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直到这时,左权三才意识到这是自己第一次正眼看面前这个懦弱又无能的傀儡皇帝。此时,对方脸上那熟悉的怯生生的表情,那虚伪的微笑之下隐藏着的忧伤,早已化作一副被某些事物扭曲之后形成的模样,眉头高高翘起,本来就苍白到过分的面容此时显露出一丝面无血色的恐惧。
很陌生的表情,很陌生的模样,但此时,左权三却又意识到,对方和自己似乎,在某种程度上,是何等的相似。
“他跟你……联络过了吗?”
左权三盯着陆寒之,对方那瘆人的笑容让左权三的眉头紧皱着,某些不为人所知的情绪在体内发酵着。他明白,这个问题早已没有询问的必要,然而,他还是潜意识里相信着那个人早已死于凯尔特城,亦或是在颠沛流离之中再无反攻的斗志。
可是,就如同命运注定一般,那个自己一边艳羡,一边又期盼着跌倒的男人再度站了起来,眼中依旧燃着意志,一切都和十年之前一样,陆焰之再度举起战旗,再度反扑回来。
是的,陆焰之本可以享受平和的生活,本可以安心容许自己将这个国家治理下去,但,这个十年之后早已成熟的男人,眼中依旧燃着怒火,企图将自己彻底毁灭。
联络陆寒之,召回沈若皖,这个家伙企图让这天下再度大乱。
只是,陆寒之似乎,出现了一些异状。
“只是,我很奇怪,你为何要将这个消息告诉给我?你难道就不想将我这个杀父仇人,这个一直控制着你的坏人杀死吗?”左权三站了起来,他的脸上带着些许疑惑的神情,眼前的陆寒之却只是轻蔑一笑,随即愣了愣,微笑转变为一抹淡然。
“是啊……为什么呢……”
陆寒之僵住了,他再度盯着左权三,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几乎要彻底倒下去。
但,他没有倒下去,下一秒,他死死捂住脸,狰狞的面容被两只手死死掩盖住。发狂的笑声透过指缝传了出来,整个人几乎要陷入癫狂,狠狠抓着脸,似乎要将自己的脸彻底撕得粉碎。
“因为那家伙,要将我存在的唯一意义给剥夺,”陆寒之嗤笑了一声,带着无限的自嘲与崩溃,他指了指他的头顶,“就好像这王冠生来就属于他一样。”
左权三静默地看着眼前这个可怜的家伙,不过十六岁的年龄,却也早已经历了十六个春夏秋冬。一直生长于角落之中,孤独地生长着的小草,被自己一手推上了舞台。看似命运得到了改变,可,却一直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
就像是……自己一样。
当时自己只留下了这个在皇宫偏僻处长大的皇子,将这个皇子推上舞台之举,仅仅是因为对方一无所靠,易于控制。陆寒之的母亲不过是一个早年被皇帝临幸的妃子,之后被冷遇或许也与自己的姐姐有关,但不管如何,这个皇子生来就不过是黑暗角落里的一棵小草,存在的意义,一无所有。
但谁又能知道,正是自己将对方推上了这个舞台,哪怕是一个木偶,这个小皇帝依旧找到了他所存在的唯一的意义。何等的荒谬,何等的讽刺。
“凭什么……舅舅……凭什么?!”
陆寒之突然间泪如雨下,发疯般地咆哮起来,他的脸被不甘与过往的孤独与被忽视涨得通红,那些被遗忘的痛苦记忆在此时将这个存在即为错误的孩子彻底吞噬。
他这短短十六年,似乎终于寻找到属于他自己的命运。但,这不过是一个在左权三计划之中,早已被规划好的命运轨道罢了。不过是一枚棋子,不过是毫无意识的傀儡,不过是任人摆布的可笑木偶。
但,谁又能规定,只有生于穹顶之上的人才能够站在穹顶,生于角落之中的杂草就连仰望天空的权力都一无所有?
“凭什么?为什么我……就连这么一个可笑的存在的意义,就连这么一个可悲的命运,就连自己这早已不必珍惜的尊严,都没法握住呢?”
“凭什么?凭什么那个人可以毫不在意我的感受,就像是简单的自然规律一样,让我将王位让给他呢?”
陆寒之的叫喊声搅拌着无限的痛楚,他疯也似的蹲伏在地上,揪着小草,连根拔起。
“看到没有……看到没有……舅舅,他只把我当成这样的杂草,似乎只要轻轻一拔,我就会彻底丧失斗志。因为对于人类而言,杂草,从来就没有必要正眼看待。”
说到这里,陆寒之凄然一笑,将杂草,连同着沾惹在根部的土块,一同放入嘴中,没有咀嚼,一口吞下,笑容变得格外无奈。
“就连味道,也不怎么样。”
左权三的心中,渐渐地,被怜悯给填满,某种名为感同身受的情绪,此时将左权三那蹙紧的眉头稍稍舒缓下来。嘴角无力地下垂着,眼皮似乎在颤抖着。
“所以我不会如此简单的,屈服于他,我不过是一个傀儡,一个各方面都不配成为统治国家的庸人,一个毫无存在意义的可悲之人,但,”
陆寒之别扭地抬起头,那并不算高大的身姿在浩渺的天空之下显得格外不显眼,但,就如同小草仰望着天空,他抬起头,手可悲地向上高举着,
“谁又能规定,傀儡不能拥有自己的心呢?谁不想拥有自己的立足之地呢?”
