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情况……”
郭小巷回到村庄后，她对千攻坊的人还驻扎于此的事实感到非常震惊。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每一个年过四十的中年工匠都红着眼疯狂地工作着，毫不爱惜地使用着昂贵的熔炉和鼓风机。飞溅的火星溅到身上，铁锤砸歪伤到手，黑烟熏到脸上都无所谓，大家只想抓紧进度更快更好地完成任务。
这还不是最诡异的事情。
每当郭小巷经过一个工作点时，工匠们都会停下手中的活，像是看着准备赴死的英雄般对着她露出尊敬的神色。
小绿走在郭小巷身边，两人手拉着手，往村长家方向走。
狩绿一声不吭地跟在两人后边，警惕地看着变得越来越热闹的村庄。
“郭姐姐，小绿是不是踩到狗屎了？怎么大家都用这么恶心的表情看着小绿？”
感受着大家的视线，小绿歪着脑袋好奇地问。
“不是小绿踩了狗屎，是他们全都吃了狗屎才对。”
郭小巷一面思考着事情如何才能发展到这个局面，一面随口回应着小绿。
“哇……他们为什么要吃这么难吃的东西？吃饭不好吗？”
“有些人从小习惯吃香喝辣，看见满桌子的山珍海味只会嗤之以鼻。在他们犯愁的时候突然看见一摊热气腾腾的狗屎，你猜怎么着——他们就会像狗一样扑上去大吃特吃。”
“人真是神奇的动物。”
“这样的人小绿不用去学。好好当你的饭桶妖怪就行。”
“哈哈，好呀。”
跟往常一样，华山之巅强袭团仅有的两名女性成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在众人尊敬目光的洗礼之下，来到了斐冰坐镇的村长大厅。
“小绿、郭姑娘、狩兄，你们回来了。”
看到团员们的身影，斐冰一脸‘父老乡亲们终于回来了’的喜庆表情，从堆满文件和档案的案桌后站起来，张开双手迎向门口。
“斐哥哥！”
看到斐冰，小绿马上两眼发光地扑了上去。
不过她刚走了两步，就被站在身后的郭小巷拉住手臂，
“别过去。”
“唉？为什么呀？”
小绿呆立在原地，不解地问。
“我不许小绿跟这个人亲热。”
“他可是小绿的团员！小绿跟团员亲热是义务和责任！”
“这个人虽然是团员，但嘴里心里脑子里塞满了屎。跟外面那帮人一样，不值得小绿去关心。”
“可小绿闻不到斐哥哥身上有屎的感觉……倒像是被太阳公公晒了一下午的棉被一样，暖洋洋的让人开心。”
“啊……”
郭小巷头痛地摁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然后把小绿硬赛到狩绿怀中，
“小狩，你带小绿去外面转转。我有事跟这位‘亲爱的团员’谈。”
“遵命，暗黑王女卡丽熙。”
狩绿朝着郭小巷九十度鞠躬，毕恭毕敬地说。
“我说了一千遍，我不是什么黑暗王女，也不是卡丽熙。”
“卡丽熙就是卡丽熙。”
“随……随便你了……”
“郭姐姐想欺负斐哥哥，小绿哪也不去！”
小绿挣扎着想去到斐冰那，但狩绿把她抱了起来，凑在她耳前温柔地说，
“神圣之绿意哟，请随绿之暗影、汝之忠诚卫士，一起降临于世，狩猎反抗汝之意志之狂徒……”
“唉？一起去玩？狩哥哥看到什么猎物了吗？”
“吾在这村庄附近看到一窝寄宿着邪神之魂的兔子。其势恐怖至极，洞窟遍布整座村庄外围，请绿意速速前去扑灭，以免生灵涂炭，百姓遭殃。”
“兔子！”
小绿的眼睛亮了。
她不再纠结郭小巷和斐冰的问题，从狩绿的身上跳下来，揪着他的衣袖便往门外走。
“啊！”
迈过门槛的时候她还不忘回头对斐冰说，
“郭姐姐要是敢打斐哥哥的屁股，小绿就打郭姐姐的屁股。”
“别别别，小绿一掌下去，郭姐姐就没有屁股了。”
斐冰谢过小绿的好意后，目送狩绿和小绿拉拉扯扯地消失在村长家大厅外。
“这下可以好好说话了。”
郭小巷凑近斐冰，插着腰仰望着斐冰的脸，
“是小斐说服千攻坊的人留下来干活的？”
“是啊。按照郭姑娘的指示，我把大部分建造工作外包给了千攻坊。”
“我什么时候指示小斐做这种事了？”
“唉？千攻坊的人可是郭姑娘亲自叫来的。我只是跟他们把账算好了，好让工匠放心干活而已。”
“这是怎么回事……小斐，你从山崩家那里拿了多少钱？”
“呃……”
