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叶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涌出的鲜血淹没了他的话语，只能发出几个无意义的单音。
他的视野开始渐渐变得模糊一片，同样模糊的还有他的意识。
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脸庞，温柔而温暖。
他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也看不清对方的面容，甚至想不起对方是谁。
他只想好好休息一下。
“你已经很努力了。”
是啊，我已经很努力了。
“所以，可以放弃了。”
是啊，我已经可以放弃了，吗？
放弃，什么？
对了，我是来这里，做什么的呢？
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不重要，不是吗？”
那个声音遥远而缥缈，带着一种熟悉的感觉。
是什么时候曾经听过这样的声音呢？
他一直紧紧握着的右手慢慢松开，长剑从手中滚落，落在手边的土地上。
……
“看样子，你布置的这场戏也要落幕了。”
站在男人身边，胧突然说道，“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结果？一场毫无悬念的虐杀？”
“怎么会呢，”男人摇了摇头，声音依旧和一开始一样耐心，“才刚刚开始不是吗？”
“可他已经是一个死人了，”胧看着那个躺在地上的身影，“他已经到了极限，而那个怪物甚至根本就没有用全力，更何况，这种被绝对实力碾压所带来的绝望已经足够击垮他了。”
“他已经失去战意了！”胧的声音里似乎有些怒气，“你还打算让他做什么？”
男人转身，似乎有些意外，“你似乎很关心他。”
“你应该知道理由，不要告诉你不知道！”
男人静静的看着他，面具下的眼神冰冷而深邃，“是的，我知道，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就算他来自那个世界，那也仅此而已，没有任何意义。”
“如果你真的想救他，那个时候你就应该直接带他离开，以你的实力，就算是狐岐城你也可以出去。”
“就算联盟容不下他，还有艾南山脉以东的地区，那里是联盟无法触及的地方，以他现在的实力，可以在那里生活的很好。”
“可你还是把那件东西交给他了不是吗？你知道他的性格，就像你了解那个女孩一样，你把她（他）留在那里，那她（他）就必然会牵扯进来。”
“他只有继续走下去，你的愿望才有一天能够实现，你现在的行为不过是伪善。”
“闭嘴！”胧的脸上露出挣扎之色。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想得到一些东西，就必须要失去什么。”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抱歉，我似乎有些失控了。”
男人的声音透着一丝歉意和疲惫，“但这就是现实，胧，你总是要选一边的，什么都想要，最后只会什么都得不到。”
胧握紧的双手渐渐松开，然后无力的垂下。
……
耳边有流水声，夜叶慢慢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河边。
“你醒了。”
不远处坐着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男人，看着他，对着他露出微笑。
“你是谁？”
夜叶起身，正准备拍掉身上的灰尘，却发现自己的衣服干净无比。
“我？”男人用手指了指自己，然后笑着回答，“你可以叫我艾鲁特。”
“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我在这里等一个人，”他看着夜叶。
夜叶一屁股坐在他的身边，然后躺倒在地上，双手枕在身后。
“什么人呢？”
“一个很不负责任的人。”他说，“你呢，你又在这里做什么呢？”
夜叶躺在地上，转了个身，背对着他，没有回答。
男人的脸上没有露出任何不快，他看着眼前的流水，突然说道，“如果你愿意，你可以一直留在这里。”
夜叶的身体突然颤抖了起来。
“没有人会怪你，因为你已经做到了你能做的，没有人有资格去指责你什么。”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到，那个时候也是，我什么都做不到。”
“因为你面对的是比你强大百倍，千倍的敌人，做不到有什么奇怪呢？如果在那样的情况下你能够打败它，那你也就不是你了。”
“这不是借口，也不是安慰，你不需要那样的东西。”
男人朝夜叶伸出手，“无论你的敌人说什么，都不要被他们影响，不要把希望寄托在不存在的人身上，不要以为自己的消失是一件好事。”
“只要你还是你，你就是你，不是别的什么任何人。”
“而你可以做到的，还记得狐岐和你说的话吗？”
