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极西的岛屿,每天清晨,都会有一个男孩翘首盼望。太阳升起的时候,阳光渐渐把男孩的身影拉长。
前天、大前天没来,今天也没来。名叫汉特的小男孩失落地往回走,绝口不提他在等待的是什么。
汉特的名字是阿爸起的,在这座岛上起名的工作都会交给大祭司来做,起名就代表神明赐福于新生儿。而不幸的是大祭司并不想给这个男孩神恩祝福。他的名字就交给父亲去想了,粗糙的汉子是个猎人,刚好从大祭司那里听来猎人的单词。所以汉特的名字起得很随便。
Hunter,猎人。从出生开始,他就注定要在这个岛上平庸地以当猎人为目标生活下去。如果能作为普通人活下去的话,他也许会很开心,岛上居民却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友好。
大祭司不给他祝福是有理由,大祭司虽然老年痴呆加谢顶,终归不会无缘无故和一个小孩子过不去。汉特记得出生之时大祭司和父亲看向自己的眼神,充满嫌恶和恐惧的眼神,口中说着听不懂的语言,快而繁琐的字句让一个婴儿几乎要吐出胃液。汉特只看着两个苍老又丑陋的面孔扭曲着,刚出生的他并不能开口说话,他也不会哭喊。他就这样静静看着他们。
之后他才知道,他们所说的无非是关于这个新生儿是恶魔之子的事情。汉特挠了挠头,觉得这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他和神的确是有一点渊源的,微不足道的他和神明有渊源这种事说出来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气和厚脸皮。
他往回走。今天镇上等着他的是这些镇民的低声谩骂,无一例外是同一句话。
“恶魔,你为什么要活着?”
不管是大人还是和他同龄的孩子,大家都这么称呼他。因为他是自诩正义的大祭司所认定的恶魔,人们可以尽情地站在人类的阵营对恶魔做任何事。
所以汉特从出生起就明白了这样的道理,明白世界上最可怕的恰恰是自称‘正义’‘善良’的群体,有这样的动机,他们的所作所为比一般人更疯狂,更让人畏惧。六岁时候他被一群孩子用尖锐的木刺刺进大腿并忍不住向父亲祈求帮助的时候,父亲冰冷的眼神让他明白了他应该怎么活下去。
一个六岁的孩子学会了忍耐。伤口会结痂,消失,忍耐却一天天堆积下来。从那时候开始,他习惯每天朝着朝阳升起的地方眺望。没人知道他到底在盼望什么,也没人愿意去了解他到底在想什么,也不会知道每天的阳光在一点点黯淡。
和男孩的心情一点点黯淡下去。男孩背对着越来越亮的天空,肩膀跟着头颅沉下去。
“今天也没来啊。”
准点回到家,推开腐朽的门,空旷的内室里端坐着一个中年人,身体状况很正常的中年人偏偏皱纹深刻,一脸愁容的表情让室内的光线又黯淡了一些。
“我回来了。”汉特说完就钻进厨房去了。阿爸自顾自为别的事情烦心,没注意到有人回来的迹象。汉特不会去期待阿爸给自己什么回应,只是例行公事。他的父亲念念有词,汉特一个字都不会去听。阿爸不会提和自己有关的话题,他也早就学会不对这个人抱以期待、不对这个镇子上的人抱以期待。
至于那一句‘我回来了’……只是他的自我期待罢了。或许每天的远望也是这样。
谁知道呢。
他一边想着一些帅气的话,不小心切伤了自己的手指。锋利冰冷的刀锋划过皮肤的时候,红色的血渗出来的时候,他只是出神的想他的自我期待,他想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需要期待才能活下去的,不管是期待自己还是期待他人。
鲜血流出来的时候,他确信自己活着,也确信自己是在期待什么。光是‘期待’就足够让他开心一上午了。他把血液掺进了早饭里,只一点点,任何人都看不出来,也不会有人去注意。
