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空凝结着灰黑色。
染上金黄的木质地板被忽然来袭的纯白覆盖,到底是过了多久,被践踏了多少遍,原应松茸柔弱的雪已变成封闭自身一切的对外防御状态。冰封的地板,若踏上去的时候稍有差错,就会轻易滑到,根本无法立足。
原本应该是榨干人类汗液的酷暑之夜,连同空气也被冰寒冻凝,冷意化作刀刃切割着人类皮肤,顺带夺取剩余的体温。
在一小时前,在眼前的这一带领域降下了不属于这季节的暴雪,至今积雪仍未融化,纯白的雪,苍蓝的冰,二者一同将整个木制过道占领。
——就在这样的过道上
“魔具·全身附魔!”
拥有着人类模样却带着黑色双翅的陨落魔王,拥有着人类特效却带着异常魔力的杀手少年,两人对视的双目闪烁着耀眼的火光。平举而起的银之右臂,双手转至反握交叉平举的银之匕首,两人已想好接下来要对付对方的方法,准备这下一轮进攻。
看着明明已应该死去了的少年,贝尔菲戈尔发出戏谑的嘲笑。
“全身附魔?干得不错啊,但是呢……”
——你好像忽略了点什么,想打败我你还差得远呢。
本想说出来的话不自觉地吞了回去。
“什么?等……”
贝尔菲戈尔轻微后仰着,蠕动着嘴唇说着点什么。
“切,真是,能听完别人说话么?唔……”
本应该是贝尔菲戈尔嘲笑眼前与自己对峙的少年,现在却反过来,连同他自己也没想到,对方会这样行动。
才向前迈出一步,斯塔便连同原地的残像也带在后方奔跑一般,带出一条七彩的轨迹。没等对方说几个字,少年便紧握刀柄,向着对方的脸,将捏紧了的右拳重重地向对方脸上击出。炸裂空气的爆破声传出,黑羽男子瞬间化作子弹般向远处飞去,并非主动而是被动地收到极大冲击力地飞出,将木制建筑撞得粉碎。
斯塔向一旁的伊姆莉亚走去,半跪下来。
“诶?斯塔?”
一手从后面搂住对方的肩膀,另一只手绕到膝盖下的位置,就这样抱起跪倒在地的少女。
“真是,突然就这么地……哇唔!”
少年突然向后跃起至半空,突然而来的腾空吓得怀中的少女止住了声音,紧接着,少年便稳稳地落到身后的板上,将怀抱中的公主陛下放下。
“要突然跳起来好歹给我说一声啊!真是吓……死我了……”
未曾见到过的清澈凛冽的眼神止住了少女的抱怨声,少年紧紧盯着前方的废墟。
“尤蒂就拜托你了,伊姆莉亚。”
“啊,嗯。”
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说不出一句反对的话。虽然从一开始便不会有异议,地上负伤的少女是自己姐姐,照顾好她是必然的,但更重要的是,少年那未曾见过的眼神,让人从心底生出一种轻松与信任,是充满觉悟的觉醒者的眼神。
——拜托你了。
贝尔菲戈尔将木板木棍打得粉碎,从废墟里站了起来,双目直视着前方的少年。
“真是的,居然搞偷袭?好歹也要听别人说完话吧。”
“有什么办法呢,你继续站在刚刚的地方就会威胁到伊姆莉亚了,让你靠近她可不好吧。”
无序地拍打着翅膀,中性的声音听着略显讥讽。
“真是无聊的理由……”
“才不无聊呢,要上了哦,老爸。”
“真是,一旦获得了力量就这么自大,真让人难受啊。”
斯塔再度紧握住匕首,将锋刃尖端对准贝尔菲戈尔。
“强行让伊姆莉亚有这么悲伤的回忆,仅仅这样,我想教训一下你还需要别的理由吗?”
