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后，老板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而且总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发呆这多少让我有些不寒而栗啊。
“老板，你这是怎么了？病了？”我支起扫把，走到他身边，伸出手去探了探他的额头。
老板的目光一路追随着我，仿佛有些痴迷地看着我。那目光让我既心动又心疼，想必当初看着伯裘时的他也是这样的吧。
“怎么了？迷上我了？”我故意调侃道，然后干笑了两声。
老板一反常态，没有立即回嘴，反而温和地笑了笑。
他这一笑不要紧，倒把我笑毛了。
“老板，你，你到底怎么啦？脑子被驴踢了？”
听到我这句话，老板慢慢收敛起笑容，淡淡地说了句：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这才是我认识的老板嘛，他要是一天不损我个一两次那才不正常哩。
“小打杂，你来这里多久了？”老板返身进了屋，我知道他是去拿琉璃烟杆，便跟了进去找火柴。
因为幽灵客栈是个独立于现世的地方，要如何计算在这里的时间还真是个问题。以我自己的感觉来说，我在幽灵客栈已经待了将近两年了。可在这幽灵客栈中，我遇到过上古大仙，救过活在春秋战国时的父子，又曾接驾过清朝的康熙皇帝，如果这样算的话，我已经活过近千年了吧。
“差不多两年了吧。”我掂量了下，觉得还是按照我自己的感觉说吧。
“也不短了。”老板轻声说了一句，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可也不长啊，才两年。”
老板拿起琉璃烟管，我自然地把火柴擦着，给他点烟。
“现在也已经习惯用火柴点烟了，小打杂的进步不小啊。”老板笑着说了一句，然后轻轻地吸了一口烟。
是呀，这些事以前都是忍鱼在做，何时变成我在做了。
当时我怎么也没想到，那竟是他最后一次和我说话。
两天后的一个早上，当我照例去他房间喊他起床时，发现老板又失踪了。一开始我并未在意，毕竟他以前也玩过失踪的把戏。等了两天一夜，却还不见他回来，我有些担心了。忍鱼看我一直守着门口，便安慰我。
“别担心了，说不定老板又去奈何街了呢。”
“可他以前从来没有在奈何街逗留这么久啊。”
结果听我这么一说，忍鱼也开始担心起来。傍晚时分，千风落红姐妹在门口玩起踢毽子的游戏，我心不在焉地看着一下一下飞起来的毽子，心里盘算着老板的下落。莫非真的又去奈何街了？不会啊，不是刚刚去过吗。难道是去找哪个酒友了？那也不能去这么久啊，在好喝的酒也没有忍鱼酿的好喝啊。难不成是去找月老了？当我正想着月老时，刚刚被千风用力踢起的毽子划着一道好看的弧线，向着大门口飞去。
“诶呦！疼死小老儿我了。这是谁家的倒霉孩子啊，这么不会踢。”
那个身着白衣的鹤发童颜小老头揉着光溜溜的大脑门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那头雪白的小毛驴。小毛驴一进来，马上向着厨房进发。月老见状忙抓过绳子，硬生生地把小毛驴拽了回来。
“今日不比往昔啊，老弟，咱们可是有要事在身啊。”
哪知小毛驴根本不理会月老的“严厉警告”，一挺身挣脱了月老的束缚，一溜烟儿地奔进厨房了。自从知道这只白毛驴是汤公子的转世，我对它更多了几分喜爱和疼惜，即便转世为牲畜，也忘了前世的一切，但情不灭一心只想着忍鱼。既如此，我何不成人之美，让他们多待一会儿呢。
“程姑娘，出大事啦！”
“什么大事？”
“那个死心眼子的傻小子，哦，我说的是这幽灵客栈的老板，这傻小子，真是死心眼儿，去哪儿不好，偏偏要来个破境。哎呀，这糊涂小子，他以为他破境了就能见到伯裘大人？这不是存心找死吗。”
月老一口气说了许多，我虽然听到一半就有些糊涂，但还是清楚了一件事：老板出事了。
“老板，老板，他，到底怎么了？”我的声音不自觉地打着颤，音调也高到了不自然的地步。
“听我小老儿慢慢说。”
都什么时候了！还慢慢说！我一把揪住了月老的胡子。
“快说！子瑜他到底怎么了?”
