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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与杀的时间

逃与杀的时间

我要逃。

不为什么,我觉得我要逃。

只能逃,因为我想逃。

城市的角落总是有昏黄的灯光和裹着腥红幕布的无星天空,其下茁壮又低矮的脆弱大树留下的阴影格外黑暗,黑暗又清凉。

街灯的光影下有我的藏身之所。我是一只鬼蜮之物,至少我自认为如此。

零乱的记忆深处只有一种本能的冲动提醒我——逃。

为此我在夜幕下难以自己地逃遁,在白昼中的树荫下蛰伏沉睡。

我逃了很久,久到一代代历史成为传说又被诸人遗忘,久到星月离分山岳移形,久到常世所属的鬼蜮散乱在浮世。

我不想逃了,很累。但是夜幕之下,我习惯性的隐匿于阴影中,默默看着浮世安歇下来,轻轻行走时上方是后半夜无星的夜空。

这个城市我待了有一年了,是很漫长的时间,至少对我而言。

人早变得很滑稽,很奇怪。

千年前人称我为鬼神,如今,却无法称呼我。我不喜欢这样,也懒得与人交谈,我不想和他们有交集。

如我所见。

刚到这个城市时,人谓之“夏"。

一个人,年龄很大,他们原来称此为“古稀″。可笑又真实的称谓。

那人裹着毛毡蜷在树荫下,牙齿在打颤。

“你不跑吗?″,我从前一棵树干上探出身子时他看见了我。

是我发出幽光让他看见的,我觉得他不可能说出我的存在,他要死了。

好吧,是我想说话了,仅此而已。

“跑不动了。″。

“你不怕吗?″。

“怕也没用啊,我该走了吧。″。

黑暗中一切都是不可见的,但他扭曲着抽搐着的眉毛和翘起发抖的嘴角却逃不过我的眼睛。

“很滑稽的脸,是要说什么吗?″。

半晌后,他用手捂住下巴,吞咽起声音:“我不知道,带我走吧。″。

“去哪?”。

他没回答,再也无法回答了。

我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我去做了。

我支起他的皮囊看着上空紫红的色彩忽然间变为深紫再渐渐褪为蓝色。天很清澈,那一颗明星我见了很多次,我觉得它应该是睡星,因为我在此时会虚弱、困倦直到沉睡。

天空像一条名为阴阳的大鱼,背为夜腹为昼,此时,它正在翻身。

我感到了虚弱,我还睁着眼,我想看一看白昼,我会在心里说……

我闭上眼了,我好困。

我失去了知觉。

我要杀。

我要杀我。

当然是我的另一个意识。

我活了很长,但是,没有他长。

好吧,他创造了我,他是我的父或主,但我要杀了他,因为我知道全能如他还是有弱点的。就在他创造我时,他注定要被我杀死,在那时,我就觉得可笑如他怎么会全能。

我要杀了他,是因为我只能有一个。

有我,没他。

所以,我要杀。

我见过他,在他化作烟尘逃跑时我告诉他——逃。他的那半张正在沙化的脸我也记忆犹新。一颗头颅,一张面孔,在石台上一点一点萎缩枯死,再轻轻开裂、坍落、摔碎,化为沙粒积成一堆。

直至很久,我才知道那张脸和我的一样,一模一样。那时我才明白看着与自己一样的脸化成沙粒的感觉,真的不会是欣喜。

但他没有死,我能感受到我心中的锁链仍被人攥在手中,好似心神被人把玩。我很不安。

一定是他。

为此我在白日难以自己地找寻,在黑夜下的树林中总结白日所获不甘地睡下。

我早就发现醒来时树林总是在变换,无序的变换。长久的观察后,我发现这是命数对我的指引,让我更接近他。

今天,我要杀了他。

晨星在微白的天空中不再明晰,时间到了。我掀起毛毡将这油污破旧的毛毡扔在地上,准备起身寻找他,杀死他。

然而,并没有。

现在,我的处境不容乐观。

身右数米有一株树和我身后所倚的一样,身上盖有一毛毡一身破布,僵硬的身体和微乎其微几近于无的一丁点气力。

我被人暗算了。

一定是他。

杀死他已刻不容缓。

不然,明日的天空便会是奢望。

我呼吸着,让这具身体中漏气的风箱般的肺起伏着,这很艰难。手指处骨节很大像鸡爪一样不能合拢,酱色的皮肤外似有层角质我能感觉到。这种感觉是我与石龙子共感时皮肤外粘附的将蜕的死皮,不舒服,但为了找到他也就那样了。想远了。回到这具身体,骨骼还算结实,也仅此而已,用棉袄袖裹实的关节处榫卯不合异骨凸向皮肤,葫芦形的脚掌更难以站立。

