不知道何时就会突然破裂。“轰——”整个小城都为之颤抖的一声,伴随着许许多多砖块碎石跌落和刮擦的声音。她连忙挺起身来。

冲天的黄尘中露出一头蝎甲兽的身形。这种被称为“强无敌”的铁血机甲是坚甲厚盾、火力凶狠的对手,以摧毁前进道路上的一切为己任。不是我的菜。她懒洋洋地心想。这种猎物应该更适合NTW-20、IWS2000、M99,甚至是她离开前刚加入不久的猎豹M1,一个睫毛和身体同样纤长的匈牙利姑娘。她是一个专业的狙击手,不是那些信奉大力出奇迹的人。

身上的弹药只有八十多发了,根据她的估算,需要十五发子弹才能使它完全瘫痪,而且每一发子弹都必须打在精确的位置上才行。好在她占了先出手的优势,而且还处在一个制高点上。呯、呯、呯、呯,SVD飞快地扣动扳机射向蝎甲兽露在外面的一条前腿和一条后腿,一两发子弹打在护甲上偏离了轨迹,但是更多的命中了目标。遭到攻击的怪物笨拙地转换方向,它不会叫,冲开废墟的轰鸣声却像它的怒吼。呯、呯,换弹匣,继续射击另外两条腿。伴随着连这里都能听到的哐当一声,右后腿从关节处断开了,而蝎甲兽也锁定了SVD的方位。

大口径机炮开始嘶吼的刹那,她已跃过楼房间狭窄的空隙,跑到另一个屋顶上。蝎甲兽转动机炮,而她趁这个机会射断了另一条腿。现在它不能再移动,只能在原地转身了。这是为了钟楼——SVD心中突然冒出这样一个没头没脑的念头,旋即就觉得自己可笑了。她把准星对准了机炮与蝎甲兽身体的连接处,沉稳地射击起来。而机炮也对她所在的区域喷吐火舌。即使面前被打的烟尘四起、遮天蔽日,SVD还是牢牢扣住扳机直到把这个弹匣打完。

片刻的寂静。蝎甲兽的机炮也离线了。中央处理器判断自身已失去任何行动能力,没有丝毫犹豫地启动了自爆。

爆炸的冲击将SVD推到了身后的墙上。这一下只比刚才钟楼坠地的震感稍稍小一点,波及范围却大得多,附近的整个街区都笼罩在土黄色的烟雾中。等到耳鸣渐渐消去,一切就结束了,小城的地貌已彻底改变。用了二十发子弹,SVD心想,浪费了。她恼火地想抬起左手挠挠头皮,但是左手似乎没有反应。

直到被沙尘迷住的眼睛彻底睁开,她才看到,左手依旧支在房屋的边缘,扶着狙击枪的暗红色护木。她的左臂距肩三指宽以下的部位,都被机炮齐根切断了。

12月24日

圣诞夜。不出所料,城里下起了雪。

饶了我吧,她想。几天前的蝎甲兽破坏了小城的半个街区,清理出一大片的空地,而现在在那些空地后面有着大量铁血的身影正在调动。相持了四个多月后,它们突然决定要全面进攻了。

“所以我不是都说了吗,俄历的圣诞节在一月才对。”SVD轻轻地抱怨道,然后又轻轻地笑了。子弹不到六十发,怎么看都不是能挡住纷飞的雪幕后面那只大军的数量。但是只要她枪法够准,说不动还是可以撑到耶稣在马厩里诞生的那一天。

虽然不是俄历。

她的左臂断处还在漏液,这倒不是最主要的;右手要扣扳机,她只能把枪搁在一面半塌的矮墙上。城里到处都是这种半塌的矮墙,也许它们原本不是矮墙。这样要转换瞄准的方向就不太容易,好在她的敌人看样子打算发起一场正面的冲击。几个弹匣在积了一层薄雪的地上一字排开。其他的用具都留在了各处的隐蔽点里,除了那本笔记本,她把它带在身上。那些诗可不能让别人看到。

一只鹰/在清晨的/露水中/滑翔/

在雪中等候了多时,终于那些黑乎乎的身影开始一窝蜂地向前涌了。SVD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地觉得“一窝蜂”这个形容如此精彩绝伦。

铁血的进攻杂乱无章,显然它们并没有一位高级人形担任指挥工作,不然也不可能和她们两个人在这里纠缠这么久。透过飘扬的雪花,它们的身影看起来很模糊,但是还是可以通过大小来简要分辨。她放过了那些巡游者——反正它们多半会自己卡在残骸之间动弹不得——但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些小而迅捷的黑影,只有可能是兵蚁了。可爱、但是又惹人厌烦的小东西们。

它羽毛招展/昂首/迎着/强风和波浪/

SVD扣下扳机。一个小小的黑影在雪地中栽倒,激起一溜雪花,然后不动了。她又调整目标继续射击着。

兵蚁跑的很快,它们已经越过了那头公鹿的尸体——几乎已经被蛆虫和乌鸦啃光了——抵达广场的另一边,也就是SV-98所在的地下室的位置。但是现在这对SVD来说意味不了什么。她所关心的是,失去左手缓冲的狙击枪持续地以全部的力道撞击着右肩,而她为了快速射击又必须把肩紧紧贴在枪托上。这样做造成的损伤比她想象的还要大。

也许在子弹用完之前,我就会先把仅存的右手打废,她淡淡地想。

滑翔/滑翔/向着黑云翻腾的彼方/

不知不觉中,雪已经积下了几寸厚,而且还在继续变大。SVD只能勉强看到四五十米外的地面,以外的世界对她来说似乎已经不存在。她毫不怀疑,自己的枪声能传达到的距离比这还短。

雪毁掉了一场悲壮的战斗,把它变成一场闹剧。SVD朝任何视野中出现的东西开火,她的右手颤抖,肩部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形,子弹也开始乱飞了。她瞄准最近的一个胡峰的胸口,却击中了她的脚踝,胡峰一个趔趄,像是被脚下的石块拌到了一样向前栽倒在雪地里,看的她噗嗤一笑。偶尔,当她扫视前方寻找茫茫白雪中黑色身影时,她会觉得铁灰色的天幕后面好像浮现了一张脸。那是谁的脸?像是指挥官,像是SV-98,也像是她自己,但又都不太像。

人形会看到幻觉吗?她不确定。她曾经花了整整一晚上翻来覆去思索仿生人梦见电子羊的问题,最后发现还不如自己睡着了做个梦看看。她睡着了,也许梦见了一万只电子羊在晶体管草原上奔跑,但醒来的时候早已忘却。

这个世界总是充满了她竭尽全力也无法回答的问题,就像充满了她竭尽全力也无法战胜的困境一样,也不知这究竟是福,还是祸。

也许,终究是一件好事吧。

腕关节,锁定。

肘关节,锁定。

永远有着更深奥的谜题等待解决,永远有着更绝望的深渊等待突破。人们会倒下,会痛哭,轰轰烈烈的故事最后会在阴沟里结束。但正是这些,让她们在这世上短暂的存在充满了意义;在哭红的泪眼中,世界是如此美丽,一切色彩都鲜亮到刺痛。

SVD面前几十米的区域内倒下了二十几具铁血的尸骸。她用脸颊和肩膀夹住枪托,单手换上最后一个弹匣的时候,还在置身事外一般地想着:到了耶稣诞生的那一天了吗。

谁知道呢。

这一个夜晚小城里的枪声,断断续续地响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彻底淹没在越来越大的雪中。

第二天,阳光下的小城银装素裹,光彩夺目,即使被抛弃,被荒芜,被毁坏,依然美艳动人。雪夜中的战斗,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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