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故事，已经没有必要说了，对吧？”沈若皖的手指贴在下巴上，眼神中带着迷离，她似乎不愿再为这么一个素未谋面的悲剧人物感到悲伤，也不愿这古怪的氛围继续下去。她伸着手臂，神色疲倦。
亚奈听到这话，依旧哭泣着，他那多年以来强装的形象在此时终于走向崩溃，他变成了那个最为弱小，最为自卑，最为卑微的自己。
“你还打算待到什么时候，是时候结束了，”沈若皖没有为突然被哀思与痛苦缠绕的亚奈作出任何反应，她走到拉斯特的身后，踢了他一脚，“德罗明斯托克，你也应该没有什么要谈的了吧？”
拉斯特看向德罗明斯托克，之前一直静静听着亚奈讲述的他此时依旧无比惘然地望着未明的角落，就像是堕入某个深不见底的冰洞，浑身战栗。
“即便如此……也看不到未来吗……那我一直做的这些，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德罗明斯托克自言自语着，他的舌头像是长满了白苔，眼睛有些浑浊。
拉斯特冷漠地看着这个男子，心中那个慢慢成形的想法此时让他自己不再迷惘，而脱离了悲剧思索链条的他也能够清醒地看清对方的想法与本质。他隐约意识到多年的孤独与多年的观察使得德罗明斯托克，这个从身份上足以被称为神的男人，精神出现了很明显的分裂。
一个软弱，一个坚定。一个懦弱却依旧保有人性的柔软，一个刚强却抛去了属于人的最后一点情感。他不希望自己成为一个被使命给束缚的神，但他只能成为一个被命运捆绑的囚徒。
“站得越高，就越不自由吗？”
拉斯特悠悠地叹了一声，他自己从未领悟过这种感觉，哪怕是站在与亚奈和陆焰之同等高度的他，也从未认为自己的身份多么崇高，希冀着自己去承担什么不符合自己的使命。
命运这玩意，世界这玩意，从来就是用来被撕破的。
“错的是这个他妈狗娘养的世界……”
他想到一元在初次见面时说过的话语，像是被一股潮湿的海风吹过一般，在兜兜转转之后，他才领悟到为何一元会对自己说出这种话，也明白了自己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命运什么的，使命什么的，世界什么的，人民什么的，这些都和自己没关系。
自己只不过想要活得像自己而已，倔强地不接受世界将自己改变，看不惯世界的所有污浊，也看不惯那些道貌岸然的华丽。他也不希望真实，更讨厌虚伪。
他想要的，只是那种能自由活着的感觉。讨厌命运**控，讨厌未来被监视，所谓反抗的意志，原来到头来只是他内心深处那不服输的执拗与渗透进骨子里的自私。
他松开手指，心情舒畅，他的心态很久没有像此时这样平和了。
因为他明白自己应该走的是怎样的一条道路了，那是不会让他的内心出现迷惘的道路。
这一次的会谈似乎就要在这有些悲哀的氛围之中走向结束，几人在摸清许多真相之后反而更觉得前路迷茫，似乎那迷雾依旧笼罩在众人的眼前，他们能做的只有继续向前探索。
德罗明斯托克依旧站在房间的中央，他将那透明玻璃之外的风景再度展露而出，双手张开，深吸一口气，表情认真起来。这是会谈最后的总结，也是他们这场会谈之后未来方向的指引。
拉斯特就和冷静下来的亚奈以及神情稍微有些落寞的沈若皖一样认真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此时在脑海之中建构的前路并不简单，但他却很清楚这是他唯一的出路，也是这个世界唯一的出路。
“现在，知晓了世界秘密的三位持国者，你们的心中应该拥有自己的答案了吧。那么，正如我一直所听到的那样，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不论你们有着怎样的选择，都请你们能够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这个世界的未来而战斗，哪怕，弄脏自己的双手。”
拉斯特心中嘲讽般地笑了一声，他不动声色地注视着眼前的神，脑海之中浮现的是自己父母化作的那一滩肉泥。
“不论你们做出怎样的选择，那些都与我没有关系了，我已经不打算干涉这个世界前行的方向了……如果有一天，真的能够看到属于这个世界的结局，那我恐怕也会离开这个世界，毕竟，我已经厌倦了，厌倦了这条道路了。”
德罗明斯托克说到这里，眼神低垂而下，拉斯特看在眼中，心中稍稍有所触动。
是吗？你也感到厌倦了吗？你那疲惫的眼睛，与长久的岁月，是不是意味着你早就渴望着这一天的到来呢？
拉斯特心中不由得这么想着，他稍稍抬起头，目光飘向更远的地方。
“不论怎样，我已经仁至义尽了，我将解救这个世界的方法告诉给了你们，也将我所背负的罪孽告诉给了你们。是要偿还我的罪孽，还是要将这个腐朽的世界延续下去，这些都由你们自己来决定。”
德罗明斯托克闭上眼睛，他摆了摆手，表情里带着某种不愿放下包袱，却又早已渴望着解下重担的意味，眼睛紧闭，像是再也不愿看向渺小的地面。
“回到你们该去的地方吧，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该说的我，我都已经说完了。不该说的，我也都告诉给了你们。不管怎么说，这个世界终究是属于你们的，不是属于我的，更不是属于那些神明的。”