奈若何。

我佝偻着双手扶地缓缓站起,骨与筋的震动声透过心脏穿过耳鼓直响在脑海。

“真难看。″,我安慰着自己。

吱扭一声,我倒在地上,膝隔处有一丝疼痛是一种红炽的铁丝犁过骨隙间痛不在骨却深入骨髓的感觉。

“是谁曾使役过的躯体,这般不堪。″,眼埋在积叶中我思索着,“还好是肉长的,如铁如木早就锈蚀了。不过真难看。″。

我再一次坐起,用双手拖起身体一寸一寸一寸的挪向那株倚靠过的树木。

指甲和树木渗出的汁液一样浑黄,有树皮一般厚了,也有树皮样的褶皱。但就是它让我能再次回到原点,我感谢它。

“那一隅天空真是无趣。″。

我看着铅灰色的天空渡过了唯一一个漫长的白昼。

我有些顾虑,但只在今夜。

明日,我要杀他。

日落时,我睁开双眼,头顶的树枝与叶片与昨天一样。

“真好。”。

我用它发出最后一声感叹,灯影忽闪着耳畔也有风敲动叶的声响宛如咸阳宫内的缶声。

那夜,梁上,尽得舞乐。

思绪间,我自问到,我应赐他余生吗?带他走吗?还是让他永生呢?

我从皮囊中离开浮在空中。风仍在鸣响,我荡开衣袖离开此处。

那副皮囊便那样吧。

夜空微凉消得过几分蒸笼中的躁热,天风略带苦辛味让舌尖有些发抖。

多余的感觉,是我从人那里习得的吗?

多余。

缓步在楼宇高阁之间,我在寻找,一个我想找的人。

这是个办法。

灯火红了又熄,夜半早已过去也该到了寅时。

一个有趣的时辰。

人心最单薄的时辰。

我的脚步同气流一样,不停地行走,行走。

或许,我找到了。

一个弱冠的小人儿正张开双膀倒倚在大开的窗户上,寥寥数枚星晨和暗紫杂有褐白黄绿的游云正在他眼中。

他很平静,只是睁开双眼。

放眼欲穿?亦或是有苦难言吗?

我想让他亲口告诉我。

我伸手托住他的后脑让他困倦。他没使我失望,他去睡下了。

一盏茶的时间后,我潜入他的梦中。

在他的梦中,我让我超然物外,他不会主导我但我也不会去干挠他,我只想看到**裸的人。

一个房间躺有两个人,他站在床边,手中握着水果刀。

“你要杀我!”,病怏怏的男人突然坐起指着他的脸吼叫。

“我给你削苹果啊。”。

他愣了愣,左手举到胸前,低头,并没有苹果。

“你还说!我先杀了你!”。

男人扑向他,他右手果断地刺入男人心口。

他的脸色很平静,他杀死了男人,在梦里毫不犹豫。

“你个白眼狼!”,女人滚下床,跌跌撞撞地爬向阳台。

她应该是要逃,会从窗户跳出去。

他走向女人,脚步沉稳缓慢却刚好赶上,在女人开窗的一瞬了结了她。

一刀封喉。

此时,多出了一个房间,他把女人扔进去。转身回到笫一个房间时,那房间景象改变了。

磁砖地面,有一铁管道涌出水流。男人躺在地面,他用那把小刀开始分解男人。

突然,他抡起手像劈柴一样,小刀也变成菜刀,啪啪啪……

他起身看向一面镜子,他伸手向镜面抹去,将镜子涂得面目全非。

他看向镜子。

他笑了。

他中断了梦,但我中断了时间。

他的梦境正在溃散。物体边缘恣意扭曲,而他正发出荧光将自己散成气,发散回皮囊中。

我走到他身边,我发现镜面所涂之物是漆黑的淤泥。其后镜中,是空洞的一无所有的房间。

而我所在的房间,门口处是一张房外景象的壁画。

他关了门。

很麻烦的人,他将他包裹得一细不漏,哪怕在梦中也不多说一句话,不多想一件事。

但是,我愈发想知道了,我要让他亲口所出他藏在心底的密秘。

我走出梦境,再次拨动时间。

他醒了,但他不知晓,他不会知晓,他在即我在。

他醒来,看了眼天花板,合上眼。

他没有再去睡着,直挺挺粘在脱线的竹席上让呼吸声小心地沉入白昼前微凉的房间。

城市要清醒了。

我决定了,我躲在这里。

逃?

罢了。

我站在一口水槽前,油污的碗碟泡在乌灰的边缘泛有洁白泡沫的水中。

我怎么了?

