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铃都没有想到的是,她再次见到雾和纱织已经是快新年的时候了。
洁白的雪花覆盖了云巫山,银装之下,偶尔探出一两点嫩绿,似是白袄上的装饰。春的影子埋藏在白雪下,未曾远离。不,这么说并不完全正确,应该说冬从未到来才是。由法术形成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地上,掩去了整座山的生机。铃坐在屋顶上,无聊的望着天空,双眼之中,是一片空洞和虚无,她的手指不时在空气中划过,改变着风的轨迹和雪的大小。
而纱织进山的时候,不知是否是巧合,恰好是雪最大的时候。她紧了紧身上厚实的冬衣,把冻得通红的手伸到嘴前,哈了一口气,白雾没多久就散了,而寒冷仍存。
很冷,很疼,连呼吸都很困难,每向前迈出一步都能感觉到巨大的阻力。
身为守山人,雾和纱织当然知道云巫山的特性,也清楚这暴雪是由铃的力量导致的。但这正是最奇怪的地方,从小到大,这是她第一次见云巫山下雪,还是这种程度的暴风雪。是她出什么事了吗?雾和纱织加快了脚步。
但她实在是小看了这片风雪,细碎的冰粒爬满长发,眉毛也被涂成雪白,哈出的气刚离口就化为冰渣纷纷落下。更别说一片雪白的视野,让她根本找不到方向。
好冷。
意识变得迟缓,血液逐渐冷却,呼吸开始困难雾和纱织强迫自己睁开眼,可眼皮却越来越重,只要她的精神稍有松懈,应该就能在这片雪原中长眠了。
但她还想再见那家伙一面。
可毅力又怎能敌得过生死的规律?她的身体早已冻得冰冷。
撑不住了。
眼皮垂下,雾和纱织失去意识晕倒在雪原上。一个铃铛从袖口滚出,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这只……蠢狐狸……”
几近无声的低喃被淹没在狂暴的风声中,无处可去。
“还真是熟悉的称呼啊……”有人跨过风雪的阻挡,站到了雾和纱织身前。铃看着倒地的人,轻轻地将她拦腰抱起,“也不知道用铃铛叫我,逞什么强啊。”她瞥了一眼那个掉在地上的铃铛,无奈苦笑。铃铛缓缓浮起,跟在她身后隐没于风雪中。
雪,更大了。
“唔……”再次睁开眼,看到的是木质的屋顶,暖融融的肉汤的香味飘荡在空气中,诱起人的食欲。雾和纱织挣扎着直起身,手指却意外摸到了一抹冰凉,她移开手,掀起被子,一枚小巧的铃铛躺在床上,下面还压了一张纸条:
好好休息,饿了的话桌上有食物,你可以随便吃。别出门,等我回来。
雾和纱织攥紧了那个铃铛,小心翼翼的将它收好。这是铃送她的,庆祝她成为家主的礼物,是,很重要的东西。
雾和纱织站起身,说来也奇怪,明明屋外还是狂风暴雪,可屋内却十分温暖,即使只穿了单衣,也完全不觉得冷。雾和纱织走到桌前坐下,细细的品尝起桌上的食物。软糯的米饭,鲜美的肉汤,再加上几块烤肉,虽然简单味道却很好。
雾和纱织不知道,铃一直都坐在屋顶上,默默地听着屋中的动静。风雪听从她的旨意,小心地绕开这座小屋,连带着寒冷一起,袭向遥远的地方。铃不知道,不知道要如何面对那个人,独占欲在分别的日子中日渐加深,几乎快将她吞没。她想让雾和纱织留在自己身边,她也有这个能力让对方留下。但为什么,就是,下不了手?铃捂上自己的胸口,表情迷茫。久违的不知所措让她多少有点意外。
要如何面对?
不知道。
监禁她?
不行。
让她走?
不行。
杀了她?