“是么。”
自言自语般说出的词语,在风声中传到斯塔耳中。
就在下一瞬间——
贝尔菲戈尔仿若滑翔一般向前冲刺,闪烁银光的右手正平稳地举着。
斯塔再次利用魔具的魔力,架好了匕首准备好迎接这一轮的进攻。
以肉眼难以识辨的超高速挥动匕首,一秒内左右各四次,共八次挥动,形成锋利无比的风之刀刃,打破飞行者的平衡,而另一边,双匕首一瞬间来回挥动两次,仅留下一道银光和被击退到半空的陨落魔王,而同时这魔王的前腹渗出血红色。
裂空和双月的合击,斯塔和卡萨完美地利用风压和匕首将对方进攻的右手弹开。
“使用天神的刀技战斗,战斗了那么久都还是让我出乎意料之外啊,不错,不错!”
黑羽落在水面,荡出片片波纹。贝尔菲戈尔在半空中漂浮,轻轻抚摸着自己被砍伤的伤口。
“再让我感受一下吧,和天神对抗般的……**!”
肉眼难以看清的冲刺,贝尔菲戈尔划到斯塔的左侧。
“唔。”
右手架起了匕首,转身过去挡住充满魔力的爪击。
“然后是背部。”
反手拿起的匕首从背部向上划,击飞从上而下的爪击。
···怎么回事?动作好像被他看穿了一样。
“然后是下部。”
贝尔菲戈尔旋转着身体,制造出一个低空的回旋斩击。
水面与空气被划出一条清晰的裂痕,但是,没有任何击中带温感物体的感觉。
在斩击击出的瞬间,斯塔已经跃至半空,倒立着看着下方的贝尔菲戈尔。
无法命中。
···啊,就跟卡萨是一样的。
完全地预知了自己的行动,完全无法命中对方。这种战斗,已经到了逆风到家门的情况了。
但是!
“你还是太嫩了,斯塔。”
什么?
从上往下,黑色的毫无重量的物品轻轻飘下。
羽毛?什么时候!
从自己背部,羽毛化作藤蔓,将斯塔全身缠绕起来。
“是刚刚的攻击……”
利用不断的近身攻击将羽毛附着在我身上,趁我不备利用羽毛藤蔓化的能力封锁我行动,然后再一击击溃我,大概就是这样吧。
但是……
向着中央迅速蜷缩的藤蔓扭成一团,若内部有生物一定已经被捏成肉末了,而眼前战斗的少年正陷入了这种即将变成肉末的困境。
“斯塔!”
伊姆莉亚再度喊出对方的名字,却无能为力,完全不清楚自己能帮忙的领域。
紧缩的藤蔓开始扭曲,若以现界的说法,这动作就是手动洗衣时拧干衣服的一幕,它开始挤干自己内部的外界液体。
“什么?”
没有水,同样也没有血液,藤蔓内部什么都没漏出来。
“真是专一的恶魔啊,连这种时候都能忘掉你在和两个人战斗?”
趁着贝尔菲戈尔凝视自己的藤蔓之时,卡萨从后方压制过来。
——好快,比平常的自己动得还要快,这就是魔具的……力量?
“这样的陷阱是无法抓到我的。”
斯塔也重新出现在藤蔓下方,压至低沉的声线下给对方立下挑战状,仅仅是利用水的张力便向前跃动,斯塔再次向对方冲了过去。
···失去魔力的魔王,就连普通人也不回去畏惧他,只要把他手上的魔具击破,那么曾经的魔王也会变成一个不起眼的人类才对。所以,目标是……
转至正手紧握匕首,向对方重压而去。
“我们想到了一个点上,放手去做吧!”
伸出的黑色羽翼遮蔽了目标裸露的半身,挡下卡萨重压而至的一击,然而,贝尔菲戈尔也相应向后方仰去,失去平衡,平躺着在半空,而上方则是手持匕首的少年。
时间在这一刻定格,应该说是意识中的定格才对,无法向后飞去,无法向上逃脱,少年所处的位置完全封锁了自己逃脱的路线。
···被摆了一道呢。
下意识地伸出了右手,挡在自己前方。
···机会!
“就是现在!神域斩式·二十段挥·斩铁!”