和昨日一样的情形。

这副皮囊我控制不了。

我无法行动。

我该如何去杀呢?

我在想。

皮囊伸出手,放入脏水槽捞出底下的碗碟在一水龙头处冲洗,再放入一略清的水槽,不断重复。

我听到,“小五,再干半个小时加钱。”。

“好!”。

好?我在回答?

不,不是。这具皮囊它有主人,我正在寄生,或者,我被封印了。

又被封印了。

一定不要让我有机会,逃吧,将死之人。

我看着这一切。

实在又无趣的人。

他重复着单一的动作一遍又一遍。

终于,他洗手,脱下一件脏布掛,走向先前叫他的人那里。

他拿到一张印花的纸票,他说:“谢谢老板。”。

“客气啥呢,明儿个再来。”。

“好的。我先走了。”。

他的脸拘束了一下,转身快步跨出屋跑在街道上。

纸票被他攥在手心。

他在奔跑。

他的眼当中是一条路,眼界两边是模糊的人形。

他速度很快,我能看到路人被他抛在身后。

移动中的他在流汗,他能超过所有行人,但他的脸很僵硬。

他进入了一个大厅。

他向一个人弯腰,他说:“经理,对不起。来迟了。”。

“小五,还有几分钟,你快点。”。

“是,谢谢经理。”。

嘴角上翘的他闭上眼,点着头。

我见过。多久之前呢?

一个人跪在地上不停地用头磕在青石板上,一个人着下方的。

一样的语调,一样的表情。

那时跪下的能杀了站着的,跪下的人脑中有了一块阴影,那时我很不理解。

此时我感到皮囊中生灵似有一丝欢欣,但是,他心中所藏的阴影毫无波动。

那是什么?