斐冰看了看人来人往、热闹无比的大厅，把郭小巷带到墙角，小声汇报道，
“一万六千两银子。”
“跟账面剩下的一样，不到二万两……”
郭小巷不解地问，
“那你是怎么支付十万两委托金加保证金的？”
“哦，情况是这样的……”
斐冰花了相当一段时间向郭小巷解释。
……
“也就是说，你以华山之巅强袭团团长的名义解除了匿名委托的委托金加倍条款。”
郭小巷听完整个故事，难以置信地再三确认道。
“嗯。”
斐冰点头。
“然后你利用老爷爷的目的和易算盘的老兵心态从千攻坊那里借到全额的保证金。”
“嗯。”
斐冰继续点头。
“最后你把话传开，让工匠们为了让老爷爷顺利入侵琅琊城拼死拼活的工作？”
“这不关我事。应该是易算盘自作主张这么干的。”
“啊……哼哼……哼哼哼……”
郭小巷听着、思考着，然后像是理解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般，开始‘哼哼哼哼’地笑了起来。
“敢问郭姑娘为何发笑？”
斐冰听着郭小巷那充满节奏感的笑声，背后突然生了一丝寒意。
“郭姑娘笑小斐脑子充屎。”
“小斐的屎只往下走，从不往上流。”
“这可难说……正常人会花一万多两银子委托任务吗？”
郭小巷一只手环抱在胸前，另一只手卷成拳头托着下巴问。
“咦？我们华山之巅强袭团里有正常人？”
斐冰挠挠头，真挚地反问。
“任何一个有脑子的人都会推掉这个委托的吧？之所以我把小绿带走，就是不让她在你和千攻坊商谈的时候捣乱。小斐你在华山管了这么多年的财务，应该清楚什么是正常，什么是异常吧？十万两银子，这分明是开玩笑的数字！”
“可小绿不是接下了这个任务吗？”
“小绿是只知道为难别人的愉快犯。就算任务内容是让我们手拉手往岩浆里跳，只要她觉得有趣，也会让我们这么干的！身为正常人的我，正是为了监管小绿，不让她在江湖里轻易送命，所以才答应创建这个华山之巅强袭团。”
“咦？这个组织是郭姑娘创建的？”
“不是我难道还是小绿那个没头脑的家伙吗？我原本的意思是让‘组织’来约束小绿异想天开的行为，没想到自这个强袭团成立后，她就更加变本加厉了……一开始是穿山，搞到现在居然要飞天……”
“既然郭姑娘觉得小绿如此麻烦，为何还要待在强袭团内，为小绿做这么多事？”
“因为我爱着小绿。”
“咕……”
郭小巷对小绿突如其来的爱之告白，让猝不及防的斐冰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住。
尴尬，在两人之间蔓延。
郭小巷倒是没什么，看她脸上平静的神色，似乎不是很在意跟别人透露出这个秘密。
而斐冰不一样。
毕竟是在门派意识非常浓厚的华山派长大，斐冰从小就是个性取向正常的人。突然发现女同事是个喜欢女孩子的人，就算斐冰再有礼貌，也不可能隐藏心中的动摇。
“郭姑娘你回来了……喂，你没事吧？”
这时候，草鸡出现了。他路过村长大厅，走进来拿一些跟制造相关的文件。看到郭小巷和斐冰在墙角那边尴尬的样子，草鸡善意地走过来问。
“她只是累了。”
斐冰用眼神指向大门，让草鸡别管这事。
草鸡会意，但他没有马上走开，
“斐兄弟，能说服千攻坊的人留下来，草某很的很感谢……但现在大家都在暗地里叫我‘魔奸’。”
“对不起。”
“你真的觉得对不起？”
“对不起，其实我不觉得对不起……”
“唔，因为是魔教人所以能随便坑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草前辈，在下只是想完成工作而已。”
“……这样就好。”
“你不怪我？”
“能让小绿开心比什么都好。”
草鸡甩出这句话，便离开了大厅。
“小斐很意外吗？”
草鸡刚走，郭小巷幽幽的声音就在斐冰背后升起。
“我？”
斐冰回过头，看见郭小巷正在凝视着自己。
“我爱小绿，所以想把她规劝到正常人的路上……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得到永恒的幸福。”
“郭姑娘指的是一直守护在小绿身边，像个真正的姐姐一样……”
“不，我想得到小绿的肉体。小绿肉肉的脸颊，小绿粉嘟嘟的嘴唇，小绿平坦的胸部，小绿的肚脐眼，小绿的屁股……”
斐冰想转移话题来化解尴尬，没想到他的尝试激怒了郭小巷。
