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下一秒，天空再度展露出它应有的颜色。
尽管依旧是沉寂的天黑，但那繁星似乎无法被迷雾所笼罩，月光清晰地照射在每个人的脸上，就像是一个生命的奇迹，像是无数人并不知晓，但确切的奇迹。
“这……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结局呢。”亚奈的手指还指着远方，不过这时，远方只有渔船与海上依稀可见的航轮，一切似乎沉醉在这个美丽的夜晚，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日子依旧在继续，生活依旧在继续，世界依旧在按照它原有的速度，旋转着，按照既定的轨道行走着。
就像是那些无数个平凡的日子，它们并不是毫无意义的，至少，在经历了一切走向终结的那一刻，每一个平凡的日子也都显得如此弥足珍贵。
……
[大圣，此去欲何？]
[踏南天，碎凌霄]
[若一去不回……]
[便一去不回！]
【雾空，悟空】
【最终章】
“游离在此岸与彼岸之间的旅客，属于他们的渡船何时才会到来？”
拉斯特此时躺在巨大的坑洞之中，缓缓睁开双眼，伸出那只早已被冲击力完全剥离的手臂，看着半边残破的身躯。心中麻木，抬起头看见的是灰蒙蒙的天空，就像是所谓的终结之景离自己还有很远很远。
失败了……他此时无法发出声音，但他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在科技突破二等临界值，利用这种骇人的武器进行试爆之后，这个世界陷入了短暂的休眠，但随即而来的，是再也没有束缚的新世界。
换言之，再也没有科技上的约束，再也没有世界毁灭亦或是慢性死亡的结局。
相当讽刺，实在是太讽刺了。
一个以毁灭全世界而行动的恶人，不经意间将这个世界从束缚的牢笼与必死的命运之中解救了出来，也将推进这个腐朽的社会走向革新。
一个坏人，成为了所谓的英雄。对于拉斯特而言，这才是最令他感到绝望与崩溃的结局。
周围的树木，那些在地球上存活了上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植物，被可怕的冲击波连根拔起，纷纷倒在地上，树干漆黑，亦或是粉碎。
一个想要夺走所有人的生命，想要将存在美好的世界摧毁的恶人，想要用所有人为自己陪葬的恶魔，是没有资格担得上英雄这个名号的。
但他也没有继续走下去的动力了，原先平静的心情在此时只留存下最为深切的悲哀，像是一切燃烧殆尽之后留下的最为纯净的灰。他的心中，那个悬在心头的愿景，那个支撑着他走到今天的动力，此时彻底走向燃烧殆尽，彻底粉碎的结局。
人类自由了，或许是神明早已离去，又或是神明早已无暇顾及，亦或是在漫长的岁月之中，神明早已遗忘了这里。这些都不得而知，但拉斯特看见了飞在空中的鸟儿，看见了那灰压压天空之下依旧翱翔着的鸟儿，他最后露出一个微笑，淡然睡去。
他渴望解脱，渴望将自己不到三十岁的生命彻底抛弃。
……
“出来混，迟早也是要还的。”
亚奈深刻地领悟到了这个道理，此时的他身着囚服，目光如炬，听着审判，没有做出一丁点的反驳。
这就是他赎罪的方式，接受审判，接受将无数人杀害，将无数人奴役，将无数人的幸福彻底剥夺的罪行的惩罚。
只是没有人知道，为何他在听着法官宣读陈列他的罪行之时，神色格外平静。为何他在听到最后的刑罚之时，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无期徒刑。”
亚奈知道，这就是无尽的牢狱，恰如之前他想要将所有人囚禁在这个腐朽而陈旧的世界一样，这一回，他也被关进深不见底的大牢。在路塞斯力量的作用之下，他将经受永恒不变的囚禁与黑暗，也许，直到世界毁灭的那一天真正到来。
亚奈低着头，佝偻着背，无声地跟随着那些曾经被自己奴役控制过的人们走出法庭。耳旁传来的是愤怒的叫喊与叫骂声，脑袋上被石头与鸡蛋砸得面目全非，但他嘴角依然挂着自然的微笑，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静与祥和。
“你为什么要笑？”旁边一个年龄较小的警官押着他走上车子，询问着他，语气里很明显带有愤怒，更多也在恐惧着眼前这个男子是否还在谋划些什么。
“因为我现在一无所惧了，虽然一无所有，但却又像是无所不有。”
亚奈摆了摆被手铐铐住的手腕，表情云淡风轻，说出一句有些耐人寻味的话语。
“……难以理解，你的人生基本上也就到此为止了，你居然还能如此平静？”
警官明显感到怪异，死死盯着眼前这个犯下过滔天大罪的怪物，可这个怪物只是悠然一笑，像是对接下来所要面临的一切毫不在意。
“我的一生已经相当精彩了，也远比你们想象之中更加漫长，有过这样不寻常不平凡的一生，我早已不感到惋惜了。”
“而且，虽然我的身体被牢笼给困住了，但我的心灵，将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要更加自由，你说，我又怎能不为之感到高兴呢？”
亚奈的话语依旧不能使身旁的警官平复下心情，他倒也不介意，吹着口哨，透过车窗的一点点透光的缝隙，他看见的是再也没有遮盖的碧蓝天空。