若是一般的人类,在空中要随意转动身体转动方向是非常困难的。而就这样,虽然是在半空中,斯塔扭动着身躯,再度以残像也无法跟上的速度挥动武器,发出对着一处地方一秒内二十次的斩击。
高速产生热浪,火花向四周飞溅,金黄的地板被洒落的血液染红。
“总感觉有什么不对……”
半跪着护着昏迷的姐姐,伊姆莉亚心中变得不安,左手移至胸前按压着阵阵发痛的心。
更快,更快了!比平时的速度更上一层,突破自身的极限,挥出连自己也无法相信的速度。单单凭借这一点就足以让人将身心都交给赋予自己强大力量的魔具上。
而且,这是两人同时使用的二十段挥!
八、十二、十八……
叠加在一起的斩痕发出炽热的炎红,随着最后各分一侧的双刃于斩痕重叠,交叉而过,炎红化作焰星,刺耳的断裂时同时向四周散发。
银白,炎红,还有金黄,细小的颗粒飞至空中,变暗,消失。杂乱的金属碰撞声,沉重的物体撞击声同时自地上传来。
——一秒钟前仍在闪闪发光的银色手臂落在地板上,变得暗淡,破碎。
“我的……我的手?”
贝尔菲戈尔看着地上躺着的自己的附着物,哑口无言。
以单手撑地稳住中心,斯塔和卡萨分别落到贝尔菲戈尔两侧,再度举起匕首指着一无所有的魔界之王。
“是我赢了。失去魔具的你已经不可能再有反抗能力了。怎么样,滚回魔界去吧,不要再想发动战争之类的不应该的想法了。”
“啧,你们!无论如何都要妨碍我复仇吗!”
“就因为复仇就葬送掉这么多人的性命,无论如何都无法袖手旁观呢。”
“不行不行,斯塔,不能放过他哦,果然还是得杀掉他才行。”
“如果我必须的话。”
认真到了恐怖的地步,斯塔紧盯着捂着右肩的魔王,向前迈出一步靠近对方。
“无论对方是什么身份,他们身上都有着生命散发着的七彩光辉,当然也包括你和刚刚的魔族。而随随便便就夺取别人的生命,这是无论如何都不被允许的。直到现在,我的手仍因为斩杀了刚刚的魔族而不自在。所以,我才选择破坏你的魔具而不是本体,也因此我现在才能这样和你说话。”
没有半丝虚假。因为,多少次了,自己如此反驳着要求自己成为杀手的父亲,无论如何,杀手这种专门夺取别人性命的职业,从一开始就不该存在才对。看着一个个灵魂从人间消失,那种痛心……
“别傻了!居然可怜我?我是魔王贝尔菲戈尔!被人类可怜!哈哈哈哈哈!”
“是啊......所以我才一直说这孩子不及格啊,真是可悲。很可笑对不对?”
竭斯底里地从嗓子地下发出的吼叫,让人难受。
“让我蒙上奇耻大辱啊!我不会放过你的!”
即使失去能力,失去魔具,贝尔菲戈尔仍直径向着斯塔冲去。
···已经失去理智了吗?没办法了……
现在,能做的,只有帮他解脱而已吧。
斯塔平举双匕首,等待着向自己冲来的魔王,只要已进入自己的攻击范围,这一次战斗就结束了。
“神域斩式·零四段挥·双……”
将对方斩裂,一瞬间不留痛苦地收割对方灵魂,为此而准备着极为快速的斩击迟迟没有挥出。
“什……什么?这到底……”
保持着平举匕首的姿势,斯塔一动不动。
···动不了,为什么会动不了!
如同被细线拉扯四肢,属于自己的肢体不听使唤,别说攻击,现在是连回避都做不到了。
“啊?难道说……”
对,明明早已察觉到异样了,却没有阻止他。
虽然细微,但裂开的伤口在每一次运动时都无规律地向外喷着血液,这也是为什么他砍的是魔具,却会洒落满地血液。
“喂喂,斯塔,这就已经是极限了吗......没办法了呢,看来只能......”
看出异样的卡萨准备出手解决掉贝尔菲戈尔,然而,在踏脚冲刺的瞬间,一个黑影挡在了他面前。
“什么!”
“我的魔力是几乎没有了,但是,我还一直把我一半的灵魂封印在那本书里啊!要阻挡你一下子,这样就够了!”
是这么回事吗?魔力所剩无几的他能自由使用羽毛当做媒介,用着各种魔法,是因为隐藏在水底之下的这本书吗?
