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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岁 Your story, my story

1?岁 Your story, my story

咚……,咚……。

途中想到该为早上的话道歉,快步回到了家。

咚……。

想到该趁着这个机会,为其他自己做了,但没有解释的事情道歉,急急忙忙打开了家门。

然而,房间里没亮着温暖的灯光,漆黑一片,不像是会有别人。

——到了什么程度,才能算是结束?

理所应当的结果。她说过要出门去,他没有回应任何的挽留;她用仅有的材料给了他捏了一个难看的纸鹤,换来的是无情的践踏与拒绝。她走了,去了没有问清所以找不到的地方,去会面那个或许和自己很相像,但远比自己要好的人了;说不定她会在今天就作下决定,不在今天,也会在不可遮拦的、很近的未来,作下坚固的决定,把全心的注视放在另外的人的身上,接受由另外的人所给予的欢笑。不论如何,有他所在的这片区域,已经被他毁掉了全部的出入口。

没有必要追究。对她的不应有、不再有的情感也将在可数的日子里,如褪下的茧壳那样留在无名的枝头,摇摆着风干变形,化粉消失在展翅置之身后已久的背景之中,这是自己亲身了解到的现实,被所有的现象解明了的现实。并且无数次地告诉过自己,本来就没有余地追究。

「……」

呼着无声的气息,他扶稳鞋柜,一只手握住鞋跟,让鞋垫和脚底分离。脸自然地垂向昏黑的地板的路上,那天过度淋到的雨水好像一直残余在脑袋里,一下子就晃碎了水影中的模样,从眼睛里渗了出来。他站稳双脚,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门框的磨砂玻璃外走漏进来的照明让指尖反射出亮光。

——现在,算不算是结束?

仿佛看到的是由没有知觉的伤口里涌出的血,他动用了另一只手去擦,但不管擦去多少,都很快会有新的补上来。

为什么会这样,有什么值得流泪的呢?明明属于自己的意识空荡荡地沉默着。

咚……,咚……,外头的世界又传来了源自天空深处的闷响,脑中闪过了回家的列车穿越露天轨道的时候,城市之原的上空重叠着绽开的色彩,闪过了像个普通的孩子那样,把嘴巴摆成小小的o形,率真地仰望着挂满了五颜六色的星辰的天穹,以及天穹之下,伏在窗台上,同样哦起嘴巴仰望着的她的样子。

自己真的能够像所预想的那样,在以后重新快乐起来吗;这样下去,自己真的能够成为,她所期待的样子吗;这次,还会有谁在意吗。一直以来忙于坚持,忙于战斗,从未有余力进入过别人的世界的你,从来没有张开双臂喜欢过谁,只有自己的过去,没有给过人记忆的你……稍微放松了一点力气,抓在边缘的手就忽然滑空,身体一路从高高的边缘,跌进漆黑的湖里。

——要是永远都不会结束,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所有至今为止用后背恰好挡在壁橱里的东西随着所存在的空间的消失与崩离,接连地倾倒,哗啦啦地坠泻到水中,向着在冰凉的透明里摆动四肢的自己包围过来,与自己一起,向着更远的幽邃下沉过去;现在身体已经湿透了,即将和无尽的水融为一体了,可以尽情地哭泣了。

「……,……」

因为哭泣得太用力,而屏住了气息,因为屏住了气息,丝毫的声音也发不出去,甚至连内心都发不出声音。没有后悔,没有悲戚,没有愤怒,没有忧虑,除了在心中混成了一团的、不停乱动的无名情感之外,什么都没有。因为做的是正确的事情,因为要后悔的、要悲戚的、要愤怒的、要忧虑的、要为之大声叫出来的,是错误的事情。他再怎么张大嘴巴,这幅连醒不过来的病也失去了的健康身体都发不出一点声音。

如果没有黑暗,人就不可能找到光;如果没有人作为笨蛋承担痛苦,那么世上就会平等地覆盖上哀愁。他是清醒的人,他必须振作。收起泪水,控制好情绪,离开湖底,爬上岸,直起腰,停下回想,然后前进,继续,做接下来该做的事情,迎接在合理的剧本里必然会晴朗的生活。他这么做了,抬起脸,踩到属于舒适的家的岸边,想着与她无关的日子,阳光色的背影、白色的笑容、她的声音、她的话语、她的那些恶作剧,想要一直保护的一切所彻底不存在的生活,踏出第一步,脑中的世界便翻转坍塌,让他作呕般地吐出了气息,撞到摆放了电话的柜子,只手撑着,跪倒在走廊上。