……
“时代的落幕，远比我们想象之中要更加平常。”
德罗明斯托克看着这个剧烈变化着的世界，看到那远方依旧未曾消散的烟尘，他的心情却不由得有些焦急。他深切地知道，如果超过了二等临界值但世界依旧没有被毁灭意味着什么，他不得不去思考那个最为可怕的原因。
“人类是不是已经……”
怀着半分自欺欺人的庆幸，他的手指轻轻在虚空之中点了一下，所有的光幕全部消失，他那淡蓝色的头发似乎也黯淡下来，表情格外阴沉。
不过，想到这个世界之中，这些渺小的生物依旧能够享有安稳的生活，享受拥有光明前程的生命，他又不由得轻轻一笑。
“到头来，你我所做的事情，也无非就是将这个世界延续到了这个时刻啊。”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角落说着话，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悲凉，他意识到，神明控制这个世界的时代早已走向终焉，而这些渺小的生物，他们自己的时代，才刚刚开始。
“拯救这个世界的人，到底是你呢，还是那个想要摧毁整个世界的恶魔呢？”
他说出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语，随后将手中悬浮着的黑石轻轻放了下来，走到房间的正中央，看着那头顶缓缓插下来的那根针，闭上了眼睛。
随着一串刺耳的声响，与无序的噪音，他从这个世界之中彻底消失。
……
“到底怎样才算是解脱？”
陆焰之看着走到这里来的拉斯特，看见那个将世界彻底拯救的英雄，他也没有过多言语，只是轻轻笑了笑，拍了拍身边的礁石。
“坐吧，陪我一起看看海。”
拉斯特就像是丧失了语言能力一样，没有说话，面部僵硬，宛如植物一样静默地看着远处无时无刻不奔袭而来的白色波涛。听着海的声音，陆焰之不由得长吁一声，心情宛如这片海一样开阔，一样享受着所谓的自由的光辉。
“我现在彻底自由了，就像是你之前说的那样，我终于有权决定属于自己的生活了。”
陆焰之抓住身旁的一块石头，朝海面扔过去，石头激起一片水花，沉入无边无际的大海之中。他也意识到自己也不过就是这么一块石头，渺小而无声无息。
“没有束缚了，再也没有约束了，我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些都要谢谢你，拉斯特。”
拉斯特依然面无表情地望着那片大海，不知在想些什么，陆焰之看到他这副模样，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点点酸楚，最后，还是将那情绪抑制下来。
一旁倾听着他们的话语的，也只有沉默的大海，碧波无边，就像是这个世界未知又难以捉摸的未来。
“唉，不过沈若皖也像是突然不见了，原本想和她在这个世界环游一圈的，但现在找不到她，还真是有点难办。”
像是自言自语，陆焰之挠了挠头，盯着那依旧平静的海面，身旁的拉斯特依旧没有半点话语，让本来就相当沉闷的空气变得更加沉闷。
“呃，你呢？拉斯特，你之后要做什么吗？”
拉斯特听到这个问题，死鱼眼眨巴了一下，随后摇了摇脑袋，用沙哑而尖利的嗓音说道：“我已经没有以后了，像我这样的人没有活下去的资本。”
“喂，不要说这样的话，只要你活下去也总能找到生活的意义的，没有必要在过往之中纠结和痛苦。况且，谁还能不做出一点错事呢？这样，等我找到沈若皖之后，咋们三个人一起去看看这个你想要毁灭的世界，看看这世界上是不是依旧存在着那些你不愿放弃的风景。”
陆焰之勾着拉斯特的肩膀，后者只是继续摇了摇头，眼睛里就像是被燃尽的灰完全填满一样，看不到未来，看不到属于他自己的命运。
“不必了，我已经想好了属于自己的结局了。”
拉斯特的声音宛如没有上好润滑油的发条，他看了陆焰之一眼，嘴角露出让陆焰之觉得有些恐惧的微笑。
“你是不是想要和沈若皖在一起？是不是想要永远陪在她的身边？”
突然的发问配上他那有些惨白而令人生惧的面容，陆焰之稍稍怔了怔，随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虽然是这样的，但她应该不会接受的，而且……我一定会先于她之前死去，这样的故事并不算多么美好。”
拉斯特突然发出咕咕的怪笑声，他站了起来，身上闪过压抑而瘆人的黑光，随后在陆焰之尚未反应过来之时，一拳将他打晕。
“那么既然如此，我就将永生赐予给你。”
……
“这人间可真是美丽啊！要是我死后葬在这里就好了！”
拉斯特回忆起十多年前的自己说出的这句话，望着似乎一成不变的平静的大海，看着那个早已被岩石遮盖住的海蚀洞，他颇为落寞地苦笑一声。
身体相当虚弱，每一步都像是在折损着自己的生命，他看着沙滩上深浅不一的脚印，看着越来越模糊的前方，看着那昏黄的阳光，心中一阵没来由的无奈。
这一生到底是痛苦，还是快乐，是有意义的，还是毫无意义，这些都不是现在的自己能够评判的。他只知道，自己心中那个支撑自己活到今天的自私想法，彻底崩塌，这样一个仅仅凭借着生命之中冲动而行事的愣头青，这样一个企图将世界毁灭的大恶人，是没有在这个世界之中活下去的必要的。