“去试着相信别人，就像你试着去相信西泽尔，斯摩，杰克，易一样。”
“可是他们都死了。”
“因为他们死的时候你就在旁边，或者因为他们都死了而只有你活下来，所以你就觉得是你的错吗？”男人继续说道，“即使是神都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因为那太过傲慢和自大，将所有人的因果都放在自己身上是一件无比沉重的事情，沉重到即使是神都没有办法承受。”
夜叶翻过身，坐起来，看着男人。
然后伸出手，握住了男人伸出的手。
记忆深处似乎有一道光，照亮了很久很久之前的某些片段。
不知道为什么，直到现在，夜叶才记得碰到这个男人的情形。
他在林间慌不择路的逃跑，后面是无数的追兵。
他带着偷来的弓箭埋伏在那个贵族的必经之路上，只来得及射出一箭，却被一道透明的光幕挡了下来，然后被反应过来的贵族下令追杀。
要不是那名贵族要求活捉他，他根本逃不到这里。
活捉，之后大概就是生不如死了吧，夜叶听着后面追兵的呼喊，这样想着，他不后悔，只是有点遗憾，要是没有那道光幕，自己的箭大概就能射穿那个贵族的脑袋。
那么就算是死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吧。
这世间的事还真是不能让人事事如愿啊，尤其像他这种人，活着或许很简单，可是像人一样活着真的好难。
而他只是想像人一样的活着，可是什么时候这已经不再是大多数人的权利了呢？
前面是一根横在路上的树枝，他看到了，可是身体却没有反应过来，然后被狠狠的绊倒在地。
脸埋在林间的快要腐烂的枝叶里面，满是泥土的气息，他知道这场追杀游戏结束了，在他看来是生与死的抉择，在某些人看来只是猫捉老鼠的游戏一般。
可他不想再跑了。
“臭小子，叫你跑，害爷爷费这么大的劲。”他被人从地上拎起来，13岁瘦瘦小小的身体几乎没有什么重量。
“还是个孩子。”有人皱了皱眉。
他被一拳打在腹部，然后随手扔在地上，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听他们讨论着自己可能的下场，却没有任何的感觉。
他们只是奉命行事而已，还无权决定自己的命运，而拥有那个权力的人已经快来了。
说起来是不是很好笑，明明是属于自己的命运啊，自己却没有任何权力来决定。
他低低的笑了起来。
那些佣兵没有人在意他的举动，在他们看来，在那个贵族来之前，就是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最后的时光了。
“你在笑什么呢？”一个很好听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宛如天籁。
夜叶挣扎着抬起头，看到一个全身被包裹在阴影中的人。
他不属于追兵的一员，却堂而皇之的站在这里，而那些佣兵们对他却视而无睹，就像这里根本不存在这个人一样。
宛如这世间的鬼魂。
“我叫做艾鲁特，很高兴见到你，***。”
他叫自己***，不是夜叶，夜叶想，也可能是他的幻觉，而眼前这个人就像一个幻觉。
他弯下身子，半蹲在自己面前，把头上的兜帽取了下来，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然后对着自己伸出一只手。
那是他第一次遇见那个人。
他抬起头，看着男人的面容，和他最初看见的一模一样。
数年的时间或许不会改变什么，可是这段记忆就像不存在一样，直到他重新握住男人的手。
那时的记忆就像潮水一样涌来。
“这里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觉吗？”
男人的手透着一丝温暖，这温暖如此真实。
“那要看你怎么定义真实和幻觉，在大部分的人看来，这是幻觉，但是在我看来，这是再真实不过的现实。”
无数的光点从夜叶的身上浮现，他看了自己渐渐变的虚幻的身影，却没有惊慌。
这是他将要离开这里的征兆。
“和上一次一样，我会忘掉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对吗？”
男人的脸上依旧带着微笑，“那些记忆从来就不会消失，只是会沉睡，如果有一天你真正来到这里，它们就会再次苏醒。”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到底是谁呢？”
“对你来说，这个问题现在其实并不重要不是吗？”
“重要的是，你做的事情是你真正想去做的事情，那才是你。”
夜叶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在消失的最后一刻，他听到了一声“谢谢”。
“谢谢，吗？”男人呢喃，脸上露出怀念的表情，“真的是很久没有听到你说那样的话了，欧里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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