不行。
“你还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纱织。”铃看着眼前的暴风雪,数次抬手又数次放下。明灭不定的眼中无意间流淌出一丝悲伤。
长夜未尽。
雾和纱织是在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见到铃的,她推门而入,身上全是晶莹的雪花。
“真是的,你去做什么了啊,会生病的啊!”雾和纱织拿起一块毛巾,拉着铃把她带到桌子边上,把她按到了椅子上,然后用毛巾细心的擦去铃身上的雪花,动作轻柔。铃低着头,一言未发。
“好了。”雾和纱织把毛巾丢在桌上,“铃你还是什么都不准备说吗?”
“……”
“你不想说就算了,那个,再……”
“你还会来吗?”铃垂着头,看不清表情,“不,你不会回来啦,对吧。”
“铃……”
“你要结婚了,和城主家的儿子,那个被誉为当世最强的阴阳师。”铃的声音低低的,“你不会再回来了。”我将再一次失去你,这次,我又该怎么做?
“……你知道了啊。是呢,出嫁以后,我大概就真的很难再回来了。”雾和纱织站在铃的身后,莫名觉得眼前的妖分外脆弱,“所以,这大概是最后一次,我可能,再也不能来找你了。”
“……”
“但我希望你能好好的,好好的活着。我希望你也能幸福。”
“为什么。”
“我们是朋友啊。”
“朋友……”铃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汇,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边勾起一抹苦笑。放手吧,终究,人妖殊途,她不能再进一步去干扰雾和纱织的人生了。铃勾了勾手指,铃铛从雾和纱织的衣服里飞出,浅蓝色的花纹在铃铛表面流淌,再依次埋入,寻不到踪迹。
“这个,你就当护身符带着吧,祝你幸福。”铃挥了挥手,“我就不送你了,下山的路,能记得吧?”
“嗯。”
“再见了,纱织。”再也不见。
“再见,铃。”愿我们下次还能再见。
屋外的暴风雪不知何时已经停歇,破晓的晨光照在雪地上,溅起迷离的光,显得别样梦幻。雾和纱织踩着晨光踏上归途,背影隐没在树林间。
她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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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蠢狐狸,还活着吗?”
“你都没死,我怎么可能死啊。祸害遗千年呢。”铃费力地抬起头,天的尽头,神明群聚,“倒是你,快死了吧。”
“大概。”纱织半跪在地,她浑身是血,一只翅膀无力地垂在地上,另一只早已不知落到何处,腹部是一道长长的伤,隐约可见内脏,头上的角被斩去半截,顿痛在大脑中翻涌。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在飞速流失,妖丹也变得黯淡无光。
“真狼狈啊,亏你还是金翅大鹏呢。”铃的状况比纱织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的法术对神明基本无用,要不是她跑的快,怕是早就死在了天丛云的剑峰下,可绕是如此,她也被斩去了三条尾巴才堪堪留了一命。但她仍在笑,不达眼底的笑意将她的愤怒尽数掩去,“说真的,死在那群神的手上我一点都不高兴,但他们的血肉,味道的确不错。”铃舔了舔嘴唇,纯白的火焰燃起。
“喂,你……”
“我宁可死在自己手上。”丧失了情感的声音,只剩下一片空无,“至于他们,能多拉一个陪葬就算是赚的。”灵魂被当作薪柴丢入火中,纯白逐渐向透明过度。“跑吧,纱织,拼尽全力活下去吧。”感情在火焰中燃烧,愤怒,恐惧,不甘全都远离了铃。
“蠢狐狸!”想阻止她,但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动不了,纱织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火焰越烧越旺。
“放心,短时间的话我还不会死,总有一天是能修复的。”铃抬手,火焰袭向追击而来的神,“更何况,这里还有这么多燃料。”沾染上火焰的神发出凄厉的哀嚎,然后直直的倒在地上。