他离开了。

他趋至一密室换下衣物,攥握的纸票轻轻展平,用指尖将其拨展摊开贴在掌中。

“呼,呼。”。

他在吹气,又将纸票用手帕包起贴好装入口袋最后锁入柜中。

他的心在抖。

不是畏惧,当然也不是喜悦。

他应该在思索,穷尽一身力气都在思索。

但他脚步没有停止,出门,关门。

他在笑。

他走到一张长桌前,“张哥,有什么事能让我干点儿。”。

“你可来咧。去把十一桌收拾了,窗边那老先生照顾好啰。”。

“好,我这就去。”。

他小跑过去,低下头,分碟儿将一切揽好端入一房间。之后洗手,甩干,擦净,快步走到窗边,双手倒下一杯热茶。

不对,是豆汁。

他想停下,顿了顿后倒了七分左右。

“大爷,您喝豆浆吗?”。

他放下壶一手托杯底一手半握放在桌心偏外三分。

“不了,来壶毛尖儿。”。

那人先起了右手,又在桌面下收回,左手将玻璃杯拉向一边。

“要茶点吗?”。

他的命格在转动,他快死了。

“水晶饼有么?”。

“不好意思,我去后厨看看。”。

他将嘴角上翘了一下,眼角也同时后拉。

“没事,桃酥饼也行。”。

“好的,请稍等。”。

微躬身,离开。

“小五,喂个老汉是啊哒人,吃滴咋这么怪。”。

“刘哥,我看不出来。”。

“刘司,管他哪人给钱就对咧。”。

“张领班,咱这白案功夫错滴远,闹不出来。”。

“对!小五,你去超市买去。”。

“这不好吧。”。

他想笑。

“怕啥!回来我一热就成。”。

“你几个够咧。茶先给人送上去。”。

经理走过来,“没有就没有,人家那老先生会在乎个这。我去说。”。

他正给人沏茶。

“二爷,白案师傅中午才来,现在店里没会做的。”。

经理哈着腰。

“没有就算了,给我找间茶室。小伙子,你跟我来下。”。

“好。”。

“给南子说,在家里吃饭都吃不上那才真是丢人。”。

“是。我马上给老板说。”。

他低着头,跟那人进入一玻璃电梯,出来进入一用竹木装饰的居室。

“小伙子,坐。”。

他站直抱拳,外扣太极印内掐子午诀。

他终于不再笑了。

“功夫上身怎么就屈在这里。”。

“二爷。我就只想混口饭吃。”。

“你看茶的功夫不到,来,瞧瞧我的手艺。”。

“前辈请。”。

他跪坐于垫上,在看。

那人手法简洁到简单。

“请。”。

“谢前辈。”,呷,“很香。”。

他们废话很多,个把时辰后他起身行礼离开。

在玻璃棺中,他心跳的很快。是兔子逃过鹰爪窜入穴中的那种心跳,急促,但只是急促。

这更像是山中两虎相争逃掉的一方。

他并未在舐拭伤口,他在思索,孤狼一般的思索。

独自前行不能受伤出爪见血。

日中,他换好衣物快步离开。

他走到一菜市场,捡了几个桃子,将纸票递出,换了更多的褐色绿色的纸票与一些铁币。

同样是纸简直可悲。

他又低头快步走入一高楼,走入电梯,走入一扇红漆铁门。

手书的对联倒也齐整,“三山清水欲起和风满屋,双鹤苍松常留春雨盈堂,盍家安康。”。

“爸,妈,我回来了。”。

“哎。面快好咧,看够不?”。

“来咧。”。

他的腔调变了,但并不讨厌。

“尝下盐甜不?”

“不甜,好着。”。

“少捉些辣子。”。

“知道咧。”。

他在笑,不是浮在脸皮筋肉上的那种,他心里在笑。

其实我也笑了。

让人愉悦又不失温雅暖心。

若我能出去,能行动,能动用一根手指,我一定杀了他。

多么令人感动,我要杀,这对主与父的温情让我憎恶。

在我思索时,他来到一方死水潭。

午后的地气在消失,但暑气像烘炉一样将云下的空气燥干脱水。

这方土地在发热,巴掌大的水潭远解不了土地的干渴。

柳下的三合板长凳将他留到日落,他未呤语那怕有风在乞吻他的双唇。柳叶在眼帘上摇摆,他双眼像一扇窗,他躲在皮囊中窥视水面,却不知日影徘徊掠下浮光游在皮囊之内心房之中。内室是不透光的,但他似是感到了。

他吸了吸鼻子,将眼瞳望向更远处。

今日快要结束了。

我看着他,他看着外界。

水面那藏污纳垢的幽绿让人厌恶。明天会什么样?

我该怎样?

橙红搭有粉色的水面像铜镜中梳妆女子的映像,小心又大胆。

细梳密理擦红配绿。

我在他脑中,他在水边。

他抬头,抚摸一片柳叶,起身,离开。

他走入昨夜我遇他时的高楼。

我观察他,发现他心中的阴影又大了。

他乘上电梯,开门。

“我回来了。”。

“累咧一天咧,喝点水。”。

“嗯。”。

他的表情曲扭又狰狞,他露出牙齿的末端,闭眼低头拿起玻璃杯。

微躬的身体与偏侧的脸颊将安稳的一面呈现出来。

他的内心在蠕动,导致他的嘴唇在颤抖。

他扬起头饮尽杯中清水。

他的舌尖发麻。

“我去上厕所。”。

“哦。”。

他进入一扇门,打开水龙头。

在流水声中他看向那张同梦中无二的镜子。

他看向镜中的他,他又将眼瞳对准镜中人的眼瞳。他在看。

他握起拳,将小臂置于冷水下。鼓起的血管中即将喷张而出的血液渐渐转冷。

他的眼移开了。

关闭龙头。

他转身,解手。

Yooo~非礼勿视。

咳,他洗手,开门,交谈,吃饭,洗碗,看电视,洗澡,睡觉。

他进入卧室将门反锁。空调的冷气停留在玻璃推门隔开的十余平方中,恰到好处的温度。

他脱光衣物坐在地板上。

他看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气温随着呼吸升高,半闭的双眼前渐渐模糊。

直到夜深,他来到窗前。

单手拨开推窗转身后倾倚靠在窗框上,深紫色沁有酒红的夜空便在眼前,他望着,直到城市酣声渐止。

他在等待,像一道镇门的画符贴在壁上,他躺在窗上。

他在逃。

和我一样。

他在逃离他自己。

我怎能和他一样!我的自问让我在发抖,我到底在干什么?

不对,感同身受?为什么!

