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
“我不再和你吵架了,
“我不赖床了,
“我会按时吃饭,
“我不偷拿你钱了,
“我不偷拿你的木雕送人了,
“我一定好好听话,
“所以你不要走,好不好?”
胡佳跪在病床前,哭得像个泪人。她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痛,承受着她这个年纪不应该有的苦楚——医生已经很努力了,但在六个小时抢救过后,胡志豪还是完全失去了生命体征。
丧父、丧母、丧兄,这个平日里看似快快乐乐、精神满满的女孩子,其实心灵早已千疮百孔。她过往特殊的人生经历逼迫着她成长:学业上她从未让兄长担过心,生活中她还苦练一心多用的本事,只因为织围巾能挣点钱她就做了……她满怀对未来的憧憬,梦想着未来要当大导演,要挣大钱,要过上舒舒服服的日子,要远离一切苦痛。
然而,灾厄在她情感最为细腻的时候降临,她一生中最大依靠被利刃收割了性命,只留下一具不断在僵硬的、冷冰冰的、毫无血色的肉躯。
悲!恸!欲!绝!
怀一个人要10个月,养一个人要小半生,但取走人的性命只需要一瞬,人类是多么的脆弱啊,并小心翼翼生活,直到与死亡不期而遇。
胡志豪的遗体告别仪式是由衙门操办的,定在5月4日上午,但比起这件事,大家更担忧胡佳,这个女孩宛若变成了失心的木偶一般任人摆布。
胡志豪因公殉职,若他的妹妹因为这件事得了魔怔,甚至出了事故……
衙门尝试寻找胡佳的亲戚,才发现胡佳真的是天煞孤星,父系一脉单传到胡志豪这一代算是断了根,胡佳的母亲则是孤儿。
随着胡志豪逝世,胡佳成了在世漂泊的浮萍。
这种情况下,侦察队的人几乎24小时跟在胡佳身边,深怕她受刺激太大想不开。
衙门的“怕事崔”,作为衙门的扛把子,心思十分细腻。
一方面他通过内部渠道预约了一个知名心理医生,让医生不远千里过来做心理干预;另一方面,他亲自去找这次被胡志豪解救的两名受害人安奺和林菲,把胡佳的情况告诉她们,恳请她们帮忙劝导胡佳。
“怕事崔”认为胡佳、安奺和林菲三个女人都因为这次案件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她们的命运因为这次事件死死扣在一起,或许彼此相依相偎能把心苦分摊。
说起她们,就不得不说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安奺被送到医院检查后,医生确认她只是吃下安眠药睡着了,身体检查后并无大碍。她在安眠药药效过后醒来,精神状况还算良好。安奺的亲属在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赶到医院陪伴,她男友顾青衫的亲人在得知事件来龙去脉后也过来探望了她。
林菲则因为胡志豪牺牲而获救,柳妤苘没来得及对她下手。被解救后,林菲经过检查,身体状况正常,但她在得知男友袁磊死讯后精神失常,所幸肚子里还有个孩子让她牵念着,亲人也陪同身边。
当“怕事崔”找到她们说明胡佳情况的时候,两个女人仿佛找到了情感的宣泄口,都希望和胡佳见面。
安奺更是提出希望能在这段时间和胡佳住到一起,她原话是这么说的:“看在我四肢不全的可怜份上,胡佳也许愿意照顾我。”
她们三人正式见面的地点是在墓园,胡志豪的骨灰刚刚下葬,而安奺和林菲各自祭奠了爱人后,林菲推着安奺来到了胡志豪的墓前。
胡志豪的墓志铭是胡佳亲笔题写,然后石匠循着笔迹雕琢出来的三个字:
我爱你。
作为家人,在胡佳的记忆里胡志豪从未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她也从未对胡志豪说过这样的话,总觉得未免太肉麻,但这三个字确确实实是相依为命的兄妹俩最真实的生活写照。
爱不是一个字,而是一辈子。
胡志豪做到了用一辈子爱他的妹妹。
剩下的,是胡佳用一辈子去思念他。
“胡佳,你能抱抱我吗?”安奺问道。
这简简单单一句话胜过千言万语,仿佛有着特殊的魔力,胡佳跪坐着抱着安奺,而林菲则抱着她们,三个女人哭在一起。
远处,更远处,火葬场的上空。
名为董穆的亡者,手中托着一颗硕大、红色的魂魄,这颗魂魄是不久前在胡志豪火葬过程中被他牵引过来的。他冷眼望向墓园的方向,看着那三个抱团痛哭的女人,觉得掌心托着的这颗魂魄在炙烧他、拷问他。毫无疑问,胡志豪的死和他那一道赐福息息相关,他如愿以偿得到了胡志豪的魂魄,完成了往生殿布置的任务,但他一点都不觉得开心。
再次环顾了一遍孆城,他觉得孆城的景色美好,心里却可惜自己职责在身,不能好好游历一遍这座城市。
“如果能再来这座城市就好了。”
董穆自言自语着。
不多久,一个人从引渡魂魄的流中冒出,爬上岸。
这人身上的水随着他离岸缩回流中,他此行过来是和董穆轮换值守。
董穆和他简单沟通几句话后,纵身跃入水中,被牵引着往下,不久便回到了地府。
他离开地府一年了,再见地府的景色,甚是怀念。
地府的上空被一条漫无边际的流覆盖着,再往下是数不尽的绿色荧光,尽是被引渡到地府的凡人魂魄。
更往下才是阴曹地府,一座座浮空的岛屿围绕正中间那颗黑球旋转,那颗黑球叫做火灵珠,虽然它已经熄灭了,但蕴含的无穷伟力支撑着地府运转。
托着红色魂魄,董穆朝往生殿飘去,速度很快。
从虫嘴进去,搭乘电梯来到负十八层。
里面已经有百八十个人在等待,他们都是往生殿的一员。
最上座,有一身着银袍的女人,她头上带着桂冠,桂冠正中间是一颗绿色的宝石。这个桂冠象征着她在地府的身份——往生殿主庄晓梦。
董穆上前,下跪。
“属下向殿主请罪!”
“何罪之有?”
“亡者不得干涉凡俗,然而属下功利心切,贸然为凡人赐福,致其死,收其魂魄。”
“不怪你,错在我。”
往生殿主手一伸,胡志豪的红色魂魄飘起,落到她指尖。她感受着胡志豪魂魄里纯粹的宿愿,那是毫无杂质对亲人的爱。
她轻吹一口气,气息和魂魄交融共鸣、四散开来,一种温暖、幸福的感觉如同阳光般四溢。
“多么弱小,但它又多么美好……这就是人类的可能性么?”
魂魄轻轻往上飘,空中开始泛起波纹,随着它穿透某层隔阂,天地变了模样。
抬头只见,上万颗紫色魂魄和上千颗红色魂魄如同跳舞一般雀跃。
当胡志豪的魂魄加入其中时,冥冥之中某种力量牵引着,有十来颗紫色魂魄被他吸引,如同众星捧月一般。
往生殿主伸展双臂,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引着所有红色魂魄朝着一个个柱状的容器飘去,而紫色魂魄则在“燃烧”,把自己的意志、情感统统化作能量,和红色魂魄紧紧纠缠在一起,好似命运共同体。
结束这一切后,往生殿主扶起董穆说道:“我能感觉到那颗魂魄里纯粹的宿愿,我有预感,命运会让他们重聚,亡者会赐福他们。”
得到了往生殿主某种意义上的承诺后,董穆松了口气。他情绪莫名地看着胡志豪的魂魄,他甚至不知道胡志豪的姓名,只能默默祝愿它能顺利孵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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