他还是不明白,他还是不理解,为什么发不出声音,为什么除了痛苦以外什么都没有,哭泣的力量却如连绵的海浪般拍打到头顶,为什么在海水涌出泪腺的瞬间,一阵滑过胸口的,强大无比的扭力之余,会有罪恶与羞愧在制造安稳的怀疑。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曾经无忧无虑地生活着的地方最后会是这个样子,他不理解,为什么在寂静之中也会听到别人的声音,听到,来自腹中的指责。

为什么只有他不可以喜欢她——明明他才是她最亲近的人,明明他才是始终陪在她身边从未真心愿意离弃的人,明明他才是那个绝对不想伤害她的人,明明他才是这么久以来她最喜欢的人。为什么只有他不可以,而别人想怎么做都行。

为什么喜欢妈妈是错的。

他终于说出了不知廉耻、没有良知的辩白,潜伏在体内的审判者扯下了名为『自我』的伪装从黑暗中现身,抽出生锈的长矛打穿了他的身体。

「……!」

他把双眼挤成乱线,向被遮蔽的天空仰首,分开齿颚颤抖。

看吧,这就是悲剧的亲身演绎。

他刚生出一丝反抗的欲望,刚有一点动作,长矛便立刻在创口内扭转,第二把,第三把长矛也刺了上去,将他击倒,把他死死地钉在地板上。

「啊啊……」

他低声地叫出来。

人性之中最丑陋的挣扎。

「……」

混着瘙痒的剧痛令他蜷缩着扭曲,抓着突然变成了敌人,要杀死自己的心脏,他盼求着在指尖所能触及的范围之外的地板上洒着的光,艰难地喘息。

——

「……」

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直缄默不语的她抬起了双眼,内部清澈的湛蓝晃动了一下。

路过杯子移过来的手绕过手背包围到了手心。下意识地想要逃离,也许是由于会被误认为害羞的力气,温热的手没有允许。

「身体不舒服吗?」

这是一间藏在天空里的餐厅,不强的光照衬托着不断迸发闪耀的夜景。人不多,桌子的位置坐落在角落,但是丰富而剔透的布置让氛围恰巧,年轻人为主的身影不时传来柔和的欢笑,全然感觉不到陌生与孤单。

「没有……」

她重新垂下头低声回应着,搭在手背上的拇指擦过指节,来往在中指和无名指指缝的起点及折点。

「难道是,在为了今天的事情不高兴吗。」

「……今天的事情?」

「我本来,是这个样子。」

抚摸停了下来,年轻面孔的男性咽下口水,然后摆回气质彬彬的友善。

「没有啦……」

她回应了笑脸。

「最开始就不应该做那种多余的伪装,用堂堂正正的自己与星野小姐结识的……」

对方有些过意不去地避开了视线。

「实在是对不起,那个时候退缩了。」

「……也不是什么坏的惊喜。」

她看着桌子上的光圈。

「没关系。」

「真的吗?」

手又抓紧了。

「嗯。但是,这个样子,不太喜欢。」

「……哦,对不起!」

对方怔了一会儿。被解放的手缓缓收回到胸前。

「今天的星野小姐从见面起就可爱得不可思议,所以一不小心……」

「……」

吃惊的脸微微发红。

「像是变了个人,变成了触人心弦的女孩子,不管是外表——」

关注着视线的方向,「这个是……」,紧张得没解释出来,她伸开手指遮挡住绑在一侧的蓝色发带。

「——还是内在。」

「……」

她垂下视线,不说话。

「当然,不是说平常就……平常的星野小姐也非常可爱,只是今天有种新的……」

「好了……」

红晕盖住了脸颊的她用细细的声音阻止了用以辩解的表扬。

「……我知道了。」

「嗯……」

对方看着重新沉默的她,看着握合了双手坐直以后,手臂的线条所定义的对称之中,挺拔的前胸,层次洁整的衣领,和垂到下巴两边的发束所构成的端庄姿态。经历闭合的嘴唇,视线抵达仿佛因悲伤而显得可怜的双眼之后,对方动摇心头。

