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市从一开始就并非是为了救赎所有人而建造的，它的建造承载着无数的血与泪，背负着这无数悲伤的罪业，”德罗明斯托克意味深长地看着亚奈，语气深切，“被掩盖四百年的历史，被埋藏在黑暗之中的绝望，究竟是什么呢？”
亚奈看着德罗明斯托克那张愈来愈被冷淡与挑衅意味填满的面容，死死揪住衣角，拉斯特就这么看着亚奈像是浑身抽搐一样，重重地倒在地上，趴在地面上，伸出奋力往前虚抓的双手，却只能痛苦地放下。
拉斯特将视线停留在德罗明斯托克的脸上，心中的忧虑宛如阴霾一般笼罩着，他 不明白眼前这个男子究竟想要说些什么，但那隐约说出的词汇让他心头一紧。
该不会……
“亚奈，沈若皖，为了建造这座城市，一定的牺牲是必要的，若非如此，通过部分人的牺牲来达成这个世界的完整，这座城市无从拔地而起，我们自然也没有机会在今日继续对话。”他张开双臂，表情里带着莫名的冷淡，就像是在述说着一个稀松平常的事实，没有半点羞愧与良心上的不安，平静地看着眼前的几人。
就在这时，拉斯特似乎听到沈若皖拳头攥紧，发出宛如骨头爆裂的声音，她的神色阴沉下来，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即将被点燃的火药桶，她抬起头，眼睛像是被血色与痛苦染红。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德罗明斯托克？”
拉斯特望向男人，后者只是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轻哼了一声，带着不为人知的恶意。
“拉斯特，你不是亲眼见到过吗？就在阿特罗斯加的大陆之上，那些皮肤病态一般苍白，皮肤光滑得像是两栖动物的皮层，眼睛退化，四肢变形，背脊弯曲，就这么可悲又可笑地生活在荒芜大地上的恶魔吗？那些怪物，你难道会感到陌生吗？你不是还将他们的肉大快朵颐，痛痛快快地吃了下去吗？”
拉斯特愣了一下，记忆无比久远，额头传来一阵莫名的刺痛。
“沈若皖，你猜的没错，那些就是人类。他们被囚禁于塔底，死后被流放到这片遥远大陆，怎么样？这是你想要的答案吗？”
“什么？！”拉斯特险些惊呼出声，记忆疯狂地刺痛着他，让他死死捂住胸口。
他清晰地记得那些延绵至大地边缘堆积成山的尸体，记得那些生长畸形宛如怪胎的可怕生物，记得他们那早已被蛆虫与细菌感染而面目全非的脸庞。他还想起了沈若皖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记得那篝火旁的温暖，也记得那在炙热火焰上被灼烧着的肉。
“这不是真的吧？沈若皖？你当时不是……”
拉斯特掐住自己的喉咙，某种干呕的感觉依旧在上泛，他脑海之中的疑惑几乎要让他陷入无尽的混乱，想要质问身旁的沈若皖，可话语被一阵咆哮给击溃了。
“德罗明斯托克！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为什么那些人会变成这副模样？”
在拉斯特的眼中，沈若皖阴沉着脸，撕扯着内心深处的悲痛与绝望，又像是在将自己的情绪统统呕出，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神明，瞳孔睁得很大，似乎要将眼前这个罪人彻底刻在自己的眼眸里。
“很简单，这就是他们应得的，这是这座城市建立之时就承担的罪，是必要的牺牲，”德罗明斯托克别有深意地轻轻瞥了趴在地上的亚奈一眼，语气轻佻，“对吧，亚奈，你应该能够理解吧。”
谁知，亚奈却像是完全失控了一般，呼吸沉重起来，整个人抬起头，眼睛像是被杀戮与血色所覆盖，布满了血丝。他死死咬着的嘴唇在此时都开始变形，鲜红的血液在他那惨白的皮肤上宛如毒蛇一般游走着，呼吸声像是带着尖锐的机械搅拌声。他弓起背，四肢死死地贴在地面上，表情狰狞，在这雪白的地面之中，在光芒的照耀之下，宛如一个怪物。
