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凌空炸开，把半个天空都染成了浅绿色，呈球形分布的余烬在一刹那后全部变成了闪烁的金色火花，在空中拖出数十条细密的尾迹。烟花绽放的正下方是托伦特城的市中心，一半灯火通明，另一半则是夜色中深邃黑暗的密歇根湖面。
这一切都被手持望远镜的少年尽收眼底。他和他的三名同伴们正站在城市西郊的一处山顶，居高临下地观赏着这场烟火表演。
“没想到在这地方真能看到烟花。”少年放下望远镜感叹道。
“不过，到底是离得太远了，难怪山上除了我们没有其他人。”说话的是站在他身边的长发少女。
其实，他们选择在这里看烟花纯属偶然——为了方便联络而预订了靠近托伦特大学的酒店，但却因为离市区太远而无法在格外拥堵的独立日傍晚赶到表演现场，最后不得已之下决定开车上山来碰碰运气……从结果而言，他们的运气还算不错。
“四、五、六……”在少年和少女身后，他们的另一位同伴闭上了双眼，小声地数着数。
“远光在数什么呢？”名叫远光的少年身侧，留着栗色短发的少女问道。
“距离。”远光匆忙地答道，随后继续自言自语起来，“八、九……”
他在等待烟花的爆炸声传到山顶的时刻。这里距离市中心约有三四公里，也就是说，当他数到“十”的时候——
“砰。”一声清脆细微的响动姗姗来迟。无凭无依地响彻烟花熄灭后安静黯淡的夜空。
与此同时，地面上如同火焰般闪耀的灯光也瞬间熄灭了。黑暗从市中心飞快地辐射出去，片刻间便感染了整座托伦特市，只留下汽车血红的尾灯继续闪耀着，勾勒出几条主干道的轮廓。遥远的地平线也由淡紫红色变成了纯黑色，天地仿佛收束了起来，似乎再过几秒，整座托伦特城就要被密歇根湖与天空组成的血盆大口吞噬……
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拿望远镜的少年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一根不知有多粗的淡蓝色光柱轰然拔地而起，直通天际。除此之外，目力所及的范围内一片混沌，灯火消失了，从市中心到远郊，城市的血脉停止了跳动。
“钟离，怎么回事？”长发少女问道。
“我也不知道啊。”钟离穹重新把望远镜对准双眼，向光柱的方向瞥了一眼，但随即就被一阵莫名而来的晕眩感刺激得闭上了眼。
虽然不抱有太大希望，但在少女的潜意识里，她却是固执地相信——“如果是钟离的话应该就有办法吧”。既然钟离也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呢？长发少女有些茫然地想着。
“没网络了。”短发少女低头看了一眼手机，简略地报告道。
“伊唯，通话信号呢？”
“也没信号……不过山上信号本来就不好，我重启一下试试。”
“不用了。应该不是信号不好的问题。”远光说，“你们看，市区也已经乱了。”
城里有几处地方重新亮了起来——托伦特大学、医院、市政厅……这些机构自带的发电机终于运转起来，从山顶俯瞰下去，就像海面上突然浮起了几座孤岛一般。但这样一来，因为停电和信号隔断而惶恐不安的车主们便不顾一切地往仅有的光源扑去，然后一头撞进陷入瘫痪的车流中——秩序在恐惧面前荡然无存。
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三十秒以内。
三十秒过后，第二朵大烟花在托伦特城上空炸开。与此同时响起的，是一阵杂乱急促的蜂鸣声，那是所有被围困在城市中心的车辆同时鸣响喇叭的声音。
“钟离，望远镜给我一下。”远光突然说道。
接过望远镜，远光却把视线对准了高空。他缓缓转动着脑袋，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飞机不见了。”数秒之后，他做出了判断。
他的同伴们顿时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由达美航空运营、每周一次的纽约-托伦特城航线，按照时刻表将在今晚十点半左右——也就是现在——抵达目的地。据远光所说，托伦特城的机场离市区很近，理论上从这里应该能很清晰地看到低空飞行的客机轮廓，甚至运气好的话，还能捕捉到飞机从盛放的烟花中心穿过的场景。