「啊说起来,今天还为星野小姐准备了另外的惊喜。」

「……另外的惊喜?」

「不过在正式揭晓之前,得照例经历一点悬念。」

「嗯……」

她好像很喜欢不刺眼的光在木桌子上留下的光圈。

「阳介。」

「是,什么事?」

仅仅是听到自己的名字被环绕在此刻的声音里就加速了呼吸。对方快乐地回应。

「真的想好了……选择我吗。」

「唔……」

本来是打算放到最后,等再一次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以后再提出来的话题。

「和这么一个不利索的人……」

「星野小姐的效率从来没有输给过别人。」

对方斩钉截铁地否定了。

「都到了这个年纪了,还是会把自己变得和小孩子一样幼稚……」

她回想着镜子里看到的,希望能配合伴侣而特意尝试,却在出门后一直让自己坐立难安的打扮。

「这就是最让人喜欢的地方。」

对方正声直言。

「而且一直不让你叫我的名字……」

她缩起身子。

「星野小姐也从来没有提过我的姓氏,何况那么甜蜜的名字,换做是我,也会害羞的。」

她抓着衣角和裙子,闭紧了眼睛。

「而且还是……」

终于难以启齿。

「……有孩子的人。」

「这都是早在完全喜欢上星野小姐之前就已经知道的事情,所以会连同着,一起接纳。」

面对一个接一个越来越严重的问题,回答却越来越没有犹豫。完全一模一样,这叫人怎么办嘛……要是把问题都转交给另外一个人,一定会得到差不多的回答的吧——想到这个节点,她突然了失去确信的底气。现在,每当意识的波纹抵达这里,胸口里的东西就像是全部被掏走了一样,让她的身体失去支柱,变得寒冷,想要收紧肩膀抱住自己。

「星野小姐——」

「啊……是。」

「——可以再握住你的手吗。」

对方在桌上打开了手心。这是放在她的心里的,她不会讨厌的办法,一下子就被找到了。

「……」

说不定只剩下你还在迷惑了。神给了你一件这么完美的礼物,为的就是安慰所有会有的哭泣,为的就是告诉你放弃,把不可能在那个窗口下实现的梦想,搬到这里。他不可能再喜欢你了——但是这里的人,说不定会越来越喜欢你。

抵抗的心墙开始摇晃。有些发软的手踌躇着,然后缓缓地伸过手指,靠向对方的手心。

「打扰了。」

在软乎乎的指尖刚刚痒痒地触碰着温暖的指腹的时候,贴着小胡子的服务员把第一轮菜品率先放在了女士的面前,也把好不容易等到手边的小白貂吓回了窝里。其满脸的高贵就像是由拆散情侣国派来的骑士。对方抬起眉毛,无奈地看着她默笑,似乎已经因放心而放下了拘谨。那副与希望重合的表情,一时间打开了她心中的呼喊,说的是,希望她停下忧愁。

——

摆电话的柜子回到原本的位置,安静下来的他靠坐在柜子的旁边,从进门的视角来看的话,可以说他躲在柜子的后面。

不知是光渗到了黑暗内部,还是光本来就溶解在黑暗里,家里头熟悉的形状都浮现了出来。或许人的眼睛一开始就是为了捕捉黑暗里的形状和色彩而生的。

这的确是个舒服的姿势。椅子赢了呢——就算坐在地上,人也需要有什么东西予以后背支持。

「……」

把后脑也放到墙壁上,他闭上眼睛用叹息代替笑声。『总是冷静』的你,怎么也会有那种时候。

被切掉了头颅的混沌还在心灵的上空盘旋。

「不愧是,一家人吗……」

他说着悄悄话。手摸了摸脸颊,又从上至下地擦拭了整个脸。现在就进入这种状态,以后有了更忙碌的生活,遇到了更糟糕的事情该怎么办。

不过再过几个月就是高中生了,成为了高中生的话,是不是就能直面几乎所有的事情了。他想着不能说是有道理的结论。这样子还能安全抵达下一个人生阶段吗,我不会突然做出什么傻事吧。手握不起拳头。不会突然间又患上什么怪病,失去学习的能力,变成不会说话的木头吧。他回忆着看到的故事里那些被跳过了过程的前因后果,回忆着自己的病因以及不安定的身体。

又短促地笑了笑自己。一点也不像你。

「一点也不像你……」

他把脸贴到冰凉的木板上。

现在才宣扬自己喜欢她到了这种程度有什么用。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嗤嗤地,他连连地笑起来,好像才发现在沉默中伪装了太久,已经没人认识自己了。