“我要杀了你！”
愤怒与绝望化作最为可怕的催化剂，他那不抱任何希望的吼声宛如世界终结之时的绝望哭喊，动物的野性咆哮在此时回荡在这个房间之内，深邃的恐惧一瞬间上泛在每个人的思维表层。
可是，面对着眼前这个世界的神明，哪怕是作为路塞斯持有者的亚奈，又能拥有怎样的胜机呢？更何况，他甚至连反抗的意志，或许都不允许拥有。
下一秒，随着一声冷厉的哼声，一股可怕的黑暗气场一瞬覆盖了整个房间，顿时，空气几乎要走向凝结。一股可怕的压力应声而来，重重地将亚奈那弯曲的脊背狠狠压断，整个人被这可怕的重压硬生生嵌在了地面上。
“可恶……混账！”
亚奈彻底崩溃了，他连脑袋都无法抬起来，整个人动弹不得，在这前所未有的强大压力之下，话语化作绝望的怒吼，却连一丝反击都无法做到。
拉斯特心头一寒，看着那不知为何而彻底丧失理智的亚奈，思绪也不由得开始混乱起来。不过，略微深思，略微沉默之后，一个有些黑暗而又深邃的猜想乍地现身于脑海之中。这个猜想让他的手指都不自觉地屈伸着，呼吸也变得像是带着深沉的寒意。
许多难以被察觉的线索也缓缓地串联着，他静静地注视着地面上可悲的亚奈，心头这个想法挥之不去，对方那不寻常的情绪与做法似乎也在提醒着拉斯特。
“停下来吧，德罗明斯托克，我终于明白了，你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乞丐了，”沈若皖重重地将拳头放下，呼吸格外沉重，她似乎在努力使自己那压抑在胸口的愤懑与悲痛散去，但最终还是化作愤怒的怒吼，“将答案告诉我！德罗明斯托克！为何你要这么做？为何你要将人类变成那副模样？”
“看在我们曾经的最后一点情面上，把你做的罪行全部袒露出来！”
德罗明斯托克看着几乎怒发冲冠的沈若皖，双手放下，那股席卷而来的深邃黑暗缓缓消散，只留下地面上依旧趴着，嘴角鲜血淋漓，呼吸沉重的亚奈。
“你此行最想要得到的答案就是这个吗？沈若皖？”
德罗明斯托克也将那凌冽的语气稍微消散了一些，整个人略微耸了耸肩，眯起眼睛。
“只有对于人类而言这才能被称为罪行，对于神而言，这不过是必要的牺牲，是为拯救人类做出的牺牲。”
“你难道不是人类吗？德罗明斯托克？难道为了延续这个世界，你什么都能做吗？！”沈若皖像是在咀嚼着自己心中依旧无法搁置的愤怒，大声质问着，可对方，只是不在乎地点了点头。
“是的，我原以为亚奈也能够理解我的，”德罗明斯托克压低声音，表情微妙，“毕竟他也是这种人，为了多数人，能够拥有牺牲少部分人的觉悟。可没有想到，在牵扯到自己身上的问题之时，他还是失去了理智。真是可悲啊。”
拉斯特似乎再度看见了那道白光，一切宛如原初的混沌，似乎德罗明斯托克所说的，就是这个世界诞生的基石，就是一条无需任何人质疑的真理。
“既然如此，那就告诉你们也无妨。”德罗明斯托克抬起手，轻轻一挥，整个房间再度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唯有德罗明斯托克所站的地方出现一道光柱。
“最早，四百年前，我探测到此处存在不受一等临界值干扰的地域，于是乎，我开始了这个计划，在此处建造一座高塔的计划。”
“计划进行之中必然会存在一些问题，比如依旧存在的王权，比如依旧愚昧的民众，我们能做的只有依靠血与火的征服，将政府推翻，将那些家伙关进监狱，这才开始建造这座城市。”
“单单凭借我和当时尚在身边的一元长老自然无法将所有的障碍清除，也无法利用当时并不兴盛的尤尔顿建造凯尔特城，于是，我们利用了那些监狱里的贫民与原先的贵族，让他们建造这座城市。”
“最终，十多年的时间过去，等到我们统一整个国家之时，国泰民安之时，整个城市的地基也彻底打好，看上去一切都可以正常发展之时，那些贫民与贵族便成为最大的隐患。”