……这下糟糕了!
就这样张开双手,要迎接对方的怀抱状下完全接收对方撞击的冲击,两人撞在一团向斯塔身后的仓库飞去。
随着碎裂的撞击声响起,斯塔手上的匕首也同时脱离掌心,飞落在地。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地叫喊自斯塔喉咙深处传出。
仅仅是撞击硬物达到的痛楚是不足以让眼前的少年发出如此惨烈的叫喊的,到底在他身上所体现出来的是怎么样的痛楚,自己也不清楚。一直看着这场战斗,仅仅注意到的异样就是少年渗出的血液罢了。
“果然是这样呢。”
贝尔菲戈尔站了起来,俯视着脚边惨叫的少年。
“即使是魔具,即使是和自身魔力同步的全身附魔,都不会达到凭空大幅度增加使用者能力的效果。但从你的回避动作,突然跃升的各方面的速度看,不自然中却又是在情理之中。想一想就应该知道你的附魔原理了。”
将翅膀收至后方,魔王发出的中性之音在斯塔脑中挥之不去。
“我的附魔是利用魔力强行持续刺激肌肉的效应器,使得肌肉绷紧,而且是过度地绷紧,达到如同钢铁的效果,当然代价就是自身要承受极大的痛感。你这家伙,却比我轻松得多啊……”
向前走了两步,贝尔菲戈尔用脚踩住倒地少年后脑。
“完全不需要承受痛楚,对,就是把自身痛楚感取消掉。通过魔力将痛感传到神经中枢的路径阻断,达到全身无痛的状态,以达到突破人体极限的目的,对吧?”
痛是人类极限的标示器,只要感觉不到痛了,身体也就不会反抗这一副躯体的超负荷运作,而全身都会如本人所想地运作,毫无束缚的。
没有痛楚的阻碍,所以发挥出自己也想不到的超越极限的能力?啊,所以当初才……
跃至空中时,突然觉得全身轻松,本来的伤痛就像本来就是幻觉一样消散,而挥动匕首时关节的痛楚也不会因挥动速度的加快而加剧。这么一说,贝尔菲戈尔的说法就正确了。所以断开了同步附魔之后才会如此地……
对,不用对方说都知道,这样的做法表露出来的弱点就是,身体的运动过于无限制,但身体原本的极限还存在,所以,即使身体早已经到达了运作极限,无法动弹,自己也会毫不知情。
“这次是我赢了。”
伸手洒落点什么,藤蔓迅速长起,紧紧地捆绑住少年延伸至水上。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
藤蔓的间隙渗出鲜血,滴落,冲破水面,散开。
“那么,让我们奏起最终的乐章吧。”
2
羽毛飘落斯塔四周,播种,发芽,藤蔓从木板伸出,将被痛楚完全占据的少年绑至半空,而且越勒越紧。
···居然会变成这样……
因为自己的过失让伊姆莉亚受苦,因为自己的后悔前来救人,让尤蒂也受了重伤,终于认为救出伊姆莉亚的时候,又因为自己的大意,让三个人都陷入丧命的危机。
我真是,太不像话了。全部,都是我的过失。
“看来,已经结束了呢,斯塔。”
“斯塔!”
毫无抵抗能力,撕心裂肺的叫喊。
而另一边,卡萨与贝尔菲戈尔的影子打的不可开交,一旦想绕道突破过来,就会被瞬间挡住去路。
“之前还口口声声说着要让我手下明白生的意义而放这些人渣一条活路的你,现在居然如此用尽全力地战斗想要杀掉我,是该称赞你好呢还是说你虚伪好呢?”
至少,要让伊姆莉亚活下来……
“伊、姆、莉亚……快逃!至少要逃到我老爸能保护到你的地方!”
“怎么可以!”
“有什么关系,仆从、仆从甘愿为了公主陛下,献出自己生命。”
——我要惩罚你!继续当我的仆从吧斯塔!
