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拉斯特,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卡慕尔的表情终于严肃起来,这让拉斯特一瞬间有了一种错觉,似乎对方先前的痛苦是伪装出来的,那个听上去就非常狗血的故事是他凭空捏造出来的,但,那滩乌黑的鲜血映入拉斯特的眼中,将拉斯特心中的期待狠狠掐灭。
对方已经无法挽救了。
拉斯特的脑海之中再度回想起那下坠的天空,回想起那次炉边的晚宴,回想起首次踏入书房的场景,那恐怕是自己这辈子最为难忘的记忆。
“我只能在这里了,卡慕尔先生,这或许就是命运的安排吧。”他说出这句话时,卡慕尔露出略微有些懵懂的表情。
“你先前看见的那把枪,和暗杀你的枪应该是同一种,因为,我加入了革命军。”拉斯特的话语说出之后,卡慕尔彻底愣住,随后,露出一个略微带着些许苦涩意味的心领神会的笑容。
暴雨依旧在释放着它狂暴的力量,疾风骤雨覆盖的蓝区,似乎即将面临一场巨大的变革。然而,在说出这一个惊天事实之后,书房内的气氛依旧是那般平静。
“看来,最初的相遇真的是一出策划了,你是故意接近我的吗?”卡慕尔问着拉斯特,后者思忖了一会,还是摇了摇头。
真诚,坦诚的交流,在此时显得尤为必要,拉斯特望着这花白的天花板,似乎随时随刻这天花板就会在一阵呼天抢地之后骤地崩塌,就如同当年的那片从空中坠落的蓝天一样。
“我觉得,您应该比较想知道,关于您弟弟的事情。”不知为何,口吻突然间变得专重了不少,拉斯特盯着对方的眼睛,那个遥远的秋日随着记忆的波涛一点点往自己的身旁涌来。
看着对方那突然有些激动起来的模样,拉斯特浅浅一笑,这一笑带着对自己过去的追忆,但更多的,也是为卡慕尔的临终之刻留下一个稍微不那么绝望的符号。
“安迪吗……他现在还活着吗?”卡慕尔的话语突然间沉默了,他凝视着不远处,随后有些自嘲般笑了笑,像是觉得这人间是何其的荒诞。
拉斯特明白对方的想法,卡慕尔突然的沉默,意味着他意识到,这番询问到头来也无非是让自己死前的遗憾被解开,到头来,那个名为安迪的可悲男儿是否活着倒也毫无意义了。
“我给你的那把枪,正是从安迪……他现在改名为寇若准,从他的尸体上拿来的。”
拉斯特的一番话反而让卡慕尔如释重负,尽管后者的眼中依旧带着无法理解自己亲兄弟的迷惘,但这个悬在心头许久未能落地的担忧此刻终于烟消云散。
“你的公民证也是从他的尸体上拿来的吧,看来这的确是你我之间的缘分啊……”卡慕尔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几乎快要安详地闭上自己的双眼,但在一阵挣扎过后,他还是感到颇为劳累地睁开双眼。
拉斯特不知道对方究竟在想些什么,卡慕尔的眼中看似一无所有,但又像是蕴含着某种复杂的感情,静默地盯着柜子里那把损坏但依旧被他珍惜着的手枪。
“是的,那个时候我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穷小子,捡到了他身上的公民证与手枪,于是乎才来到了凯尔特城,我也没有真正见到过他,但我很感谢他。”拉斯特的话语中带着某种遗憾,这让卡慕尔也不由得皱了皱眉。
“他是怎么死的?他这么多年,究竟在做些什么?”卡慕尔的目光似乎望向了很久远的过去,那时的他和自己的弟弟一同在蓝区明朗的天空下奔跑着,在碧绿的草地上打着滚,一切都仿佛打上了童年特有的糖果气息,欢快而甜腻。
或许只有在人之将近死亡之时,人们才会回忆起童年的每一个细节,那幼稚,天真,欢乐的时光,那空气中弥漫着的鲜草的芬芳,仿佛也跨越了时光的距离,踏入自己的死亡边缘,为这冰冷的画面徒增一丝暖意。
卡慕尔禁不住打了个哆嗦,他有些无奈地笑道:“看来……时间不算太多了。”
拉斯特心中的悲哀也慢慢淡却下去,他注视着眼前的卡慕尔,似乎对方的一只脚早已踏入死亡的大门,已成既定事实,那无谓的悲哀与惋惜早已一无用处。
“他在当兵的途中,遭遇了一件惨案,之后,他投身组建革命军,试图推翻蒸汽管理局的统治,也要推翻尤尔顿对于殖民地的残忍干预。但是,他在米兰执行任务的时候,被蒸汽管理局潜伏进入的卧底杀害了。”
拉斯特的语气很平静,仿佛那原先若有若无的挽伤被淡忘,这个故事并不长,这个男人的一生,就是在这辗转的悲剧与劳累之中经过,最终,死得很可笑,也很可悲。
这就应该是记录在历史书上的文字,一位革命的先烈,他一生的所有细节,仿佛就浓缩在这几个字当中,任由后人去评判。但,作为这位革命先烈的兄弟,作为革命先烈的战友,作为革命先烈的自己,那些述说的故事,未必如此枯燥与平淡,血与肉的牺牲并非只是一个简单的数字,那恐怕是一个又一个无形的悲剧。
至少,对于卡慕尔而言,这个故事虽说很残忍,但也是最符合自己弟弟的结局。
卡慕尔的眼泪无声滑落下来,但他没有露出悲戚的神情,眼睛里折射出的似乎不只是这个房间里的景色,还有遥远的记忆,还有那个人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张微笑着的容颜。