夜落,天空像蒙有薄灰的紫檀,细腻的油木舒展的纹路和粗糙皱折的表皮。

我在动。

我不能动。

我还在他脑海。

是该做些什么了,我在算,尽管丢失了我的法,但我还能思量。

我要做些什么。

他动了。

长闭住双眼,吸气。

皮肤很沙,很干,眼角是固涸的泪液,连睫毛都快合在一起了

他用双臂倒支起身体,呼气,反手划紧纱窗。

跨过玻璃门,扭开暗锁,打开门,走到卫生间,关门,开灯。

他晕沉沉地整个人像浮在水中,他在犹豫某事,思考让他更为混乱。

不过,这是个机会。

他低下头,水管中的流水在眼前落下,近在咫尺的水柱扭曲了光线以暗淡灰色为基调坠在暗红的玻璃面盆中。微微深红却偏黑的水滴,是从他脸上滑下的,有温度的。

他看着水滴。

好一会儿,他抬起头,他看向镜子。

他笑了,露出两排皓白牙齿的未端。半张的嘴唇,绷紧的咀嚼肌,是的,他在笑。

他的眼盯住镜中的他,小心翼翼。

他在观察,像两只争夺领地的雄鹿相互揣测观察如若一只过于强大另一只会退却避免不端的损伤。

他肩胛处肌肉猛地收缩。他的血液也在一瞬充满了双臂,他想杀。

他想杀了镜中的他。

他像一匹离群的孤狼遇到了另一只,故事不美好,它们要吃掉对方。

他低下头将水再次冲到脸上,关掉水龙头。

吃过早餐后他开始擦地。

“放下吧,让我来擦。”。

“没事,闲着也是闲着。”。

我还能待几天呢?

他在自语,他也会自语。

辰时,他出门,在等电梯。

门开,关门。

他又按下按钮打开门。

“小伙儿多谢咧。来,谢谢叔叔。”。

一花白发色的人牵着一弱小的人进来,并冲他点点头。

“没事。您客气了。”。

“谢谢叔叔。”。

比羊羔儿更嫩更绵软的音色,幼稚到让人感动。

“真聪明。”。

聪明?他居然说聪明。

那只是懵懂,什么都懂又什么都不懂。你让他做什么他便会尽心去做,你问他什么他都难以解释。

无智却有知有感,生命的初时。

初时,懵懂。

呵。

是个机会。

他出门乘上公交,坐在最后拐角处。他半睁着眼。他在思考。

他应该是去见昨日喝茶的那人。

他逃脱后再返回,是会给那人带来心理上先失后得失而复得,这种感觉会使他身价更高。

那人应该是让他去杀人。

价格好商量。

我知道,他一分钱也拿不到。

死人怎么花钱?

他下车,走到一条街道。街口一石基朱漆木牌坊,上有蓝底金漆匾额书有“闻香”。沿街多是青瓦砖混的两层楼,张挂着各色绸布招牌。

他在看,在找。

他来到一家茶馆,抬头确认门柱上的标记,走进茶馆。

一个有缺的圆环。

很熟悉的标记。

是什么呢?

他跨过门槛径直穿过堂屋揭开一道纹画墨竹的竹帘去了内室。

“二爷在东厢。”。

一着黑缎褂子的人早候在帘后廊道,向他说明了去处。

“多谢。”。

“客气。”。

相互拱手见礼,相视一笑。

他在揣测,对面那人也在揣测。相互的恶意不过付之一笑。

他走过那人身边,留出后背刻意放缓心跳。他在听。他的脚卡的很到位,人若进他踢人若绊他借力回靠。

身后是绵绵的呼吸声。

门是开着的。

他低头站在门外。

他在想。

“小五。来了。”。

“二爷,我来了。”。

“进来嘛,先坐。”。

“是。”。

他入门坐了下首。

“新来的白毫,尝尝吧。”。

“是。”。

他双手接过递来的茶杯。

二人一手托一手扶。

他先接,承在胸前,转所托之手反推至偏向自己一方。

“谢二爷。”。

那人合手跪坐,“小伙子,这有龙须酥。”。

“很精致。”。

“那师傅功夫到了。”。

丝状面粉裹缠成形的方糕,上有白底莲花印,花边点有粉红染料。

“酥。”。

“是啊,几十年的手艺早就是一种味道了。”。

他低头不语。

“你练功也几个年头了。你觉得有用吗?”。

“和开始想的差很多。”。

“圈子小了,世道变了,该吃的饭吃不到嘴就只能去刨食了。但有些东西还能见到。”