魂火只能以灵魂为柴,也只能烧去灵魂。
“吃了他们。”风将那些神明的肉体丢到她们身前,铃看向天空彼端,露出了挑衅的笑,“别死在这。”
“还真是麻烦的能力。”锋锐的天丛云微鸣,似是在渴望厮杀,“交给你了。”剑意刺穿天穹,没有什么能挡得住这把天下至利之剑。它挥落,连空气都悲鸣着逃窜。
“啊呀呀,看来到此为止……了?”有人一把将她推开,飞溅的血染红视野。
“纱……织?”声音从唇齿间漏出,铃意外的瞪大了眼睛。纱织的身体被拦腰截成两半,血染红地面。她活不了了,哪怕妖的生命在顽强,受了这种等级的伤是不可能再活下去的。
“蠢……狐狸,”纱织伸出手,抚上铃的脸,留下红色的痕迹,“我活不了了……但,你还能……活下去……别死了……连着我的份一起……”
“纱……”未完的话语被堵在唇间,唇齿交错,有什么东西被送入口中,冰冰的,带着血的味道。
“拜托……了……铃……”手,垂落在地,透明的水珠落在纱织脸上。铃无措地擦着泪水,呆呆的坐在那,一动不动。
“天照大神,那是……”
洁白的长发渡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藏青色的火焰包裹着剩下的六条尾巴,隐约可见流动的金辉,铃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连被斩去的尾巴都有重新长出的迹象。妖力恢复,甚至更为强盛,不断增长的力量让天边的神也感到恐惧。
“……”沉默,在天地间蔓延。
不知过了多久,铃晃了晃,从地上站起。轻缓的风托起纱织的遗体,清洁的水洗去所有污垢。“我一直都想侵入你的内心,探听你的心声,却没想到,居然会是在这种情况下成功。我知道了,你的遗愿,我会达成的。”铃的身边,几道细微的暗红裂痕浮现,“吾之友啊,请安心长眠。”
“那是……空间裂隙!她到底强大到什么地步了!”
铃最后再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巨大的风包围了她和金翅大鹏鸟的尸体,顺着她的意愿掠向南方。
“必须尽快杀了她,天照大神……”
“准备封印吧。”
“可是……呜……是……”
辽阔的平原上空,忽然浮现出一片阴影。铃漂浮在空中,控制着风将金翅大鹏鸟的尸体小心地放到地上。大地发出隆隆的声响,尸体周边的土地一块块涌起,并不断升高。连绵的山脉取代了平原。围绕着尸体的山体中部抖动,土块从山体中延伸出来,遮住了照到尸体上的光,形成了一个山峰。铃落到山峰上,苍白的脸上满是冷汗。她太累了,哪怕是在吞下纱织的妖丹后,这样的工程对她而言仍太过勉强。
稍微睡一会儿吧……铃闭上眼,白色的狐狸趴在山顶,陷入睡眠。一道又一道的光芒落下,在大地上汇成了复杂的封印阵,光形成的锁链缠上铃的身体,将她牢牢地固定在土地上,她动了动,却没有多做挣扎,光芒隐没,封印已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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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再次见到她送雾和纱织的铃铛,是在一群阴阳师前来讨伐她的时候。为首的那个男人拿着一把扇子,另一只手上是数张符纸。
“妖怪,你的末日到了。”
弱小,愚钝,自大。铃把玩着指尖的头发,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她实在不想理这群人类。想个办法把他们都打发回去得了。
“有了这个我历经辛苦才得到的法宝,定能将你诛灭在此!”那个男人从袖子中拿出一枚铃铛,暗红色的花纹在铃铛表面肆虐。
铃的瞳孔瞬间收缩了,巨大的妖气溢出,压黑了整片天空。不知从何处刮来的阴风,卷起了铃的发丝,几缕藏青色火焰缠上了她的发梢,扭曲了空气。
阴阳师们看着眼前的异象,腿肚子不断打颤,心里敲起了退堂鼓。
“不,不要怕。我们还有这铃铛!”血色红纹扩散,堪堪抵挡住了那铺天盖地的妖气。
“还真是做了些很过分的事啊,蝼蚁。”铃微斜着眼,面上是让人恐惧的冷笑,“对我的所有物下手。”一团团火焰在她身边漂浮,随着她的话语化为箭矢的模样。