“你、你居然感反过来这样要挟我……”
“啊。所以,快逃吧。”
不顾公主陛下红肿的双眼,极力的反对。
“怎么可以这样呢!我不过是让世人讨厌的Creator而已……”
极为勉强地挤出笑容,斯塔虚弱地发出着声音。
“明明是Creator,伊姆莉亚身上却……却没有那种之人生死于外的负面情感,一点都不……不会让人感到讨厌哦。”
“真是让人看不下去的感情戏啊,觉得挺吵的可以请你安静点么?”
贝尔菲戈尔的爪子指向了斯塔的喉咙,轻微地划出一道细痕,也因此少年身体上又多了一处地方感觉到刺痛。
“斯塔!”
“混蛋人妖恶魔!有本事......呼哈!有本事用本体和我一战!该死的影子!”
笨蛋,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找你来做我的侍从的。
是啊,为了什么呢?我也不知道。
——你不是那种人呢。感觉,明明是Creator,伊姆莉亚身上却没有那种之人生死于外的负面情感。
你是第一个认可我的。
杀戮,抢夺,欺骗,离弃……
无论谁,只要知道我是Creator之后,不是想利用我就是想杀了我,但是只有你,说我的存在不是多余的,还要助我寻找解决纷争的方法……
明明开始时真的只是想利用你,去解决掉贝尔菲戈尔。
——放弃不了你,我的制造者。
我、我……
明明你已经忘记了我,却还如此为我而战。从一开始,我就不该重新出现在你面前,那样的话你安定的生活也就不会被终结了吧。罪孽于我身,就让我来结束这件事吧。
绯魔聚集的片刻……
不成歌声的吟唱,于下方传来。
···怎么了?伊姆莉亚,这是?
那不是,仇与血的聚集。
白色的光于伊姆莉亚四周亮起,变得耀眼。
这个……
真红之银—反抗现世者—
贝尔菲戈尔回头看着白色的光芒,仿若一切都结束一样平静。
圣域,净化那不祥的颜色。直至自身染为深红。
孤身承受,目无顾忌。
连同心中绯红,染上掩之白。
光渐渐聚集成形状,压缩,集中。
丑恶的本身。
如今呼唤彼方已隐之名讳。
现在,向你希愿的是我。
毁掉一切,保护一切。
银白,闪亮,恐惧的伪物银光。
祛除外装,再显的绯红——
白光骤然染上红色,迸裂。
光芒缩小到一个手掌大小,伊姆莉亚手中出现了一把绯红色的单动式左轮枪。
“事到如今,你缔造出来魔具到底还能给谁用?还是想用来收买我?”
贝尔菲戈尔看着地上唱着咒歌的少女,无情地对捆绑着的少年施加力度。但伊姆莉亚只是平静地,看着贝尔菲戈尔双眼。
未曾听过的歌?既不是雪白也不是银白,而是绯红。为什么……
——红色太恐怖了,能换个颜色吗?
——那,银色?
“啊?”
刚刚那是……什么?
少年脑中突然闪过出年幼的男孩与女孩天真无邪的影像与对话,却让少年心里感受到如此地让人怀念。
“伊姆……莉……亚……”
好不容易恢复点意识的尤蒂,双瞳被伊姆莉亚手中绯色的左轮枪的红光充盈。
“你想干什么……不行啊……”
声音细小到连自己也听不清,身体也无法动弹,尤蒂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前方。前方的金发少女左手捏紧哥特式裙装的一侧,右手握紧魔具,向前迈步。
伊姆莉亚平静地,看着贝尔菲戈尔双眼。
“这把枪发射的子弹,是直接缔造的银弹,魔力含量是普通魔法弹无法比拟的。”
“是吗?那么这是你引以为豪的杰作?”
完全不把伊姆莉亚放在眼里,贝尔菲戈尔侧身对着向自己靠近了几步的少女,继续控制眼前的藤蔓加大着捆绑的力度。
“这子弹如果击中魔族,其中包含的类神的魔力应该会起到不错的击杀效果才对。所以……”
···不可以啊,伊姆莉亚,不要这样!
“所以?”
“不行啊!伊姆莉亚!不行!”
