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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盛開的櫻花樹

夏日盛開的櫻花樹

這裡的一帶是家族曾經駐足在此的土地,也是七年前紫砂曾經踏足過的土地。

在交代了式神們待在山下之後,紫砂便一人踏著咖啡色的土壤,走過坎坷不平的山路,來到了與七年前一樣的山坡。

那裡種有一棵巨大的櫻花樹。但在這個盛夏的季節裡,唯一開花的植物,也只有她面前這棵獨特的櫻花而已,除此之外周圍映入眼簾的都是漫山遍野的草綠色。

紫砂一手撫摸著稍微凸凹不平的粗壯的樹幹,指端觸碰那褐色的樹皮,闔上雙眼,似乎想從櫻花樹上感受些甚麼,但無奈確依舊沒有任何回應,讀取不到絲毫的記憶。

「我回來了,父親大人,母親大人,紫砂來看你們了……」

含笑而淚的臉上,隱含著多年的悲傷和寂寞,每每回想起過去的夏日,她都會像這樣默默哭泣,往往都會以深遠的眼神遙望栽種在別墅前的櫻花樹,從別人的眼光看都只會認為她是因為出於喜愛而作出這個行為,但深知她心裡在想甚麼的,又有誰能瞭解呢?

淚光在此滑落,櫻花的花瓣群飛起舞,擦過紫砂的肩邊,芬芳便落入紫色的和服上。

「對不起,又是弄得那麼晚……請原諒紫砂……」

紫砂抬頭仰望那佇立在頭上的櫻花,挾帶隙縫的光束透過粉色的花瓣直入眼簾,使得眼帶淚光紫砂增添一分憂愁感,同時也令深紫色的眸子散發著不可意欲的神秘感。

「對不起,好不容易才能回到這裡,但我卻傷害了那些人……一切都是因為我的天真,才會導致這樣的結果。也許當家大人早就知道,所以才會叫我回來……」

紫砂的語氣中透著無法抑制的寂寞,一直以來都是這樣,而且已經完全被家人摒棄的她已經無法回頭,手裡緊握的鈴蘭花束也無法放在這處,十四年間也從不被允許去親自拜祭父母的自己。

粉色的花瓣透著嫩白的一面,紛紜集結在此處,紛紛脫離枝葉的養育,散落在無聲的風中,帶著只有在夏日盛開的獨特香氣,企圖隱蓋鈴蘭的芬芳。

「好不容易才恨下心腸,將六本木留在那裡,唯獨自己一個人回來。但是,果然會變成這樣,是我太過依賴他。這種難以捨離的孤單感,正是我的軟弱。雖然式神們都留在我的身邊,但是六本木不在這,還是感到非常寂寞……」

「既然如此,為甚麼還是選擇拋下我自己一個人回來呢?……」

紫砂沒來得及抽離悲傷的情緒,在下意識猛然回頭間就已經被緊緊摟住,如同擁抱戀人的雙臂,看上去就像摟住一個精美的人偶般,細小的肩膀連帶金絲般順滑的絲帶一湧而入進入寬闊的胸懷。即便如此,由於實在來得太突然了,淡紫色的長髮在紫砂轉身的瞬間就被這股招來的微風給輕盈飄起。然而兩者的身高實在相差太遠,使得被摟住的同時讓紫砂不以為然地掂起白襪的腳尖。

「大小姐……」

懷著緊張而溫柔細膩的聲線,隨著聲音的揚起更加可見那對有力的雙臂將紫砂擁得更加緊。

「我回來了……」

男人的措辭非常委婉,似乎接受過嚴格的高等教育,簡略的話語可以聽得出他的出生的家族一定能跟紫砂原來的家族媲美,甚至可以說是本質相同。

「六本木……?」

紫砂還沒來得及沈醉於相聚的時刻,便忽然使勁推開了六本木的懷抱,掉落的花束也沒讓紫砂立即撿起,隨帶著一張滿臉的淚光,酸溜溜的鼻音下吐出教訓又質問的話語:

「為甚麼?你還是不懂嗎?留在我的身邊……」

「是,我非常明白。但是不對,不是這樣的……」

六本木忽然想起另一個人曾經對他所說過的話:

『你沒有將真正的心意告訴她,她以為你一直以來都是因為本家的束縛而留在她身邊,然而以她的個性,是不允許因為自己而束縛了別人的人生,她認為是自己擾亂了你的未來,才會拋棄一切,答應本家的要求而回去。但是紫砂真心選擇的……是你。雖然只是隱隱約約,我相信她已經察覺到本家的本意,也是不會這樣而輕易地讓她回去,當中一定隱含別的理由。』

說出這番話的並不是別人,而是其中一位撫養紫砂的人——三日月和歌子。

照現在看來,她的話的確沒錯。

從紫砂繃緊的神情便可知道,所以六本木也為曾經晃過的想法而深感羞愧。回想起當初,至今為止,他都沒有表明到他真正的想法,想必現在一定後悔莫及。就算是挽救自己的名聲,他也不願意拿她與武術世家的地位作比較。

「是我自己決定要這樣做的。所以,讓我留在你的身邊……好嗎?」

六本木單膝下跪,誠懇地捧起紫砂的雙手,白皙幼嫩的肌膚馬上呈現出細微的淡紅色,伴隨著因為陽光溫柔的照耀的淺栗色的短髮,以及即興而起從後吹起的微風,幻化成一副不可思議的景象,淡紫色的長髮跟隨夏風揚過六本木的臉龐,均勻地擦過他的肩膀,吹拂著獨特的盛夏芬芳。

但是紫砂依舊保持慣有的冷靜,即使她無意流露纖弱的一面,但飽滿的淚水卻不爭氣地掉落碧綠的葉毯。

「我知道你對我的溫柔,所以我才會作出那樣的決定……就算覺得寂寞,我也不要你放棄自己的未來……我不想因為這樣而破壞你的未來……」

「大小姐……」

「你的未來不是永遠陪伴在我的身邊……你也有一直等著你的人啊……不是嗎?一直以來,我都依賴著你的溫柔,因為你一直都在我的身邊,所以我才堅強起來,但是這種堅強……」

「已經夠了。」

「嗯?」

六本木展現出堅定的眼神,原本捧起的雙手轉為握著,輕易地便拉向自己的臉龐,緊緊地貼緊自己的臉蛋,用那少數表露的深情的眼神注視已經梨花帶雨的紫砂:

「我是為了作出抉擇而回到這裡……」

「欸?……」

「於是……我選擇了大小姐……只是這樣而已……待在大小姐的身邊便已經足夠……」

或許被六本木的真誠所打動,不安的表情轉為疑惑:

「你不後悔嗎?」

「要是後悔的話我早就不會在這裡了……」

接著六本木便莞爾一笑,心存感激地閉眼親吻了一下通紅的手背,想必剛才一定是太過著急無意中抓疼了她,之後又似乎有點惋惜地松開了手。

「謝謝你的允許。」

六本木小心拾起掉落的花束,還好鈴蘭的花朵並沒因為忽然的掉落而有太大的損傷,潔白的風鈴依舊散發著陣陣的幽香,不失於櫻花所吹拂而來的香氣。

紫砂接過花束後,自然地道謝後,綻開了今天的第一個笑容,但是因為這個笑容實在太耀眼,看得六本木不禁愣了一下,雖然那是他一直所看慣的笑臉,但這刻卻似乎因為要隱藏自己的思緒而將視線轉向開得絢爛的花群。

紫砂注意到六本木的目光,繼而側身抬頭斜望著枝葉上的花朵:

「大概以後都不會再來這裡了。」

正當紫砂凝視著櫻花的時候,六本木伸手一探口袋,然後將手中的物品遞到她眼前。

那是跟七年前一樣式樣瓶,而瓶內佇立著一小束紫色的花串。細小的花串彷如賦予不凋落的生命,以最嬌美的姿態停留在瓶內。

紫砂望了一下玻璃瓶,接著又將目光放到六本木臉上。幽翠色的雙瞳流露出令人安心的感覺,彷如在說「至少也最後把這個埋下吧。」

紫砂無言接下那玻璃瓶,裡面的花串是代表她是在夏日出生的證明——紫藤花。

接著紫砂便蹲在地上,將鈴蘭的花束放在腳邊,徒手便挖起面前的泥土,然後將玻璃瓶放在中間,再以泥土覆蓋玻璃瓶,結結實實地拍實泥土後,六本木便掏出手帕,想要上前幫她揩拭之際又停下。

只見紫砂將染有泥土的小手放在樹幹上,淡淡說了一句:

「再見。父親大人,母親大人。」

(我曾經為了這個家哭過,痛苦過,拼勁全力伸手想觸及那個門扉,到達那些人的身邊,但無論我怎麼喊,無論怎麼渴求,越想觸及,他們便是離我更遠……我很累,已經不想再哭,勉強所得的幸福,並不是真正的幸福。所以,我不會再追敘過去,選擇了現在的我,只能向前邁進,絕對不能回頭。)

然後依依不捨地轉身就走。但是沒兩步便被六本木叫停:

「大小姐,前面有人……」

「人?」

轉身而視的,是另一個年輕的男人。

紫砂看到那個人,只是躊佇了一下,然後默默轉身,小聲對身邊的六本木說了一句:

「我們走吧。」

然後就先她一步地踏著翠綠色青草而去。

六本木看到紫砂這樣的反應,並未因此而追問紫砂,也沒有理會男人的反應,只是向那個已經當場呆滯的青年人鞠躬,然後就一副不屑一眼、事不關己的表情跟隨紫砂的背影離去。

(就這樣就可以了……就這樣……)

紫砂回想起那個遙遠即瞬的情景——那個躲在大門不遠處的自己。高大的鐵門外停著一輛黑色的轎車,當鐵門緩緩打開之後,走出來的人正是他。雖然他並沒注意到紫砂的存在,但紫砂卻已經很滿足,畢竟能見到母親大人最愛的弟弟,想必母親生前一定非常痛愛這位弟弟,也是最傷心的人。

身後的六本木叫喚紫砂後,年幼的紫砂便像現在那樣,毫不留戀地轉身而離開,一片紫色的花瓣隨風而至,與紫砂擦身而過,繼而順風飄至正想上車的夏樹。而這個年輕的分家領主也不知道為甚麼,忽然間停下腳步,躊躇了一會兒,呆然望向左方不遠的角落,迎風而來的紫色花瓣就這樣映入他的視線,不覺然地讓他看得著迷,伸手而去,花瓣便好像回到自己的主人般落入夏樹的手心,微微搖擺著浮起的邊緣,似乎害怕著風一吹就走。

夏樹茫然地握緊手心的紫色花瓣,似乎感覺到那個角落閃著一點只有自己才看得到的光輝,於是沒有理會身後跟來的傭人,像是精神真空似的跑向那個角落。只見一輛看似非常古典但不失新穎的黑色車輛慢慢駛離而去。即使他看見那輛印象中沒見過的車輛,也只是一味目睹著車輛的離去,他雖然看到車輛的後座,但卻看不見乘客的背影。

但其實後座乘坐的,正是他一生最珍惜的人的女兒——梓夜紫砂。

當時還是個子矮小的紫砂,是根本無法讓他注意的,所以真正擦身而過的,是那難能可貴、卻無法觸及的牽絆。

以為自己只是錯覺的夏樹,也只是目送著遠去的古典車,張開手心的花瓣,花瓣便馬上又迎風而去,飄向那無際的天邊。

那個遙遠的家族,紫砂注定是不會回去的了。即使梓夜家族最後接受了她,但紫砂永遠都不會選擇回去。

打從被打的那刻,她眼裡含著的,不是憤怒,也不是悲傷,而是歉悔。所以,當她從旅館服務生口中得知梓夜夏樹造訪這裡,想藉以探望她之名見她一面的時候,她就下定決心這麼做,因為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宛然謝絕,拒人於千里之外而已。

即使是狡辯也罷,因為本家的人一開始就拋棄了她,在她最需要家庭溫暖的時候,卻毅然將年幼的她送到國外。而十二年的時光已無聲逝去,十四歲的紫砂又再次深受本家對她的傷害,讓她再一次認清這個事實,從而令她覺悟這鐵一般無法更改的決定。

所以,即使虛假的希望降臨,她可情願摒棄斷絕這個自欺欺人的虛幻。

她情願梓夜家族的人誤會她,寧可他們認為自己憎恨梓夜家族,也不要讓母親最愛的弟弟看到現在的自己,也不要被人看見那繫在額頭上的繃帶,也不要看到施手打她的人受到不必要的訓責。

如果勉強自己待在那個地方,得到的也只會是一生的歉意和愧疚;勉強生活在一起,受到的是一生的虛情和假意。

唯一知道拒絕了探望一事的人,只有她自己一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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