“您指?”。

“刀客。”。

“我干不了。”。

“哈哈哈,真直爽。我想要个东西,人我找好了,缺个帮手。”。

“背刀的?”。

“哦。不算是。”。

“行。我的手机号……。”。

“就在这两天。”。

日中,他拿着一片卡片回到他离开的地方。

“可是回来了。快去洗手。” 。

“哦,知道了。”。

他咬紧牙床却让脸皮松垮塌下。

他走入卫生间。

他扭开水龙头,看着面盆中流水渐渐积满,他将脸浸入水中。

他半闭眼,用面皮感觉到冰凉。睫毛困住的气泡使眼前景象曲扭,是一种暗灰杂有黑红的颜色。

他抬起头,洗手,擦干脸,推开门,坐在餐桌旁。

“你妈给你做的排骨,尝一下。”。

“真香啊。”。

“来。”。

“我自己夹。”。

男人将碗送过去接过女人夹来的排骨。

“好吃。”。

“那就多吃点。”。

他怎么能吃下去,他快死了,他能感觉到。

午后,他背上包去了偏南的一座山。

山脚下有几批青砖,他拎起四块走向山顶。秃了草的山道多有车前,两旁苦艾与狗尾并不菁莠,酸枣结有人小指尖大的青果在深翠叶上到如参上的青籽。

他看着眼前,他在走。

山顶有一编织袋拼成的窝棚。

他站在棚外。

他在等。

“你来干嘛?”。

“师父。”。

“你说吧,我给你看看。”。

“吕二有单生意要我帮手。”。

“吕二。”。

沉默。

“你去做,不要尽心做。山阳水阴处有生机。”。

“当,当。”。

“我这庙要赶年底起来,你记得回来。山后有眼潭,这丹给你,你去泡一泡。”。

“是。”。

棚中的那个灵修看穿了他,看到了我。

他捡起那枚滚在地上的丹药,将得来的卡片放在地上,转身离开。

山后有道石缝,缝中是一洞穴,穴中极净无杂物,只是石上结满白霜。

他盘坐在石穴正中。

他的呼吸很急促。

他在发热。

药石在他手心,手归于**。

手心似有一捧水正渗入身体,像水浸入土。身体在膨胀,通过皮肤将一种物质化解分入血液,那物是力量,介于阴与阳间的真实。

他的身体在变化,他的命数在模乎。

一丹改命。

那人也是舍命了。

药石有迷幻之物,他已垂死。

他在发热,他的脑只能维持呼吸。

他正在消亡。

融断。

枷锁已开。

我是杀,我要杀,我能杀。

他。

数已定。

真实之物在燃烧,枯白的火焰不带光亮只在他身体中燃烧。

对他而言,虚假又真实。

但对站在洞外那人,这才是真实。

“尊上。”。

“那是你的种子?”。

“是。”。

“值吗?”。

“值。”。

“无根木。你今日只帮了他。”。

我看着他。

“哐。咚咚咚。”。

“跪安。”。

他所在之处正在下沉,白霜积成的灰黑冰质正在融化。

当他的手被融化之液淹没时,半大的药石激水炸沸,石青烟雾瞬间充满洞穴。那人早封住气穴,烟雾不去。

我为虚,烟雾为梦,他为梦中之人。

药石已消,真火已散。

灰蓝色药液没过他头顶,他已经死去。

作为人,他已死。

他在界限之外又在界限之中。

作为灵,他已生。

我念动一字。

他耳后在颤动,天鼓声起。

惊蛰。

他苏生了。

时辰也要到了。

我走入他的脑海。

他在醒。

他深深吸入一团汁液,他又用膈将肺中汁液顶出。

他从液体中浮起爬出。

他在摸索他的身体。

应是一只过山鼠的种子。

他能得到真是不得了。

他走出洞穴,来到山顶。

那灵修是这方土地,但却不在这方土地。

空寂的窝棚。他没有进去,他坐在一旁的光滑岩盘上。

他在等待,又不像是等待。

他心底的阴影我看不到。

山风正爽将云纱展开半铺在星海间。河汉清浅煨出乳汁融水那般的颜色,外围的水蓝天空在星辉中偏向粉红,其外是不均的紫黑,最外是压向天边的墨蓝。

他什么也没想,更无自语。

他看向天空。

他看到一颗星,他错过了那颗星。

那是他的命星,他不知。

他更不知他食了太岁,他命已改。

极东处转为透亮,他起身,走下山。

日出吗?