突然失去平衡的身体向一边倒去,又用另一只腿勉强撑住自己不往下倒,贝尔菲戈尔颤抖着手移向自己的心脏处,明显的空洞处蔓延着银白的刻痕。
无人知晓少女何时压下了击锤,扣下扳机的一刻,爆破声将少年的呼喊镇压,偌大的院子空留着开枪的回音。
开枪了……通过自己的手,伊姆莉亚对着威胁着少年生命的黑羽生物,开枪了。
···骗人的……伊姆莉亚,这是幻觉吧?
无论是身后无法言语的姐姐尤蒂,还是被捆绑于自己前方的自己信任之人斯塔,还是拼了命想要帮助他们的卡萨,都以绝望的眼光,瞪大着双瞳看着伊姆莉亚。
子弹射进贝尔菲戈尔心脏,没有穿出,并且自伤口处银白的刻痕向四周蔓延着。
“附上与神相似魔力的子弹……圣弹……吗?将这种与我排斥的魔力打进我的体内,干得不错嘛小姑娘……”
即使隔得远,但少女再度举着枪所对准的地方却显而易见。六发银弹已发出一发,剩余的五颗子弹散发着的淡淡银光也变得不明显,少女再度按下击锤。
“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呢?小姑娘……”
伸开双臂,仿若要迎接对方一样,贝尔菲戈尔站直了身子。
“怎么说,我还得感谢你。我想起来了呢,以前发生的一切……魔法银具的魔力比一般魔具要大得多是有原因的呢。啊,什么魔具·银的缔造者不过是个掩饰罢了呢……”
——结束了,无论是身为早已陨落的魔王的你,还是完完全全只为了缔造武器而生,真真正正的魔具缔造者的自己……
子弹射进魔王的头颅,连同心脏的中弹处一起散发着银色的光芒,光芒渐渐收缩,迸裂。最终在光芒收缩到最小之时,银色光芒变成绯红,光束冲破云层贯穿天际,将贝尔菲戈尔的躯体消成灰烬……
啊,是的,结束了。无论是贝尔菲戈尔,还是我自己。
藤蔓消失,斯塔直挺挺地落入水中。顾不上伤口撕心的剧痛,没等自己休息,斯塔便直接冲到伊姆莉亚身边。
枪早已落地,伊姆莉亚跪倒在冰冷的地面。
“伊姆莉亚!伊姆莉亚!”
——院子外。
“到、到了!”
“发生了什么事啊!为什么刚刚会有大爆炸啊!斯塔,斯塔呢!”
硬是要跟上来的梅露蒂止住了进入院子的脚步,和森站在远处,看着他们再熟悉不过的人。
“斯塔......伊姆莉亚......”
……我,是我的错吗?因为我告诉了那个恶魔伊姆莉亚所在的地方,才会发生这种事吗?
“怎、怎么办?”
“回去吧。”
辛苦赶过来,看到这一切后,梅露蒂内心无意识地开始谴责自己,然而,再这么去后悔,都已经没办法改变现在的情况。
……明明是不熟悉的人,明明是有可能会抢走斯塔的人,明明是......为什么我会感到难过啊?是因为斯塔也在难过吗?
黎明微弱冰冷的光线照射在静躺于冰冷地板上的绯色魔具表面,向四周反射出微弱的红光。从水里爬出来,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沐浴在这片红光之中,少年伸出了右手,再度地,与自己内心呼喊着名字的少女,十指相扣。
3
让人恐惧的血色绯红,在这即将来临的黎明之际迸发,并非有红星的陨落,却有灵魂的消逝。
黎明终于来临,带着绯色的余韵,两人紧扣着双手,相互对视。
“抱歉呢,说好的不用红色了的。”
让人捉不着方向的话语从伊姆莉亚口中吐出。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做?”
“额嘿嘿,没办法,不变回红色感觉就不真实了,谁叫我魔力的颜色就是绯色呢?而且如果是银色的话那么那个子弹不就看不见了吗?”
“我不是指这个!”