身为骨灰级航空爱好者的他，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为此还特意把三脚架一路扛上了山。但是现在，无论往哪个方向看去，都找不到飞机的影子……
“会不会是误点了？托伦特是小城市，飞机经常延误的。”长发少女冉羽是托伦特大学的学生，她记得有一次自己假期结束回校，竟然在城市上空盘旋了两个小时才降落。
“停电前我刚刚查过航班详情，完全是按照计划中的路线在飞行，这时候应该刚好经过托伦特上空，除非刚才它突然调转了方向——不，即使是调转了方向，我现在也应该能看到机身上的信号灯才对，除非……”
难以置信地得出了结论：“除非它突然消失了。”
“总而言之，我们先下山吧。”这是冉羽的声音。
“不。现在看来，人越多的地方就越危险，市中心聚集着看烟火的人群，托伦特大学有备用电源、很快也会吸引来不少人，所有人都很慌乱，万一发生踩踏事故、甚至趁乱抢劫什么的……”
“所以钟离你的意思是？”
“我们在山上等着，我负责守夜，等一切恢复正常了我们再回酒店。”
“可是，正是因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们才更应该到人多的地方去，不是么——”
钟离穹摇了摇头：“根据目前已知的信息，恐怕不能做出这样的判断，而且，我觉得今晚发生的事并不简单，我不想在这种时候贸然行动。”
“直觉？”伊唯问。
“直觉……也许吧，不过也不完全是直觉，有一些很让我在意的现象，比如小齐刚才说的飞机，还有那边——”
齐远光听到自己又被叫做小齐，有些不爽地撇了撇嘴。顺着钟离穹手指的方向望去，远方的天幕下隐隐约约绵延着一道山脉的轮廓。
“山？”伊唯没看出钟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山怎么了？”
可与此同时，另一位少女的脸色却已经有些发白，她毕竟在托伦特城生活了一年，最快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那边……应该是密歇根湖吧？”
“我怀疑这不仅仅是一次大规模停电。”钟离穹总结道，“在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托伦特城发生了什么、威斯康星州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之前，我建议大家暂时留在山上。冉羽去把车开过来，挤一挤应该能睡下三个人。”
没有人再提出反对意见——与其说是钟离穹说服了他们，不如说是他们对钟离穹的信任占到了上风。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自从他们互相结识开始，钟离就一直扮演着领导者的角色，也许是某种被称为“领袖气质”的神秘气场起着作用，亦或是，四人当中总要有一个人作出所有决定、肩负起所有责任，而钟离穹只不过是刚好扮演了这个角色而已。
汽车喇叭声逐渐消失了，医院和校园里仍然亮着灯，从远处看去很是平静，但恐怕早已人满为患。
整座城市像是睡着了一般，毫无声息，但静默反而让人更加不安。
7月5日，凌晨零点，除了守夜的钟离穹以外，其他人都钻进了车里。
“晚安。”
隔着车窗玻璃，钟离穹看见两位女生在后排座位上互相依靠着入睡，而齐远光则躺在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上，以一种很别扭的姿势侧卧着。
钟离穹靠着车门坐下，抬头望着星空——烟火表演的硝烟散尽后，未受城市灯光污染的夜空便彻底显露了出来。万千星辰铺满了整片天幕，被称为“夏季大三角”的三颗亮星格外夺目，一条比周围略亮些的光带从大三角中央穿过，连接着视野尽头的两处地平线。
“那就是银河么……”
“干脆把小齐叫醒好了，他一定会很开心的。”钟离不禁这样想，齐远光号称“一切与地面之间以空气相隔的事物爱好者”，对星空的热情丝毫不逊于对飞机的痴迷。
“不过还是让他好好睡一觉吧，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钟离穹迷迷糊糊地看见西方的天空中升起了一枚光点，光点在半空中炸裂成一团不规则的图形。紧接着，那道极其惹眼的蓝色光柱蓦然消失了。过了几秒，第二枚光点以更快的速度升起、在更高的空中炸开——
钟离穹这下看清了，炸裂后的图案是一只张开双翼的鹰。