他想留下什么。

我却留不下了。

他走在山路上。

他乘车回到了那幢楼。

他洗澡。

他将自己锁在卧室。

他打开铃声给手机充电。

他躺在床上。

他在等。

他闭上眼。

他在想。

我不能动。

我在想。

我该杀了他。

他在卧室中。

他在想。

“叮叮。叮叮。叮叮叮。”。

“喂,我是小五。”。

“今晚九点,来我店里。”。

“嘟嘟嘟。”。

他坐起将发热的充电器拔下。

他下床,站好。

他在呼吸。

而这里太小,他又不能呼吸。

他抬手,扭开门。

“妈,今晚吃啥。”。

“绿豆稀饭,炒俩儿菜。”。

“馍还有没?我去买。”。

“冰霜里还有仨儿,一人一个。”。

“好。”。

他站在厨房门口,他在等。

“你去把小青菜一择。”。

“哦。”。

饭后,他洗完碗,坐到沙发上。

“看哪个台?”。

“看我妈看的那个吧。”。

他喝下一口水。

“我八点钟要出去一下。”。

“行。晚上回来不?”。

“不了吧。”。

“要有决心,钱带够。”。

他眼角一舒,他眯起眼,“知道了。今晚我不回来了。”。

“这才像个样子。”。

“你就不会教个好的。”。

“这就算好的了。”。

时间到了,他打开门。

“小子机灵点,不要吃亏。”。

“男娃家能吃啥亏?”。

“嘿嘿。”。

“走了。”。

转过身,他将脸拉下。

他来到那家店面。

厅堂有三个人,二个坐一个站。

“小五,来了。坐。”。

“是,二爷。”。

“这是刀九。”。

“久仰大名。”。

“哪里,五锻山可是名声在外。”。

“家师树大,我只是乘凉的。”。

“好。都见过了。那我就说该干些啥了。”。

点头。

“我想要一块宝玉。就在隔壁。”。

“咳。二爷。”。

“等我说完。那玉是块丹宝,我要用他延寿。”。

“长什么样。”。

“色玄黄,形如桃,触之如人。”。

“二爷。能再细讲吗?”。

“那物什遇水活,遇土生,遇金枯。其后便仰仗二位了。”。

“主家说了我也不能推拖。不知有什么要注意的。”。

“十点半,我会报警。所以二位,时间不多了。”。

“行。借二爷屋顶一用。”。

“二位请。”。

那人翻上屋顶,快速将邻家青瓦揭起。腰间摸出一匕首按在樑板上,挥手间上下两道缝隙,匕首一插一拨便卸下一块。连取三块,二人便跳入屋中。

屋外的二人一个在喝茶,一个正要将各家屋顶都踩踏一遍。

半个时辰,二人一无所获。

堂厅,二人正在做最后一次搜索。

什么都没有。

“你们俩在干嘛。”。

他侧过身架拳扫过,无人。

“要找什么,说吧。”。

“前辈。您在啊。”。

那人在找,比他要冷静。

“答非所问。你就待在这儿。你说。”。

安静。

“找丹宝。”。

“你要用?”。

“跟您隔壁的换些钱。”。

“……去那口金钱缸找。你时间不多了。”。

“多谢前辈,敢问前辈名讳。”。

“紫薇。”。

厅中有一口铜钱纹陶缸,缸中有游鱼皆黑,只一甲鱼黑底黄纹背生苔藓盘在缸底。

他抓起那石灵放入包中。

他顿了一下,将其放入怀中。

“尊上。”。

“北辰?”。

“是在下。”。

“要到了?”。

“是。”。

“跪安吧。”。

“是。”。

他爬出屋顶。

他看屋外那人。

“快走。”。

“好。”。

他双手手指扣入瓦底。

他缓缓爬起。

他在等。

等那人一脚跺下取他后脑。

并没有。

他起身走到屋檐边翻入屋中。

“二爷,刀九可能出不来了。”。

“我找人捞。”。

假话。

他听出了。

“东西在这我先走了。”。

“卡上有一百个。”。

他把怀中的甲鱼放入包中,将包放在地板上。

“不送了。”。

他抱拳,出门。

他拐入一道小巷一直向南。

他走出后街。

他靠在公交车侯车亭的掉漆的柱上,身左是路灯照不明的地砖,身右是荧光棒点亮的广告牌。

他不想看天空。

他看向前方,他在看着自己。

地砖上有灰尘在浮动,广告牌前的飞虫也无休无止。

他眨眼。

“风雪?”。

他看向白光中的一个人。

那是个女人。

“安然。你好。”。

他睁开了眼,仅此而已。

“……好。你好,好久不见了。你现在在哪?”。

“长安啊。我家在这的。”。

“在上班吗?”。

“不上了。噢,车来了,你走吗?”。

“我不坐这路。”。

“我先走了。”。

他在笑。

她也笑了一下。

他很高兴。

他坐在后排,看着眼前溜过的各色光彩。

他将头仰起用后脑抵在坐椅靠背上,全开的车窗将风与热气拍在脸颊。

“师傅咋不开空调?”。

“人也少……天凉咧,忍一时儿。”。

他的发在飘,从额前梳到脑后。

他吸下一股枯热的风,再将风从肺压至鼻腔,呼出。

鼻酸了?

他睁开眼将嘴角放平展。

他望着窗外,有橙红的蓝紫的天空,一旁明黄鲜红车尾灯不断溜走。

他下车,走到楼下,上楼,开门。

“回来咧?”。

“回来了。”。

“喝水。”。

“我取点东西。”。

“还要出去?”。

“嗯。”。

他走入卧室,将卡片贴在桌面上。

他走出门。

一路向南。

我在他脑中,我在思。

北辰。

死。

我在逃之前看到了什么?

我在逃之前知道了什么?