德罗明斯托克微微瞄了一眼躺在地上依旧昏迷的陆焰之，露出些许回忆的神色，似乎依旧想要挽留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在一声长叹中将举起的手放下，表情无奈。
“再见吧，永别吧，诸位，愿你们能够寻找到属于自己的前途。”
拉斯特盯着那个男人，他这一生究竟经历了些什么呢？这个自称为神的男人，究竟在想些什么呢？他渴望将这个世界延续下去，还是将世界推入深渊呢？
这些问题都没有思索太久，他的眼前出现那道白光，就像是那一天“死棘之枪”照耀而下的感觉。这一回，给世界带来的究竟是新生，还是毁灭呢？
白光将他吞没，他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德罗明斯托克消失在光幕的背后，那个男人的表情最终化作落寞至极的悲哀，悲哀到至极的孤独。他最后露出的，是怎样的表情呢？是欣喜，还是茫然，还是忧愁呢？
都没有吧，白光背后掩盖的，只是一个没有感情，没有必要表露感情，只需要默默观察这个世界的神罢了。一个本就应该如此，观察着人类，等待着毁灭那一天到来的神罢了。
……
黑暗再度覆盖，死亡的灰再度将众人包裹，拉斯特怔怔地盯着那地面上隐约可见的海上巨龟画像，脑子里却没有一丝的实感。就好像是，刚才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一个托付给自己的梦而已。
他依旧站在透明六边体的旁边，只是此时那六边形化作了黑色的方块，拉斯特的所有能量似乎再也无法靠近六边体，就像是神的领域拒绝着拉斯特的靠近。
他伸出自己的手，盯着掌心那并不清晰的脉络，心中五味杂陈，但依旧木然地将视线凝滞在并不漂亮的手心处。
“喂！还愣什么，该走了！”沈若皖扶起陆焰之，望向拉斯特这边，高呼着。
拉斯特收回手，看了一眼远处表情有些急切的沈若皖，眼睛不自然地眯了眯。陆焰之此时依旧沉入长久的昏睡，那恬然的神情就仿佛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很显然，有些事情已经改变了。就像是初步来到凯尔特城的那一晚，拉斯特此时的大脑隐约有种缺氧的感觉，他不清楚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不，我留在凯尔特城吧。”拉斯特的回应倒也在沈若皖的接受范围之内，她看了一眼没有什么异样的拉斯特，点了点头，抱紧陆焰之，一路飞驰。
看着沈若皖那飞速离去的背影，他才意识到这可能是二人最后的一次相见了，最后的道别没有留下一句话语，只是一个轻轻的点头，和拉斯特沉敛的表情。
亚奈左右荡了荡，恍然地望着远处，最后视线似乎才对上焦，看着拉斯特。
“结束了吗？”
“结束了，你应该有些事要去做吧。”
拉斯特看了亚奈一眼，眼神里带着两人似乎都可以明白的深意。
拉斯特没有将虚弱的亚奈搀扶起来，他将手放在裤袋里，盯着地面上的开裂，脚步往前，就像是将亚奈彻底抛下。
“拉斯特！你要去哪里？”
亚奈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他不用回头都能看见对方脸上那带着愧疚又疑惑的神情，他没有转身，脚步继续向前，眼神更显得深邃。
“我在蓝区也住了四年，哪怕有多少口是心非的人，哪怕有多少丑陋而恶心的现象，这里，”拉斯特的话语似是而非，像是自言自语，他指了指地面，留给亚奈一个寂寥的背影，“这里都是我的第二个故乡。”
亚奈愣了愣，像是被什么刺中了一样，声音颤抖。
“对不起！拉斯特！我当时做的事情……”
“不需要向我道歉，去向那些你杀死的人道歉，去向那些依旧被这件事伤害的人道歉吧。”
拉斯特伸出右手的食指，向上高举着，似乎那里有死去之人的灵魂在飘荡。
“我不打算做什么，那些美丽的风景与建筑，美好的回忆早都无所寄托，我只是想在最后缅怀自己那逝去的青春，”拉斯特的话语很清晰，没有一点动摇与沙哑，“我之后会在凯尔特城待几天，不需要你费心了，我想以最后几天的所见所闻来追忆，来挽回自己那终将变成一团废纸的记忆。”
“再见了，亚奈，也许还有下次想见的机会，也许可能是永别了。谁知道呢，”拉斯特最终忍不住笑了一下，笑声里带着某种悲哀，“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美丽了吧，一切都不是注定的，相遇与离别，都是难以捕捉的。要是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天注定，那也太无趣了吧！”
“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随着他随步履一上一下远离的背影慢慢飘远，亚奈愣愣地眺望着那个似乎变得有些异样的拉斯特，没有明白拉斯特话语之中的意味，正想要询问之时，那个少年早已从视野中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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