她有些生气地揪着自己的发梢，向斐冰宣泄着常人难以理解的感情，
“我想占有她，我想永远抱着她，我想随时都能亲吻她。不是姐姐，而是爱人……我对小绿的感情，仅此而已。”
——这家伙，是认真的。
斐冰看着郭小巷的样子，想起师父在市场看到喜欢的玉却没有钱时的场景。
两个人脸上一模一样，都是那种喜欢得不得了却因为客观原因得不到的残念表情。
“本来想着建立组织，让小绿看看世道有多艰辛，整天任性是没有活路的……接到修运河的委托时我还蛮高兴的，心想这样就可以让小绿知难而退，跟我幸福地过上两人生活。没想到接连来了奇怪的人……”
郭小巷扳着手指数了起来，
“一具僵尸、一串香蕉、一个梦游者，现在又来了个自私鬼。”
“别忘了还有一个妖怪和一朵百合花。”
“……”
郭小巷冷漠地瞪了斐冰一眼，继续说，
“持续加入拥有特殊能力的团员，把不可能的任务一一完成，才造就了现在的华山之巅强袭团。不过这样下去，等待我们的只有毁灭。这种事小斐心里应该很清楚。”
“毁灭不毁灭，不是由郭姑娘一个人说的算，你从刚才就一直把我叫成自私鬼。这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你不关心其他人的事。”
“……如果我不关心别人，今天就不会在这里跟郭姑娘说话了。”
斐冰想起华山派，苦涩地说。
没想到，郭小巷看穿了斐冰的想法，嗤之以鼻地说，
“哼，小斐你指的是‘葬礼浩劫’之后发生的事吧。”
她站了起来，擦干了脸上最后一滴眼泪，恢复到了平常那个干练的指挥者形象，
“跟你分开的这段时间，我自己做了些调查……哼哼，‘鬼剑’斐冰，在师父去世，派中精锐全在内讧中消耗殆尽的情况下继任掌门。大家以为元气大伤的华山派会被其他势力瓜分或变成傀儡，没想到斐冰一人前往真中寺，毫发无伤地走出来不说，对华山派的处分决定也不了了之……”
“……”
“再后来，江湖上开始流传着‘华山派秘密组建特殊部队’的流言，加上斐冰刚回到华山派便辞去掌门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几天小斐可成了人人讨论的焦点，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嗯哼哼哼……”
郭小巷插着腰‘哼哼哼’了起来，
“联想到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和刚才小斐告诉我如何处理千攻坊的信息加在一起，我才想明白……小斐你只是单纯的想死。”
“郭姑娘真会开玩笑。人活着多好，为什么要寻死呢？”
“因为小斐一直觉得，你应该死在真中寺里。”
“……”
“说中了？对于‘鬼剑’来说，守卫华山派到生命最后一刻是最荣誉的死法。但华山之巅强袭团把小斐的‘最后一刻’给残忍夺走了，所以你才会对我们这么感兴趣的吧？冒认团长时小斐想到过小绿的感受吗？透露我们准备飞入琅琊城的情报，小斐想过小草的感受吗？没有跟团里任何人联系就擅自推进委托进展，小斐想过我的感受吗？追随小绿至今也好，用尽一切花招让这次的委托得以继续也好……所以我说斐冰是个自私鬼，做事根本不关心他人的死活，只想找机会死得轰轰烈烈……”
“噗……”
在郭小巷的描述差不多达到高潮时，斐冰笑了，
“郭姑娘说得都很在理。但有一个致命缺陷。”
“我的逻辑毫无问题。”
“逻辑上的确说得通，但郭姑娘漏算了一点。”
“是什么？”
“也许我真的在期待壮烈的死亡，也许我真的带着不良动机参加华山之巅强袭团。但有一点请不要忘记……”
面对因为说话到一半被打断而发怒的郭小巷，斐冰指着村长大厅门外热火朝天的景象微笑道，
“我就是一傻子，你跟傻子讲道理，郭姑娘你是不是也是傻子？据我看，华山之巅强袭团里的人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傻子。如果郭姑娘非要跟傻子们讲道理，这个军师还是别当，回家卖红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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