责备的语气,过于高分贝的回答声,得到的却只有少女平静的眼神回复。
——Creator能力限制规则。只要亲手灌注直接魔力来使用自己缔造的物品,便会被魔力反噬,造成肉体的消亡。
两人都知道,他们的谈话内容就是这个。
几分钟前,身为魔具缔造者的伊姆莉亚扣下了自己缔造的左轮枪的扳机,代替斯塔夺取了贝尔菲戈尔的性命。
只要是Creator,就无法违抗这个禁忌般的限制,伊姆莉亚也不例外。
“呐,斯塔,你会忘记以前的事应该不会是意外吧。”
如今我都以这样的形态与你再会,你却仍然想不起来,那是为什么呢……
微弱的阳光透过了少女的身体,照射到斯塔身上。
少女的身体变得透明,身上每一处都有红色的光斑化作光球,飘至空中,往碧空飞去。这个躯体,正在消失……
“为什么……”
“抱歉,要是我能尽快解决掉那个影子的话......”
“这不是老爸的错啊!”
从少年脸颊滴落的晶莹泪滴穿过少女变得模糊的手,透过木板的间隙落入水中,打出清脆的音色。
“我们拼死救你,你就这样结束掉一切?真是……太过分了……”
关怀温柔的笑容始终没有从少女脸上消失,她深处另一只手,想擦拭对方落下的泪,轻轻擦拭着的手,连一滴泪珠都无法抹掉。
“我就任性到底了吧……帮我做一件事好么?”
“啊……为什么我要帮你,我们之间一点联系都没有了。”
不理会对方的反对,少女继续说道。
“叫你帮我寻找到解决Creator间纷争的方法太难了,我只想你答应我一件事。”
人像变得模糊,光芒变得更加耀眼,但轻快的语速却完全不像是即将要消失的人会说出来的。
“我希望……我的制造者斯塔·切尔贝尔不要想起我的事,并且,要快乐地活下去……”
不要想起……这是怎么回事?
“说什么傻话?别说想起,我连忘记都做不到……”
终于,少女连同剩余的轮廓也化作光斑,少年眼前仅剩下个人形的绯红光像。
“再见……斯塔。”
太过于平静,平静到了可怕的地步,伊姆莉亚平静地道别。斯塔的泪一下涌出。
“等、等等!你还没告诉我我是你制造者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向前去想要抱紧对方,双手拥合的一刻少年踩着冰的脚滑了一下,整个人向前摔去,倒在冰冻的地板上。光像迸裂,爆破,光球一下子向四周飞散。
“伊姆莉亚,伊姆莉亚!别太过分了!告诉我……告诉我啊!”
——都说了不要想起我的事了,所以,就这么忘记了吧。再见,谢谢……还有,帮我向姐姐说一声对不起,纯白之城……是因为我才……
连声音都算不上,如同风吹般的声音传入斯塔耳中。跪倒向前趴着的少年止不住下落的泪,右拳紧捏向地板猛地捶打着。
“真是任性的公主陛下,到最后都这么任性,这么可以说消失就消失!也不想想我们这些来救你的人的感受!”
叮铃——
清脆的碰撞声自自己身后传来,少年猛地回头,连滚带爬地向着声源处移动。
绯色的细小物体闪亮着耀眼的光,落在冰层上。斯塔将其捡起,双手端起到眼前。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决定,杀了伊姆莉亚,把属于她的缔造晶核破坏掉,要真真正正地让她从这个黑暗的世界解脱出来……
“缔造晶核……就是这个么?”
温柔地,将其揽入怀中。
“这场战役唯一的收获?果然,战争只会孕育悲伤……”
晶核的光辉将斯塔包含其中,接纳着少年的拥抱。
——如果有武器,就不会被人摧毁我们的家了吧?
那么,就请来个人,谁都好,我需要武器!请赐给我父亲足以拯救国家的武器吧!
你是?
没事的,我是来帮你的,你看。
红色太恐怖了,能换个颜色吗?
要求真多,那么银色好不?
在脑中流水般接连出现的景象冲击着斯塔。
···这,这是什么?
稚嫩的棕黑发少年和金发少女,如同聊着家常一样的对话。
伊姆莉亚……
不自觉地,少年口中叫出名字,影像也因此中断。总有这么一种感觉,脑海中出现的她,就是伊姆莉亚,这就是,她所说的,遗忘的过去么?