没有给对方反应的时间,箭矢燃尽空间,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贯穿心脏,狐火燎燃,抹去他们的性命。但铃眼中的杀意未减半分。
“得出去……”妖气汇成巨大的剑,铃单手执剑,用力挥下。可在半空中,就像受到了什么阻碍一样,再难下降半分。隐隐约约的,有光芒浮动。
像是锁链一样。
“别来碍事!”藏青色的火焰缠上剑身,空气中回荡起金属交磨的刺耳声响,细小的裂痕在相交的地方蔓延。铃音回响,藏青的火焰瞬间化为幽蓝,一丝血痕从铃的嘴角流下。天空更暗了,雷电嘶吼着从空中落下,重重地击打在锁链之上,无数裂痕在锁链上生长。
“滚开!”一声怒吼,锁链应声而断。来不及喘口气,铃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阴冷潮湿的地下室里,生锈的铁链静静地锁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漆黑的长发上沾满了血块,白皙的肌肤上布满鞭痕,倒突出的白骨暴露在肮脏黏腻的空气里,全身上下找不到一处完好的皮肤,只有血与伤。铃到达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纱织……”这是第几次了,她死在自己面前?铃走近雾和纱织,碎发在额前打落一片阴影。无声的黑暗撕碎了她眼中所有的伪装,暴虐的本性从深渊浮起,再次支配了那孤独的灵魂。耳边回荡着城主府上众人的哀鸣,无数的灵魂被收入掌中,陷入无尽痛苦的地狱,用无尽头。他们不会死去,甚至无法睡去,只能在清醒中不断体味痛苦。
那是恶行。
铁链被风撕碎,铃轻轻接住跌落的女孩。拂去额前的碎发,铃捧起她的脸。
“我不会让你死的。”轻声细语被淹没在一个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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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比良坂,死者之国。
冰冷的河川上孤零零地飘着一朵莲花,花蕊处,几点荧光闪烁。铃爱怜地抚摸着花瓣,轻轻地推了一下。莲花顺着她的力道,缓缓地逆着河流向上漂去。铃一直注视着它,直到再看不到为止。她转过身,脸上是轻松的微笑。
“那么,伊邪那美殿,我需要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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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妖的讨伐最终以阴阳师战败,狐妖失踪为终,那一天城主府燃起大火,几乎所有人都在火中丧生,哀嚎声即使是城的另一端也隐约可闻。唯一的幸存者是嫁入城主府的小妾,本是镇守妖狐封印的雾和纱织。人们都在感叹她的幸运,同时又为这种“幸运”感到恐惧。雾和纱织在那之后就回到了家里,过起平静的日子。若说有什么不同的,也只是她的眼睛变成了湛蓝色,很漂亮。但人们都把它当做狐妖的诅咒,远远的躲避着。
没有人知道,当初被天丛云斩杀的金翅大鹏也有这样一双漂亮的湛蓝眼睛。
十年后,雾和纱织彻底放下了人世一切,躲进了云巫山中。
“果然还是这样的日子最好啊。”雾和纱织躺在屋顶上,懒洋洋的晒着太阳,十年前,铃将妖丹给了她,又去黄泉讨回了她的魂魄,这才让她艰难的死而复生。她笑笑,眼中却是藏不住的落寞。忽然她的眼角瞄到什么,像是被针扎了般,迅速坐了起来。
那是一只小狐狸。洁白的毛上沾满了泥泞与枯枝,干涸的血块将一堆毛黏在了一起。小狐狸瞪大了紫色的眼睛,无辜地看着她。
“铃?”
小狐狸晃了晃尾巴。
“真是的,快过来啦,蠢狐狸。”雾和纱织跳下屋顶,张开手臂,做出拥抱的姿势。
“嗷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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