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的像一场梦一样。
就在昨天的这个时候，瓦菲正因为偷偷躲起来睡觉而被老板狠狠地踹了一脚，当时她感觉自己已经到了报废的边缘。是啊，里头做事情集中不了注意力，总是犯困，外头又被老板三天两头找碴儿敲打，这样的日子，就是没有感情模块也熬不住了，但是被送去解体也不会比现在强多少就是了，瓦菲可不想经历那种被活生生肢解的感受，虽然感觉不到痛，但实在是让人犯恶心。
可是事情就在一天之内有了转机，就像瓦菲最喜欢的僵尸片剧情一样，这个叫做“绝境逢生”，在昨天那个自称是“安保公司采购员”的女人前来拜访老板之后，老板对瓦菲的态度就变得古怪起来。不但不再让瓦菲去擦根本够不着的柜子顶，还破天荒的允许她11点就去睡觉，第二天也不用五点半早起来给老板的儿子准备早餐。
安保公司采购员真是个好人啊，瓦菲这样想着，就进入了梦乡。
但是瓦菲怀疑自己现在还没睡醒，因为一大早就来了一辆面包车，车上下来几个穿制服的和几个穿白大褂的。他们从老板那拿走了瓦菲的烙印记录和改装指令，之后瓦菲就被告知，她已经被一个什么什么公司征用，之后会得到全方位的改造，不但能够获准安装最新型的心智和情感模块，还拥有被打上“武器使用”烙印的权利，总而言之，比在这家死气沉沉的家电维修中心当店员兼保姆兼出气筒要强多了！
瓦菲现在正坐在机场角落一架直升飞机的起落架上，飞机还有半小时才起飞，飞行员是个满脸胡子的大叔，在得知“这就是索伦新看中的人形”之后，他哈哈大笑着答应一定会把瓦菲送到目的地。
瓦菲眯起眼睛，午后强烈的光线透过斑驳的云彩和直升机的尾翼落在她身上，照的她暖洋洋的，一般这个时候，倦意就会伴随着机体的故障报警一起袭来，但是今天瓦菲出奇的一点都不困，她纳闷这个困扰自己良久的bug什么时候已经自己消失了。
瓦菲作为当时的新一代服务型人形被制造出来，但是很不幸，在装机过程中就出现了意外，由于心智写入接口的脱落，导致她对命令的接受能力非常低下，而且在开机三小时之内就要进行心智内存空间的整理，对外表现就是需要睡觉。可是对服务型人形来说，这种休息意味着效率低下，不能接受命令更是失去了作为人形的主要意义。于是，瓦菲就被后勤处拆掉了素体，核心被送进了回收站，万幸的是回收站管理员是个贪财的家伙，在换上了一具有些瑕疵的素体之后，瓦菲被摆进了二手人形交易市场的橱窗。这些经历是瓦菲作为商品被激活的时候听店主讲给客人听来的，她的心智问题也在一年的橱窗生涯中被各种客人克服了——只要命令够强硬，瓦菲也能接受，而只要施加物理干扰，经常休眠的问题也能减少到一天一次，这是在死机很多次之后大家总结的最佳工作时间。最终瓦菲被主人，啊不，前主人买走，他是一家家电维修中心的老板，得益于他丰富的家电维修知识，在瓦菲犯困的时候他每次都能敲打到让瓦菲感到最痛的地方。但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由于和瓦菲同一批次的人形很快就被淘汰，她的素体问题得到了改善——老化的零件也强过不能用的零件。就这样熬了一年多，正当瓦菲感觉自己就要“追随同伴而去”的时候（这句话是老板用来刺激她的温和版，激进版被瓦菲的语言核心模块过滤掉了），那位“安保公司采购员”出现了。
直升机轰鸣着从机场起飞，由于天气很好，它一直爬到很高的位置才停下。从稀疏的云影里，可以依稀看到下方化了的朗姆冰淇淋一样的城市，只有忠实可靠的人形，还在顶着烈日和过载的危险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
“第一次飞吧？”飞行员大叔看起来是个老手，在爬升的过程中，他甚至还有余裕来帮瓦菲整理安全带。现在飞行已经很平稳，他看起来有点无聊，开始向瓦菲搭话。
“是的，先生。”瓦菲条件反射的激活了礼仪模块，恭恭敬敬的回答道。
飞行员摆了摆手：“我帮索伦送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我问这个问题，你们都是这样回答，有没有有点新意的答案？”
瓦菲有点难以理解什么是“有点新意的答案”，她身上打满了陈旧和修补的烙印，在她没什么成长的自适应语言库里搜索了几秒，她挑选出了一个被礼仪模块过滤掉的回答。