「——」

用力放空脑袋,他设法延续想要变道去其他方向的呼吸。

就算是家的门口,也会成为不会有人到来的荒野,因此他必须扯下身上的长矛,爬到血泊的外头,设法自己生存下来。他还有不得不坚持的理由,尽管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尽管自己懦弱、无能、迟钝、冷酷,他还是不得不活下去,继续战斗。

用力过后,有些困了。他缓缓合上眼睛,身下的地板放出的冷气逐渐吸引注意力。想转移到铺着白毛地毯的房间里睡,就在靠着的墙壁背后。到那张地毯上,侧卧下来,一定很舒服,闭上眼睛,抚摸柔软的白毛……

起来,过去吧,睡一觉起来就会忘了的。她赤着脚在那块地毯上踩来踩去过。

「……」

喜欢妈妈有什么错。

全身肌肉一缩。

恋母的儿子又怎么样。

他加大折磨自己的强度,似乎心中还有一个人想要再让自己哭出来。

然而,不知道身体是不是已经麻木了,之前甚至能激起叫声的不适现在都只逗留了短短的一瞬。

「哼。」

停下没有意义的事吧。

含着些许的慌张和恐惧看了看侧面不远处的入口和延伸到餐厅里头的黑暗,他摆正后脑,回到平常的表情,穿过对面推拉门,穿过和式的房间,穿过通往缘侧的玻璃门,越过围墙,他看着对门的建筑窗户里的光。

我……

封闭的玻璃门外头好像有风吹过,树叶摇晃起来。

喉咙代替内心哽咽,他眨眨眼睛,重整旗鼓——就是这样子的忍耐与弃置,把你一点点变成没有情感的人的吧。

没有了情感的话,去成为杀手也不错呢……现在还有这样的工作吗,对了,暗杀者。

他讨厌爱胡思乱想的自己,他恨透了这个不明所以上蹿下跳的脑袋。

明天,就要为了别的女孩子和危险的人战斗了。要是赢了,那个女孩说不定就会从此喜欢上你;输掉的话,倒是可以借机断开和那个女孩的关系,把自己还将增添的麻烦都带走。但是她的那边,那个人要是赢了呢。那个人不会输的,要是她也愿意让他赢的话。她应该已经没有理由再迟疑。

泪水又在眼眶的背后拥抱住眼球,因为他到现在才有余力愧疚。

我还是输掉比较好吧,让不该继续的事情和败者一起被安然掩埋。但是输掉的话,她岂不是就要和我一样了。这样的日子,实在太可怕,太可怕了——不过至少,她们能够在一起——输掉,然后劝一劝她的哥哥怎么样,告诉他这是一条不会走向快乐的道路。嗯……可他好像要好好揍我一顿,直到我再也爬不起来,那种状态下,我还有机会说话吗。边打边说?别开玩笑了。还是胜利以后,再劝比较好,或者,把她解救出来,然后交给真正喜欢她的人。

他晃动一下视线。夜晚才刚刚开始,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打发,用来修正这一个接一个没有常识的想法。