我在想。

他在走。

天将明。

他在走。

他来到那个山洞。

山洞中有一只过山鼠。

他靠在洞壁,他看着水潭中的过山鼠。

他想去触摸,他将脊背贴紧石壁让自己的体温渐渐消失,他盯着过山鼠。

有人来了。

“不好意思。”。

“谢了。”。

“砰!”。

他眉心贯入一枚铁丸。

他在假死。

那人走近,举枪。

“砰!”。

离开。

他没有了心跳。

他不想动。

过了很久,他张口,两枚弹头从舌面滑落。

他爬起,又靠坐在原地。

他在思索。

他在找,他的前世。

他看见了我。

他让我走了出来。

“你是谁。”。

“我。我是杀。”。

轮盘在转动。

“能看到吗?”,我问他。

“什么?”。

“北方。”。

他看过去。

蓝白的天穹瞬间散开,露出其后湛蓝的纯净天空。

腥红的首端拖出棉白的长尾破空而至。

陨星。

我念动真言镇止地动。

“死了?怎么办?”。

“你想怎么办?”。

“能让人复活吗?”。

“生死由命。命数是改变不了的。”。

他靠着石壁任霜花在衣物上凝结。

“但可以截断。”。

他看向我,他眼瞳中现出我的影。

“金丹世界,所有都行在轨迹中。轨迹是单一的直线,但在球面上就是一道圆环。圆环都一样,归结为一点,一点金丹。圆环是固有的,不容改动,但可以替换。”。

“您说。”。

山阳处有一方竹林,林中有一泪竹,竹上落一血鸦。取竹七节。

日将倾。

他叼着一根竹木,上下九节。

他独眼,缺一臂,断一臂,嘴唇扎满竹刺。竹刺与泥土又混入血液附着在唇边,缺臂处血止可见白骨上血斑纹走,断臂兜在衣袖中倒也无事,只是渗出血液漓了一地。

我将沉睡。

血液落地唤出一声——叮咚。

我听见。

我看到他。

他还算好。

他走过了他的断点。

他在诧异。

他松口,说:“您还好吗?”。

“我。我很好。”。

他看向我。

“能请您做法吗?”。

“我许诺过什么。说说看。”。

我落在空虚的地面。

“您早上应诺过,您让我取凤栖之竹,您说给我替换命轮。”。

早上,他见到我。

和我一样的。

我在笑?

你如何杀我。

“我改变了你的,我改变不了你眼中的。你懂吗?”。

“您说。”。

“神祗的梦境编织了你的世界,我能让你进入我的梦,但我不会让所有人都进入。”。

他咬着嘴唇让竹刺插入牙龈,他睁着眼呆呆地看向我。

“一个空心的球。你可以取一道环,无数个点,它都无事。取完后可以替代。那点替可连成线,两道痕迹的交点是你。你愿意去死吗?”。

“我能去死吗?”。

他的断手正扭曲的愈合,骨缝间钻入肉与血管使他麻木的表情带有微笑。

“你不能。你已长生。”。

他心中很空旷,我看不见阴影。

对,他不会有了。

他在干什么?

他想死。

他头发正在枯槁。

日将升。

我看向他,看他吐出一口长长的空气在这里化成白雾。

雾走得很慢。

“拿来了。”。

我看向粘在石壁上的他。

他转过眼。

他要咆哮。

他咬住他的舌头。

他说:“找来了。”。

我将竹杖招来,去除首尾,来到他身边。

“我答应的,我会去做的。”。

“你昨夜不是这么说的。”。

昨夜?昨夜。

和我一样的。

我该如何去杀。

“昨夜的是怎么说的。”。

我落在他身旁。

我摸着他的脸。

他在说。

他看着我的眼。

奇异的感觉。

“完了吗?”。

“呐,你是男的?”。

我看向他的眼。

“右眼。”。

我掘出他的眼,他靠坐着没有挣扎。

我用他的血在竹杖上纹画。

“你先去死。余下的有我。”。

我念动警语。

我盖住他的眼。

毕竟他要做人。而人只是一盏灯,取下各色灯罩后大同小异。差别不过是所燃之物,要么是蜡,要么是油。

气旋散开。

他化为沙堆在地面。

土与水都有。

我会塑成一幅皮囊。

双面的皮囊。

我在等。

“你在。”。

“你也在。”。

“要杀我?”。

“不逃?”。

“命轮之上,我能逃到哪里去。”。

“你觉得我不敢杀?”。

“你敢。但这是命数。”。

“我追着我,我杀了我。”。

“将命轮刻满。”。

“要杀?”。

“再也不见。”。

“幸会。”。

泥俑碎裂。

我。

我很困倦。

我在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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