“于是，在与当时的蒸汽管理局最早的几名长老商议之后，我们，将那些贫民与贵族彻底关押在凯尔特城底部的监狱之中，并且利用他们生产制造器物，世世代代，作为奴隶关押在塔底，维持着整座城市最基本的需求。”
“后来，劳动力不足，我们开始向外殖民，掠夺殖民地的劳动力，将他们也关押在塔底。”
“直到后来，工业水平提高之时，我们才彻底没有了利用这些奴隶的需要，不过那时似乎已经早已是一百年后了……”
“开始之时，蒸汽管理局还会按时投放粮食，到了后面，越来越少，就像是蒸汽管理局彻底忘记了这个监狱的存在。最后，他们只能依靠那些下水道里的食物残渣而生活。当我们再度进入昏暗的塔底之时，看到的场景让我几乎要彻底疯掉。”
“一群长相宛如巨鼠的怪物密密麻麻地在肮脏的泥水中打着滚，互相抢食着死去怪物的尸体，他们背部光滑，眼睛就像是完全无法睁开一样，但当我们来到此处，他们宛如饿狼一般往这边望了过来，眼神不像是人类的眼神。”
“那时，我突然间意识到，这些家伙如今早已变成连奴隶都不如的生物了，他们无法说话，叫声怪异而骇人，和我站在一起的一元长老头皮发麻，疯狂地拉扯着我的身子，想要逃离这里。”
“显然，我们早已无法将这个怪物，这个凯尔特城建造过程之中产生的怪胎，再度公之于众，无法将他们释放，这是凯尔特城历史之中最为可憎的，一道伤疤。”
“他们早已没有了人类的道德与秩序，肆意交媾，看上去，和动物早已没有了任何两样。他们早已不能被称之为人类，只能是注定被掩盖在历史之中的伤疤。”
“人类注定不会变成这副模样，哪怕经过一百年的时间也不应该变成这副模样，但我很清楚……沈若皖，你也很清楚，出了一些问题，他们早已不是人类了，哪怕有再多的相似处，他们都不能被称之为人类。”
拉斯特听着这个事实，头脑似乎陷入一个怪异而无力逃脱的漩涡，无尽的黑暗，恶臭而浑浊的空气，注定无法逃离的巨大监狱，以及早已没有了人类应当具有的意识，只能在无尽的生存念头主宰之下，过着毫无必要的一生。
“你真的……是个疯子啊……德罗明斯托克，”沈若皖的语气平静，她在听到这个事实之后似乎反而将怒意消散了，面无表情，似乎早就在意料之中，“你这早已不是恶行，而是泯灭人性的举动，甚至，远比亚奈的做法还要可怕。”
“你把人类，变成了另外一个物种。”沈若皖最后的这句话，让拉斯特的大脑几乎要走向昏厥，这句话是如此的骇人，似乎只需轻轻说出，就能给人带来无尽的绝望。
“其实，最早的那些，被关进监狱里的贵族，或者富人，也都逃了出来。似乎后来那些穷苦之人，亦或是犯罪之人，也被抛进了这塔底的监狱。这一切，都是一元长老管控之下的蒸汽管理局所作出的行径，不过，知晓这些罪恶的人早已死去，只有代代长老，依旧知晓。而现如今，这个答案，只能在我这里才能够寻到。”
“仅仅是因为金钱的多与少，人与人之间便成为了不同的物种，这才是最后的答案。”
德罗明斯托克重重地长叹一口气，他那冰冷的神情最终土崩瓦解，化作捂住脸也无法掩盖的绝望与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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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和第三卷留下了很多的伏笔，蒸汽管理局的二才长老对塔底的怪物也早已知晓，亚奈的身份恐怕也早有人知道，感兴趣也可以回去看看。实际上，在第一次亚奈与拉斯特见面时，亚奈回答是否来自凯尔特城这个问题时的神态很值得斟酌，那是有意留下的闲笔，不过估计没人会注意到这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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