月老被我大吼大叫的样子吓到了，也哆嗦起来，小眼睛也渐渐变红了。
“程姑娘，只有你能救他了。伯裘大人临走时叮嘱过我，一定不能让他做傻事。可是我，可是我阻止不了他啊。他能听我的嘛，啊，你就说上次，二话没说，就从我小老儿身上揪头发，那也太狠了点儿吧。”
想不到月老是那种越紧张越啰嗦的类型，不行，我要是听他啰嗦完这么一大通，恐怕黄花菜都要凉了。
“你就说他现在在哪里？”
月老还想再说什么，但已经被我的气势实实在在地吓到了。
“在，在，在社树那边。”
社树？
“他去那边干什么？”印象中，我和老板曾经救过那棵社树一次。也就是在那次，老板把伯裘的事告诉了我。可是要怎么过去呢？上次我们是从幽灵客栈后院那边过去的。想到这里，我马上向幽灵客栈的后院疾步走去。月老一路小跑地跟在我身后，便追还边说。
“程姑娘，你这是去哪里啊。你也要去破境吗？使不得啊！那虚无之境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啊。”
我现在哪还顾得了这么多，只要能找到王子瑜，就是十八层地狱我也要去。
到了后院，看着那么多门，此刻的我也傻眼了。我记得上次我们是从一个小缝隙里面走过去的，老板施了个什么法术，把小缝隙变成了一个大通道入口，我们才得以进去的。那道缝隙在哪儿？老板又是施了什么法术？
“你哪儿也不能去。”
不知何时，忍鱼也来到客栈后院。听到她冷淡的声音，我顿时怒从心起。怎么，她凭什么不让我去。我是要去找王子瑜，找幽灵客栈的老板。他如今失踪了，你不是也很担心吗？
“我要去，你们谁都别拦我。”如今不是生气吵架的时候，救老板最要紧。
“程姑娘，你别着急。”月老呼哧带喘地劝我。
“都什么时候了！你们怎么还不着急，我告诉你们，王子瑜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饶了你们的！尤其是月老你！”
“啪”
忍鱼出人意料地扇了我一个耳光。一刹那间，我根本就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接下来的几秒钟，只觉得右脸颊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老板出事了，我们都着急。但如果像你这样手忙脚乱，不但救不了他，还会搭上你自己的命。”忍鱼冷冷地说，我看到她的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先听月老说什么，然后我们再说怎么救他。”
因为疼痛，再加上担心，我的眼泪一下子流出来。
“忍鱼，你说他为什么，为什么要丢下我们啊。为什么啊，他明明，明明这么珍惜这家客栈，明明这么珍惜我们。为什么？”
月老踮着脚，拍了拍我的头。
“他是珍惜你们，可是他更珍惜那个已经死掉的狐仙伯裘。你还记得老儿我跟你说过，他一直想要我交出合欢铃。他要这个铃铛，就是为了再见伯裘一面。”
是啊，他不是也曾经在我面前说过，他是多么想通过社树，到达伯裘所在的虚无之境，再见她一面。
“程姑娘，那个合欢铃现在在哪里？”月老的眼神变得坚定了。
“在我房间里，我把合欢铃和闫薇送我的小镜子放在一块儿了。”我从月老的眼神里隐隐感觉到，事情或有转机。
“只要有合欢铃在，小老儿我就有办法把姑娘你送到老板身边。”
合欢铃被我小心地收在了那只装有小镜子的匣子里。找到合欢铃时，铃铛发出一道道炫目的金光。金光一波波地撞击到一边小镜子的镜面，让小镜子也产生了连锁反应。
“程姑娘，这镜子是谁送给你的？”月老如获至宝似的拿起那面手镜。