做完这一切,他开心地出门了。
阿爸还在背后念叨着什么,距离太远已经听不到看不到这个人。
汉特很想笑,但他不能笑,尤其不能在西瓦面前笑。六岁那年汉特看着西瓦和同龄的孩子玩耍,妄想和他们一起玩耍的场景,现在看来这种想法很可怕。当时西瓦问他为什么笑,西瓦是笑着的,汉特也是笑着的。
……汉特的语言无法组织像样的语气去表达之后发生的事情,毕竟他想将来要当猎人而不是作家。只是从此以后汉特知道不能笑,尤其不能在西瓦面前笑。
但西瓦还是时时刻刻出现在他面前,即使他不哭不笑,他还是要挨打,还是要被西瓦用尽办法玩耍。他六岁的梦想实现的方式和他想的不太一样,他还是没忘记当时西瓦和朋友们玩耍时的笑容。
童真无邪,发自内心的开心。那以后的西瓦在欺负他的时候是不是也发自内心的开心呢?他的记忆里从来都没有那以后西瓦的笑容,只是西瓦的笑声提醒他,又到了这个时间了。
汉特这个时候总是觉得他们很幼稚,一群人来了又走,跟着起哄,跟着打闹,跟着欺负人。他总觉得自己比他们成熟一点,但他不敢说。至少在这群人笑着做这样的事情的时候,说他们幼稚有什么意义?他们笑着看他的眼神,和阿爸丢他在丛林里时遇到那一只斑斓虎看他的眼神一样。
他没有能力去打败野兽的时候,脑子里有多少道理都不能跟它说,它只会看着他惦记着血肉而已。汉特觉得自己特别厉害,这样的想法恐怕这个镇子乃至世界上的人都没想通。
可他还是不能说,他还要忍耐,等待天明。天亮之前的黑夜是难熬的。
西瓦说:“早上二狗家的狗丢了。”
二狗大概是西瓦阵营里的小胖子,汉特知道这只是在找茬,二狗家的狗未必丢了。于是汉特说:“我早上不在镇子里。”
“是啊,我看到了。”西瓦眉梢上挑,“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呢?”
汉特又被一顿痛打。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其实还是不成熟,他已经把他们分类到野兽的派系,就不该用人的逻辑试图偏正他们的行为——‘但是有什么关系呢’这句话可以加进自己的警句里,他默默想,并吐掉了嘴里的石子和血沫。
“手没有断就好。”手还没断就还能做饭。
“手没有断就好。”阿爸说的话和他说过的话一模一样,所以汉特一点都不怀疑他们是亲父子,对同一个人的态度也如出一辙。汉特不敢洗掉脸上的血,不是因为这样能记住伤痛或是能恶心一下这个人,只是因为清洗的时候碰到伤口会很痛罢了。说起来很可笑,被打的时候麻木到没有痛觉,现在反而怕这点疼。
一个人的时候他就不用忍耐,他可以是期待的,可以是害怕痛楚的,可以是软弱的。他可以自嘲,可以笑。这对他而言也是一种忍耐,他并不能把自己这一面展现给这些正义的伙伴。从六岁开始他就在看望太阳每天从升起到下沉,光明一点一点黯淡。
这个时候他已经察觉到了这具身体已经到了极限,精神也是。他对着遥遥落入地平线以下的最后一缕夕照祈祷。
“谁来……救救我吧。”黑暗滋生,夜幕就要降临。男孩回过头,看到父亲拉开门,男人的脸背对着灯光,汉特看不清他的表情。
“祭祀,我帮你报名了。”男人说。
“为什么?”男孩在岛上十年人生的末尾,问出唯一一次为什么,对着父亲,对着自己,对着岛上的每一个人。他丑陋地挣扎着活了十年,说服自己每天看向天地的交际守盼希望,他以为忍耐到某一天说不定有人能带他走,他就可以摆脱吃人的野兽。
悲伤总是比希望来得更快。夕阳沉入黑暗,悲哀在男孩眼中张开不见底的黑洞,被摆布十年之久的布偶坏掉了。
‘生活不是忍耐就可以变好’这一句话,可以当墓志铭吧,汉特终于不用压抑自己,低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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