可悲又卑鄙,将那个伟岸又像是被光芒照耀的家伙给背叛,他对这样的自己深恶痛绝,但,他又不得不承认,这才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左权三叹了口气,陆寒之的身影在他的面前,同自己过去的模样,在一瞬的恍惚之中似乎走向了重合,化作一个卑劣又渺小的身影。
他拍了拍陆寒之的肩膀,目光中的感情极为复杂,时光在他的脸上留下的痕迹远比旁边这个孩子要更加深切,但,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和对方都是那么的无奈,那么的渺小。
“你和我很像,”左权三的声音宛如哽咽之后的沙哑,耷拉着脸,“之前你可能不太了解我,不太明白我为何要谋反,不太明白我为何要将你的父亲,这个国家的控制者给杀死。但,今天,我想告诉你。”
陆寒之的泪痕未干,他怔怔地望着身旁的左权三,后者只是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脸。
“我也不过是一个傀儡而已,一个差点死在你父亲手中的傀儡而已。”
左权三的记忆缥缈起来,隐约之中,一条毫无尊严的狗,那道毫不相关却让他头痛欲裂的身影清晰地显现出来。
“若不是因为姐姐,我无法站在皇帝的身边,但也正是因为我的姐姐,我直至今日,才意识到,我连左右自己命运都无法做到。”
“我的家族,不过是一个并不显赫,早已衰落的贵族之家,但,姐姐生来貌美,被皇帝选妃之后极为宠爱,家族也得以再度复兴,我也在机缘巧合之下成为了皇帝手下的侍卫。”
左权三说到这里,脸上的皱纹一瞬消散,表情之中带着神往,似乎他在这一刻再度回到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时代,那个前途一片光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的岁月。
只是,这神往之情慢慢凝固下来,渐渐又消散,化作落寞与悲痛。
“只是,皇帝不愿看到此景,恐惧外戚当政的他做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他将我的家族,我的家人,没有理由,全部杀光,只留下依然在他身侧的姐姐,和被这个噩耗所彻底震慑住的我自己。”
左权三说到这里,表情带着骇人的恶意,目光空洞,惘然地盯着身旁的陆寒之。呼吸声沉重,那鲜血淋漓的场景似乎如今依旧印刻在他的眼前。
陆寒之木然地盯着左权三的眸子,他没有注意到,此时的他正死死咬着嘴唇。
“我跪在地上,热血与愤怒一瞬间几乎要将自己吞没,但皇帝只是用一句话,就彻底将我的怒火彻底浇灭。”
“‘别忘了,你的姐姐,还在我的手上。’”
“是的,他仅仅只是,想让我成为他最为忠诚的一条狗罢了……一条除了姐姐之外,一无所有,只能依靠他而活着的忠犬……”
“我不过也只是个傀儡而已……做着黑暗的事情,身居于皇帝的身边,却连什么,都不曾拥有过,我活着的唯一目的,仅仅是为了让自己唯一的亲人继续活下去。”
左权三可悲地苦笑了一声,颓然宛如丧家之犬,蹲坐在路旁。陆寒之坐在他的身边,表情一样沉重,灰色几乎彻底将这两人覆盖,一同被掩盖在伟人的辉煌历史之下。
“可是,姐姐或许是过于抑郁,强撑的笑容在十年前也彻底被抹去,她,这个纯真单薄,生来没有一点过错的可怜人,就这么死于悲怆之中。”
“我无声地参加了她那隆重的葬礼,葬礼之上,陆焰之哭得响亮。但,你的父亲,那个家伙,除了悲痛之外,更多的应该是不安。”
“他没有继续捆住我的缰绳了,没有那个能够继续套在我脖子上的项圈了。”
左权三说到这里,手指颤抖,但最后化作坚定的一指,点在陆寒之的额头上,嘴唇哆嗦着,笑容显得有些悲戚。
“我当时还没有意识到这点,于是乎,就发生了后来的事情。”
陆寒之愣住了,左权三没有停下来,他的讲述像是搅拌着血腥的铁锈味。
“猎场之中,他只带上我,在奔波了不知多久之后,待到我精疲力竭之时,那个恶毒的男人将藏在身上的那把枪对准了我。”
“若不是……运气好,我早就死在那个时候了,几乎是下意识地,我的猎枪抬起,不知出于何种心情,猛地将那个男人一枪击倒。”
左权三的面容一瞬间狰狞起来,拳头死死握紧,低着头。
“这正是你当时所见到的场景,也是所有人都能够假想到的场景,想要杀死我的男人,最终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我的枪下,带着他身上所承载的所有罪恶一同被掩盖在鲜血之中。”
“我却感到害怕,一个傀儡,一条狗,彻底失去了自己的主人,毫无依靠,毫无未来,像自己这样的一个卑微之人,杀死了皇帝……”
左权三的拳头狠狠砸在自己的脸上,泪水挤了出来,像是将这多年的痛楚彻底倾泻而出一样,那些令人唏嘘的过往,就这么一股脑流淌着。
“我没有未来了,我早已没有了温柔又无力的姐姐,也没有了时刻控制着自己的主子,我唯一能选择的,只有被杀死在沈持国的手下,别无他法。”
但下一秒,左权三的眼中满是愤怒与不甘,他的双手狠狠抓在了陆寒之的肩膀之上。二人对视着,瞪大眼睛,互相看见了二人眼中那黑暗深处的火焰。
“凭什么……凭什么我只能拥有这样的结局?凭什么……我不能活下去?”
“世上从来没有这样的道理,谁规定,傀儡无法拥有自己的命运?”
“我能做的,只有立即反叛,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活下去。”
左权三的声音带着无奈与痛苦,他抓着陆寒之的双手,不住地颤抖着。陆寒之的泪痕依旧清晰,他们二人,不过都是看似光鲜,实则连自己的命运都抓不住的可怜人。
“看吧,你我都一样,不过都是小人物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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