“是我的一个朋友送的。”
月老拿着镜子仔仔细细地看了看。
“老头儿我要是猜的没错，这镜子是闫薇姑娘送你的吧。”
我连连点头。
“那就太好啦！程姑娘，你现在把这合欢铃戴在身上，然后赶紧躺下，把这面镜子放在心口上。”
我急忙照着做了，忍鱼在一边咬着嘴唇看着我。
“现在，姑娘你要赶紧睡觉。”
“什么？！”
“老儿我是要姑娘你用自己的入梦之力，让魂魄得以进入虚无之境。这面镜子是九天玄女用八卦镜的碎片制成，可通往任何地方。姑娘若得这镜子相助，定可以安然无恙地到达社树那里。然后姑娘你要请求社树，借其力量破境。”
“要怎么破境？”
“社树自会帮助你的。”
我没再多问，赶紧闭上了眼睛。眼睛一闭上，眼前马上浮现出老板的身影，老板调侃我时漫不经心的样子，老板轻笑的样子，老板吸烟的样子，老板略带伤感的样子，……闭上眼睛，满眼都是他。为什么，为什么我这样喜欢你，你却不愿意为了我而留下来呢。我不期盼能得到你对我这份感情的回应，我只想你好好活着，在我眼前好好地活着。可连这点，你都不肯满足我。那个伯裘就那么重要，比我、忍鱼、千风落红、幽灵客栈所有这些加在一起都重要吗？混蛋，我这次把你找回来以后一定要好好揍你一顿，直到把你揍醒为止。
醒来时，我已身处于一片黑暗之中。咦，为什么跟上次的情况不太一样。这样子我要怎么找社树？就在我困惑的时候，远处有一个地方在一闪一闪地发光，仿佛在引我向那个地方走。我站起身，擦了擦眼泪，开始向闪光的地方跑去。跑了一阵，我来到闪光点的源头，发现那竟然是一大片圆湖，湖水波光粼粼，向四周发出一道一道的波光。在我俯身看湖水的时候，我看到的不是自己的倒影，而是湖水底部的情形。湖水就像面玻璃般，映出了另一面的景象。我认出那就是我曾经和老板去过的，到处都是白茫茫的地方，社树就在那里。我没有犹豫，跳进了湖里。果不其然，我从湖面穿越到了那边的白色世界。可是在白色的世界里，我却无法看到社树的影子。我实在急得不行，于是脑洞打开，喊了起来。
“社树，社树，你在哪里？你快出来吧，我要去就王子瑜，我要阻止他去虚无之境，你快点出来吧。”
边走边喊，但同时心里也明白，社树又不是人，不会自己走出来。
“姐姐你是来找社树爷爷的吗？”突然间，一个穿绿衣服的小男孩出现在我眼前。
“你是谁？”
“跟我来。”说着，小男孩拉起我的手，飞速地跑起来。小男孩看着小，可跑起来真不是一般的快，我被他拉着，几乎是脚不沾地地在跑。跑了一阵子，我远远地看到社树。跑到近前时，小男孩停了下来，回过身来向我顽皮地一笑，然后便化为一片绿色的树叶，飞回了社树的枝头。
“社树，王子瑜在哪里？”
社树的每条枝桠、每片树叶开始颤抖起来，树皮上原本就附着的一层莹莹绿光也渐渐变强。我将手抚在树干上，树皮的温度出奇地高，都有些烫手了。我本想将手缩回去，可树皮中突然飞出几条藤蔓似的东西，将我的手牢牢缠住，压在树皮上。树皮的温度持续升高，我感觉到手掌下的那块树皮好像在渐渐融化似的，开始变成黏糊糊的，像沼泽一样的东西。那些藤蔓越来越多，从树皮的缝隙中飞出来，将我整个人都缠住，拉向社树。随着温度的升高，社树上那片疑似沼泽的区域也越来越大，终于将我整个人都吞没了进去。在我即将被完全吞没的一刹那，我听到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程子君，一切就都拜托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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