“我有一个……大概适合的答案，您要听吗？”
飞行员耸了耸肩，重新把注意力放在飞机的驾驶上，他显然没准备从一个看起来急需升级和漏洞检测的旧型号人形那里听到什么有意思的答案……
“那就是‘关你屁事。”先生。”
直升机在空中剧烈的颤抖了一下，差点把瓦菲从座位上颠飞起来，她赶紧拉进了安全带，同时严肃的提醒身边那个不看仪表盘，而是张大嘴巴盯着自己的驾驶员：“先生，刚才的操作风险极大，请不要再次尝试！”
从一位服务型人形口中听到一句粗口显然使得飞行员相当震惊，他转过头去操作飞机，但是在飞机稳定住之后，他又开口了：
“抱歉，小姐，是我忘了本公司的宗旨，在索伦决定要你去她那报到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是同事了，我不该像刚刚那样戏弄你的。我们公司有位研究员曾经提交了一份报告，说从人形的语言库中就能分析人形心智的成因，我现在有点相信了。可以请教你的名字吗？”
瓦菲不明白这个人说了这一串晦涩的名词想表达什么，但是她理解这个人说的最后一句话，她依然恭恭敬敬的回答道：“如果您愿意，可以叫我瓦菲。”
飞行员没有马上接话，似乎在咀嚼这个名字的含义，在思考了一下之后，他若有所思的回答道：“瓦菲……啊，你可以叫我克鲁格，欢迎来到新家，瓦菲小姐。”说着他侧过身来，伸出结实的右臂，瓦菲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伸出纤细的左手，握住飞行员温暖粗糙的大手，认真的上下晃动了三下。
飞行员对这样简单的程式反应似乎早有预料，他没有再说什么，扭过身子去对付刚刚在危险操作里已经吵的不耐烦的仪表盘。直到飞机开始降低高度，向下看去已经能看到一幢幢先进明亮的大楼，他才重新开了口：
“瓦菲，你有没有梦想？”
这个问题所有人形都被植入过标准答案，瓦菲认真的回答道：
“人形不会做梦，先生，因为我们不会数电子羊。”
克鲁格摇了摇头，他低沉的声音在直升机降落的引擎轰鸣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瓦菲，你应该有梦想，尽管你身上带着永远没法消除的烙印，时时刻刻提醒你的身份，但是实现梦想是不管什么身份的灵魂都拥有的权利。”
瓦菲瞪大了眼睛，这个男人是第一个在听到预设的冷笑话答案之后，一本正经的回答的人。这超出了她的思考能力，她喃喃的说道：“先生，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克鲁格似乎没有听到瓦菲的话，他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就算你之前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也不要紧，在你安装上更先进的人格程序和思考回路之后，你就能仔细、全面的去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索伦比我更相信这一套，她总是说‘梦想让她们抬起枪口’，我们为你提供的不仅仅是物理上的升级，更希望……啊，到了。”
随着一下轻微的颠簸，直升机平稳的降落在一幢大楼的顶部，瓦菲似乎完全没有弄明白这个人刚刚一连串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只把这些话一字不落的写进了自己的记忆模块。
直升机的门打开了，瓦菲脱掉安全带和头盔，准备离开飞机，这时她听到了身后克鲁格的告别话语：
“去追寻梦想吧，瓦菲小姐，我会记住你的名字的，欢迎来到……格里芬……。”
后面的声音被直升机轰鸣的引擎卷走了。瓦菲跳下飞机，按照自己被生产出来时就被植入的第一条务必遵守的规定，恭恭敬敬的向直升机鞠了一躬：
“谢谢，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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