“又是烟火么……”他迷迷糊糊地想道，睡意来袭，他实在提不起精神研究“为什么在这时候会有人放烟火”、以及“为什么无论过了多久也听不到烟花爆炸的声音”这类问题。
再次清醒的时候，头顶的银河已经消失了。阳光直射着钟离穹的双眼，但他却并不觉得刺痛——映入眼帘的是朝阳独有的温暖的光线。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早上五点半，仍然没有信号和网络连接，电量从昨晚的百分之八十降到了百分之七十八。由于所有应用都不能正常工作的缘故，耗电量也比平时少了很多。
钟离穹正准备解除锁屏、进一步看看收件箱里有没有未读信息之类的——也许昨晚自己睡着的时候信号突然恢复了也说不定，他终究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却发觉眼前突然黯淡了几分，好像有什么东西挡在了他和太阳之间。
抬头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匹健壮的黑马。然后是马背上坐着的骑士，亮银色的金属铠甲，以及骑士手中的长剑，笔直地指着自己，剑尖几乎都要顶到自己的鼻头了。
诶……？
骑士腾出左手，将面甲往上一撩，露出了一副白人面孔。
“喂！你是什么人？这是什么东西？”
说出口的是带着一点点伦敦腔的英语。“你”指的当然是钟离穹，而“这是什么东西”……钟离穹下意识地想往后挪几步，才意识到自己是靠着车门入睡的，那么“这”指的应该就是身后这辆雪佛兰轿车了。
该怎么办……
“你呢？你是什么人？”最后，钟离穹选择了反问。既然自己还没被眼前这位大哥捆起来、或者直接杀掉，那么他应该不会介意回答一个问题吧？
骑士先生很爽快地拨转马头，露出身后的太阳，以及阳光普照下的远方。长剑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形，顺着他持剑的右手所指的方向，钟离穹看见了一座城堡，距离这里大概也就五六公里的样子，城堡中央最高的一座塔楼上，飘扬着一面灰底的旗帜。
和骑士胸甲上是一样的图案，汹涌的灰色波涛上，一只苍鹰展翅翱翔。
“在下是布列西奈男爵下属近卫骑士团团长，马克·贝萨克森！愿西海的暴风雨永不停息！”骑士很自豪地大声报出了自己的身份，“轮到你了——你是什么人？你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么？”
布列……西奈？近卫骑士团？
钟离穹慢慢站了起来，他把双手高举在头顶，暗暗祈祷这位骑士团长大人看得懂这是“我不会逃跑请不要一剑捅死我”的意思。然后他慢慢地转过身去——
山脚下是晨光熹微中的托伦特城，远处是浩瀚的密歇根湖，只不过此时的湖面上矗立着一座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岛屿，岛上群峰绵延，沐浴着清晨的第一丝阳光。在托伦特城的北面，则突兀地耸立着一片针叶林，在来自湖面的微风吹拂下，密林泛起一阵阵波纹。
钟离穹对湖面上的岛屿和山脉早有心理准备，但这片森林……又是什么？
西方的地势更为平坦，因此从山顶上也就看得更远。从近处的城堡直到地平线，土地被诡异的曲线分割成了无数小块，针叶林往西蔓延了一段距离，便被一片散落着几处城镇的农田取代了，而在这片农田的尽头，又隐隐可以看见层层叠叠的松树，以及树林里惊飞的鸟群。
钟离穹终于找到了昨晚那道诡异蓝光的来源——在离这里很远很远的某块土地上，一座螺旋状的尖塔通体泛着蓝光拔地而起，目测高度足足有数百米。只见尖塔顶端忽然闪亮了几下，下一刻澎湃的能量便从塔顶喷涌而出、投射向无尽的天空。即使是在阳光明媚的早晨，这道蓝色光柱也无比清晰。
钟离穹深吸了一口气。
“我叫奎恩，我是……我来自托伦特城。”他用手指了指身后的城市。
被骑士先生豪迈的自我介绍惊醒的齐远光揉着眼睛打开了车门。没等他看清眼前这匹纯黑的巨兽是什么来路，便听见钟离穹缓慢、但坚定地说道：
“我们也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能带我们去那座城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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