还有,他终于意识到了,那张四年前,蒸汽管理局失窃的照片上面,那个男子的背影究竟是何许人也。那时自己的弟弟就被照相机拍中,那个高大的背影与自己几乎如出一辙,两个兄弟幼年之时完全不相似,可随着年龄的增长,连背影与侧脸都变得几乎一模一样。
他那时没有注意到的事情,此时再度提起,就显得颇为伤感与荒诞不经,似乎命运之神也在嘲笑着这一对兄弟,哪怕看见对方的照片也无法相认。
拉斯特依旧呆立着,他看见卡慕尔像是想要握紧什么东西一样,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右手在空中虚抓了一下,却连什么也无法抓住。
活得很孤独,死得也很孤独,这一对兄弟都是如此,做着常人无法理解的事情,坚持着常人难以明白的准则,到头来,似乎也都死于常人无法明白的命运。
卡慕尔轻咳了一下,他无法明白驱使自己弟弟转而加入革命军的想法究竟从何而来,也无法明白弟弟为何要组建促成这一个看上去像是恐怖组织的团体。但,尽管无法理解,他还是体会到了弟弟这么多年一直以来坚持着自己的本心。
这就足够了,虽然无法相互理解,但,自己弟弟的做法虽说不能算正确,但这么一长段的人生,以此画上句号,也未尝会留下太多遗憾。
比起那些整人沉醉于纸醉金迷的奢靡贵族,比起那些寻寻觅觅仍然找不到生活方向的凡人,比起那些被生活与特权所压迫到没有尊严的底层百姓,安迪,寇若准的生活是有价值的,未必幸福,但也不枉走过这一生。
“安迪,从小我就比你懦弱,比你胆怯,当年父母死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我几乎要躲在你的肩膀后面。那之后我总是隐约质疑着自己的力量,你却毫不犹豫,直接加入了军队,似乎要为自己的价值观而战,送别的那一刻,我在你的脸上,看见了坚决。”
卡慕尔的话语宛如嘱咐一样娓娓道来,有些啰嗦,宛如絮语。
“我当时,很羡慕你。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当时加入政坛之时,真的感到很恐慌,也真的感到很无力,为父母报仇,这种事情,我从来都不敢说出口。”
卡慕尔的脸上写满了某种不知名的惭愧,他悻悻地低下头,似乎在为自己的做法感到不齿,手指不安地在地上挪动着。
“我现在依旧如此,我承认,自己不是一个高尚的人,也不是一个崇高的人,所做的一切似乎也只是为了弥补当年父母惨死之时自己的无力,也只是为了填补自己内心深处那颇为不安的道德感。”
“对……不安的道德感,我们身为富人的儿女,从小到大锦衣玉食,成年之后,我一直在为之感到羞愧,这些真的是我们应得的吗?为什么同为人类,同为生活在凯尔特城,同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类,有人食不果腹衣不遮体,有人拼尽全力也不过能填报肚子,身为富人的我,真的有时会感到汗颜。”
拉斯特看着对方,那些曾经对于卡慕尔的偏见经由他自己的口中,慢慢说了出来。
“所以我才想要让凯尔特城的底层百姓能过上好日子,尽管我从未走入他们的生活,从未理解过他们为何而贫穷,从未听到过他们的心声,但,我还是希望自己的一厢情愿能被他们所接受。和你相比,我的行为的确太过自私了,我无非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负罪感……”
拉斯特想要说些什么,他原先的偏见在此时终究还是被对方那真情实意的话语所击破,内心深处泛起一阵阵酸楚的涟漪,但最终,还是没能将安慰与赞誉说出口。
“安迪,寇若准,你却不一样,仿佛全世界的困难与挑战都无法拦住你,和你相比,我的人格,我的行为,都太过低贱而卑微。”
“恭喜你,羡慕你,拥有如此美好而有价值的一生,哪怕路途上全是苦痛与荆棘,你也在这人间拼命走过,为自己的信念而奋斗。”
“再会吧,弟弟,我也快去你那里了……”卡慕尔的手愈加无力,几乎连身子都撑不起来,拉斯特一瞬间再也无法忍住,冲到对方的面前,将卡慕尔的手高高举起。
“……到时候,你可千万不要对我太过鄙视哦……”
拉斯特感受着老人身上那几乎快要失去的体温,那冰冷的身躯预示着对方的生命犹如风中残烛。这时拉斯特才发现,老人的身躯没有想象之中那般健壮与高大。
但,哪怕对方最后将自己的一生贬的一文不值,在拉斯特的心中,这个男人的身影远比这沉闷而陈旧的凯尔特城高塔更为高大,更为伟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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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未必如同耸入云霄刻在画壁上的伟人那般伟大,但也未必会像他自己说的那般不堪,这个世界,感谢你曾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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