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了！”医生从门里探出头，“说想要见见带她来的那个男人！”
“是我带她来的。”老巡夜员抽了抽鼻子，灰白的胡须在嘴唇儿上打着抖，“他没有来，但是我找到了她其他的朋友。”
“但是……”米默莎闷闷不乐地崛起嘴唇，冲着医生做了个鬼脸，“我压根儿就不认识什么女孩儿！希拉姆人的交友范围是很狭窄的！”
“噢，得了吧，你这个老巫婆！”巡夜员瞪了女孩儿一眼，刻意在“老”字儿上加了重音，“在半个小时前我做梦也没想到那个希拉姆老太婆竟然只是个十几岁的小骗子！”
“而地狱女士……”他撇了一眼端端正正坐在长凳上的玛丽安娜……那个女人的皮肤呈古怪的青灰色，裹着长长的袍子袖管儿靠肩膀的部分，两边有明显的不同。右臂比左边要粗壮许多，女式的衣物简直要包不住它，紧绷绷地撑开……那女人注意到了巡夜人的视线，便侧过脑袋来冲着他微微笑了笑。就好像是清晨的初露，仿佛有一股冰凉凉的触感，拍打在他削瘦的脸颊上。老头儿打了个哆嗦。
“总之，”老巡夜人用力清了清嗓子，“你们到底进不进去？”
“我才不咧！我现在就要转身出去，把蒙克那个醉鬼从酒馆里挖出来，然后跑得远远的！”女孩儿瞪了老人一眼，扒开眼皮冲他吐了吐舌头。
“好的，我这就进去。”倒是“地狱女士”立刻站起了身子，她冲门边儿的两人稍稍躬了躬身子，还挂着那缕浅浅的微笑，就迈着优雅的步伐，轻快地向病房里边走。
“啊？喂！”希拉姆人着了急，从凳子上跳起来，匆忙跟在女人后头，一把拽住她长长的袖口，“喂！你没有听到我刚刚说的话吗？我说现在马上走呀！喂！等等！”
虽然那么大喊大叫着，但玛丽安娜却只是对着她笑，也没有要停下步子的意思。两个人就那么一拉一拽地走，在路过老巡夜人身边的时候，米默莎猛地抬起靴子根儿，狠狠在他的脚面儿上跺了一下。疼得老人“嗷”地一声蹦跶起来，骂骂咧咧地伸手就要去抓。
但那个时候她们已经躲进门后头，“咔哒”一声关死了。
“呃……”医生憋着笑，抿得嘴唇儿都泛了白，“噗嗤噗嗤”喘了一阵子，靠过来搭着巡夜人的脊背，冲他耸了耸肩，“她们还挺有个性的对吧？”
“她们是骗子！”老人尖叫起来，鼻子下的胡须“咔哒咔哒”上下抖动着。
“也许吧，但是那位女士身材可真棒！”医生挑了挑眉头，“我可想看她藏起来的另外半张脸了，话说回来，我还是单身咧！”
“靠，你得了吧！”老头儿瞪了他一眼，不高兴地抽抽鼻子，边摸索着上衣口袋，边用力地跺着脚往外头走，
“我去抽烟！”他大声的回答……纵然医生并没有发问……巡夜人在衣兜里找到了一截折断的卷烟，他将较小的那截撕开，把烟草扔进嘴里用力地嚼，叼着较长的那一节，从袖口底下抽出一枚火柴。他打开门，让冰凉的夜风吹在脸上，扇动鼻翼深深抽了口气，把火柴在鞋底上划着。
但这晚上却出人意料的热。
巡夜人靠在廊柱子上，“呼哧呼哧”喷吐厚厚的烟雾。将手肘挨着栏杆，“咕噜咕噜”滚动喉头，吐出一口浓痰。
夜晚的街道上没有什么人，只有一匹栓在水槽边儿上的马，在听到动静以后抬起脑袋，冲着老人喷了阵白花花的鼻息。因为医院开在镇子边缘，这边连盏像样的路灯都没有。只孤零零竖了根黑不溜秋的棍子，竟然是在那顶上戳上了截蜡烛！昏黄的光摇曳，当透过防风罩出来的时候，就几乎一点儿也不剩下，连一米外的黑暗也没法驱散开，只是那么徒劳无功的亮着。
老人长长叹了口气，仰起头望着镇子另一头透出来的灯光……那里有旅馆，有酒吧，还有一个一整天都在营业的小小餐厅……他几乎能听到年轻姑娘挽着小伙子胳膊，放开声音唱起甜美的歌了。
烟头烧到了指头，扔在地上去狠狠碾上两脚，
这夜晚怎么这么该死的热？
荒原里偶尔是会非常的燥热……每年大概两三天吧……但今年已经过去了，况且夜晚，夜晚总是冰冰凉，哪怕是最炎热的时候，也会像是在漂浮海上的冰山上挖开一道窟窿一般，又黑又冷，让人难受。
但今天，今天却不一样，简直就像是把这块小小的土地放在了铁锅上烹煮，用硫磺煮！每吸一口气，就好像抽进了一捧魔鬼的烟雾，呛得人喘不过气来。
巡夜人皱起眉头，他感觉越来越不舒服了，胸脯里仿佛憋着什么又坚硬，又锋利的东西，随着他的呼吸，“咔哒咔哒”打滚，一下一下扎伤他的肺。老人靠着廊柱，慢慢蹲下来，喉咙紧巴巴打着颤儿，他艰难地大声叫喊，“喂？！医生？你还在吗？过来一下，麻烦你帮我看看，我感觉很难受……”
话还有半截卡在咽喉下，老人有点儿浑浊的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好半天也没回过神来……因为打了雷，有一团赤红的乌云乘着风，笼上了小镇上头……那风声可大得怕人，“嗡嗡嗡”乱糟糟响做一团。拴在边上的马儿受了惊，拼了命儿拉拽着缰绳，蹬蹄子，扯起脖子嘶吼。
有什么东西“噼噼啪啪”落下来，就打在巡夜人的肩头。他下意识伸手去摸，黏糊糊湿哒哒，似乎还掺杂了什么异物，就好像泥浆里搅和了细小的沙……他把手指头伸到眼前儿来，搓了搓，又凑到鼻尖儿边上嗅了嗅……
“我的妈呀……”干巴巴的嘴唇细细打起抖，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那是一捧连着骨头一块儿被搅碎的血肉。
夜晚越来越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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