“呵呵呵……我该怎么做?你都已经死了,还要给我灌输这样的记忆片段。”
“没……还没死哦。”
冲击着少年内心,如同为了解开少年内心伤痛以及束缚的话语在这时出现。
“伊姆莉亚!”
不对,虽然很像,却不是伊姆莉亚。向自己缓慢地靠近的少女,黑发沾湿地贴着地板。
“尤蒂……吗?”
如同自己所想,说出这句话的人正是伊姆莉亚的姐姐,尤蒂·塔纳托斯。管不上对方何时已可以爬起来,斯塔迫不及待地发问。
“没有死是怎么回事?”
少女雪白纤细的手指指着少年双拥合处。
“缔造晶核,那才是Creator的本身,只要那个没有被破坏掉,伊姆莉亚就不会死。”
“是,是呢。你是这么说过的呢。”
斯塔深深地将头向下埋。
···等等,我记得……
——Creator死后,虽说神会以之前的Creator为模板重新制造她出来,但记忆与思想都是不共享的。如果让这个被重新制造的Creator与之前自身的原始晶核同化的话,就可以使他取回原有的记忆,也就是完全复活。
对啊,对呢!呵呵,还没有结束。
“尤蒂,帮我……”
“这么突然的,什么事?”
“魔具缔造者,会被那个什么爱丽尔的再度制造出来吧。”
即使是这种场合,尤蒂依旧是目无表情。
“是的,时间问题罢了。但,那不会是你认识的伊姆莉亚。”
“我知道,但我还想复活她,为此,我需要你的力量。”
斯塔紧握着晶核,如同水滴形状的晶核可以说千疮百孔,却没有一丝脆弱感。
“只要找到那个Creator,我就有办法了……”
“那么,你是要在这片由Creator统治的原造大陆上寻找着渺茫的希望?”
“啊。”
干脆,没有丝毫犹豫的回答。
“真是的,和我妹妹一个样。前方可是充满了悲伤的,并非你所向往的日常,你所喜爱的生命也有要被你夺取的一刻,即使这样也无所谓?”
——请不要想起我的事,拜托了!
伊姆莉亚,你就是不想我也陷入这场纷争吧。抱歉……
“嗯,我已经做好觉悟了。”
呼——
少女长叹一口气,背着少年艰难地向前挪动。
“收拾好行装吧,要尽早启程了。晶核的魔力是维持不了多久的了。”
“方、你有明确的方向吗?”
尤蒂点了点头,抬头向远方眺望而去。
“那个人应该有可以帮助我们的方法,只是,她肯不肯帮忙罢了。”
“尤蒂的朋友?”
摇了摇头,尤蒂继续移动着。
“我才不想跟那种耍风的好上呢。”
斯塔紧紧握住手上的绯红色的晶核,捡起地上绯色的伊姆莉亚最后缔造我物品,跟随在尤蒂身后,迈出了步伐。
“真是匆忙的决定啊斯塔。”
“抱歉,老爸,接下来我估计要离开家一段时间了。”
“说什么啊?突然说的那么正式真是让人不习惯!”
“这是我的台词吧!因为老爸总是那么的......”
卡萨递过去一把匕首,将斯塔想说的话塞了回去。
“我也要去工作了,嗯,久违的委托呢。这把匕首给你了,魔具,你的话,拿着两把会更好呢。”
“老爸......”
被寂静包围的院子,只有自己的声音在回荡。闭上嘴巴,静静地看着那把匕首,斯塔迟迟没有伸出手。
“真是,所以说你麻烦死了!快接下啊!我要出发了啊!我本来就是路过才帮忙的啊!你自己给我加油啊!”
强硬地把匕首塞到了斯塔手上,不满意地骂了一声,卡萨便跑着离开了这里。
“嗯,我知道了。”
——等我,伊姆莉亚,我才不要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就独自离去呢。到时候,一定要让你把一切说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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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扫过大地,发出硕硕的声响。花瓣随着风飘向空中,围绕着墨绿色发色的成熟女子旋转。
“真是,一个个都这么不得了呢。”
接过一片花瓣,女性用纤细的手指轻轻抚摸着。
“看来我可以安心地等待了。你做出的选择,会让自己再度回到命运的洪流中……”
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总之……
“快回到我身边吧,斯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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