陆焰之说的话是错的，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看到过许多美丽壮阔的风景，享受过阳光与沐雨，也听到过风铃歌唱与悠扬的乐曲，但这些，都无法将自己挽留，因为他的那颗心，早已空虚无比，他再也无法感受到自己活下去的意义。
既然如此，我也想和那个担负起罪孽的亚奈一样，彻底在无边的美景之中寻求到属于自己的解脱，彻底在这个美丽又残酷的人间寻到自己的那块墓地。
拉斯特这么想着，连泪水都无法流出来，他只觉得心中只有无尽的压抑与空虚，连脚步都无法迈出，他知道，自己的结局，就是这可怕到极点的悲剧。
回头望了一眼那个被石头彻底埋住的海蚀洞，他回忆起那一日的太阳，那毒辣的阳光之下，一个孩子抬起脑袋，像是完全找不到生活与生命的意义。
这个孩子，没有长大。他看着那来来往往的波涛，看着那澄澈的海水，他忽然想到那一日曾经将自己救上来的芙蕾娜，突然间想到那个明媚的女孩子。
这个世间，曾经有很多美好的事物想要将自己这个罪不可赦的恶人挽留下来，之前，自己作为人间的过客，没有走向终点，自甘停留栖息于此。而，如今，当自己真正想要离开之时，早已没有任何事物能让冷如岩石的自己停下走向终结的脚步。
他朝着海面走了过去，就这么一步，一步，直到他彻底消失在无边的大海之中。
只留下那一双静静放在沙滩上的靴子，那双靴子随着潮来潮往，被海浪一遍遍洗涤着。
……
“小怡，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这个故事是我很久很久以前，从一个大叔那里听来的，虽然很多细节记不清了，但大体的情节还是记得一清二楚的。”
“从前有一只猴子，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他在人间逍遥自在，享受着属于他自己的命运，但，有一天，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拥有着力量，为何要屈服于所谓的神明？”
“他想要反抗，但在大闹天宫之后，被神明压倒，失去了自由，失去了抗争的信念，就这么活了五百年。”
“他后来成为了所谓斩妖除魔的英雄，成为了护送高僧西天取经的功臣，成为了所有人都渴望他成为的模样，最后，成为了一个金光灿灿的神明。可是，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究竟想要什么。”
“或许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
“似乎当他拥有力量的那一刻起，他就意识到自己必须要抗争，必须要寻求到属于自己的一片无拘无束的地方，但，他奋斗了一生，真的找到了那个场所吗？”
“或许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渴望着怎样的生活。”
“他很空虚，很无助，世人都以为他很强大，无人能够阻挡。但他也有七情六欲，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也有自己的软肋。”
“他是真的喜欢反抗吗？他是真的渴望将自己的力量展露出来，引起他人的恐惧吗？”
“是天性，还是其他的原因呢？”
“到最后，他真的渴望成为一个世人眼中的英雄吗？”
“还是说，他希望成为花果山之中那个无拘无束的野猴，成为那个自由自在的化身呢？”
“或许都不是，他最渴望成为的，恐怕还是那个被众人畏惧，桀骜不驯，反抗着所有不顺心的事物，厌恶着所谓的高高在上的神明，挥出自己那一棒的魔王。”
“他是反抗的化身，是梦想的化身，他这样的人注定不会屈服于权威，只有这样的他，才是真实的他。”
“不过后来，我又亲眼见到了另一个大圣，见到了另一个悟空。”
“他和大圣的区别，其实很大，阴郁而阴沉，又随和而温和，就像是奇怪的矛盾体。”
“但有一点他们都是相似的，他们都想要反抗那压在自己头顶的天空，想要反抗所谓高高在上的神明，想要推翻彻底不合理的世界。”
“‘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这是大圣的话语，而那个人，他看见笼罩在头顶的雾蒙蒙的天空，恐怕想要大喊而出的话语也大体类似吧。”
“只是，大圣失败了，那个人成功了。”
“那个人成为了无人知晓的英雄，可他却并不感到高兴，当头顶的污浊与压迫被推翻之时，留存在他心中的，我想恐怕是无尽的空虚吧。”
“于是他选择了死亡，也有可能没有死去，以另外一种方式活了下来，但这些谁又能知道呢？”
“可我知道，他赴死的那一刻，那死前的最后一刻，嘴角应该是挂着不屑的微笑的吧。”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如此一个桀骜，对所有人都看不起的怪人吧。”
……
德罗明斯托克看着无边的大漠，目光辽远，时日无多的他看着荒无人烟的大漠，心中一阵恍惚，嘴角的微笑有些淡然。
“看来，结局的确就是这样的。”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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