无疑,要拯救那个女孩,就必须胜利,一旦胜利了,就必须负起责任喜欢她,这是自己刻意挑起的事端,自己需要迎接的后果。

谁又保证了胜负的决定权在你的手里呢?对方可不是你善于欺负的女孩子,对方是你一直都没能战胜的那一类人。

放弃自我保护,赌上性命,我有我的办法。现在的我,可以去考虑常人所不会考虑的办法来获取胜利,反正……

面影闪过,把思维的疑云切成了两半,产生一阵眩晕。

看吧,这就开始想着做傻事了。

「……」

除了寄望于情绪的力量,寄望于『恶魔』的现身,没有别的放在现实里的办法。他把右手抬到面前,试着握紧,手在发软。手放回原来的地方,他靠在墙壁上,闭上眼睛。

手指绕成了拳头,砸在地板上。像是挥下木刀却没有听到风声,松散的拳头又砸在地板上。一次又一次,他想要听到风声,想要听见浓重的风声。

「——!」

够了,别再毁掉仅剩的那点东西,把自己变得一文不值了。别再像重重复复的心跳那样,回味着想象了。

内心这么嘈杂啰嗦的自己,令他厌恶。没用的脑袋,脆弱的身体,只会撒谎的嘴巴,孤独而幼稚的灵魂,自己拥有的一切,如此地,令他厌恶。

——

主菜的盘子被端到了桌上。

「这个是……」

方形的盘子里是洒满了黑色细粉的扁柱形物体,和目前为止的几道菜一样,看不出会有什么味道。

「尝尝看。」

对方沿着黑色粉末上头的栅栏状纹路,从一头切下一截,盛到她的盘子里。

「~!」

棉布般的切口之内,是层叠的咖啡色,蛋黄色与白,各层间还有浓浓的甜乳在形变着,想要涌到自己所在的分层之外。

「是蛋糕?」

她用叉子划下小块,放进嘴巴里。

「对不起,擅自作了这种修改……喜欢吗?」

黏黏软软的口感绕在舌尖,香甜的味道在口中绽开。

「嗯~!」

「太好了。」

看到她高兴的样子,对方甚至有些感动。

这次划下了一块饱满的,她像松鼠一样鼓着一侧的脸颊。

对方不知不觉把握着切刀的手搭在桌边,欣赏起她那副让人想要伸手捏一捏的食相。

「……」

她注意到了,一下子拘谨起来,划了一块超小的。

「喜欢的话就多吃一点。」

对方笑着,握好切刀,从原本被分成了六段的蛋糕里切掉下一段,放到自己盘子里,然后把夹心物还没流出来的新的部分盛到她的盘子里,快要吃完的第一段旁边。

摆好切刀,拿起餐具,重新没有顾忌地凝视,想要搭配着蛋糕,好好品尝她的脸上的幸福。

她只是不小心直视了一下他的样子,无数的记忆就瞬间重叠成简短的画面闪过。透明的泪水盈满了眼眶,一动睫毛,就有一粒星光闪烁着滑过脸颊,落在小唱片一样的瓷盘边。

「怎么了怎么了?对不起,是太多了吗?要是吃不下就放在那吧,都怪我心急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要再变得更好了,不要再变得一样了。

不要再把他驱赶走了。

她睁着眼睛默默地颤着肩膀哭泣起来,桌子另一侧的人慌张地乱动着,不知所措。

不是最该染白的时节,但无色的墙壁之外,无色的空气之内,斑斓的城市之中,却飘起了雪花,好像世界才决定要从今天开始,让接下来的每一天都充满美丽与惊喜。

「嘿,嘿……没事的。」

弧形的座椅将桌子的两端连在一起,他沿着它拉近一点距离,抱起她的手,用温暖的声音叫醒她。

「有什么难受的事情,都可以告诉我。」

「……」

哭红了鼻尖的她朦胧着泪眼,努力打开嘴巴。倾听着熟悉的声音,想要生气,想要撒娇,想要敲打,想要把憋在心里的所有话语全都大声地说出去。

但是眼前的人不是他,已经不会是他了。

他已经醒过来了,自己醒过来了,明明怎么呼喊都没有回音,明明不管多痛都不会有反应,明明必须每天都赋予生命的他,却自己醒过来了。他再也不需要你了,你再也没有借口接近他,再也不可能有机会和他在一起了。

他把你抛弃了,头也不回地,跑到你不知道的地方去了。突然不要你,不再管你,把你独自留在这里,去喜欢别的人了。

这样的家伙——这样的家伙——

她抽噎着,控制住哭泣的身体。对方抽了桌上的纸巾,递过去。

「对不起,在这种时候……」

「没关系,没关系。愿意露出不完美的样子,也是对那个人的信赖。」

像是拍着她的后背那样,温暖的手轻轻地在她的手背上起落。

「而且,我第一次尝到这个的时候,哭得难看多了。」

对方平静并若有所思地叙述着,一副在说真事的样子,轻弱的笑声一下子打破了泪脸。

「敞开肚皮吧,甜食都在另一个胃里,不会长胖的。」

「那都是开玩笑的话。」

「最近好像没有好好吃饭呢,胖一点也刚刚好。」

「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的……」

像是暴露了难为情的秘密,她的脸颊一下子躲到纸巾后面。

「啊,好像说了不该说的。」

对方露出打趣的脸。

这个人多好啊,他不管从哪方面都比不上不是吗。他怎么能比呢,是你自己迷糊了。

像他一样,狠狠抛弃掉对方,去喜欢别的人不就好了。

雪白的手徐徐在温暖的心手里蜷缩。

抛弃掉对方,然后去喜欢各自可以喜欢的人,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

铃铃铃~

电话在耳边快乐地唱起来,寂静里如玻璃的笼子被敲碎般惊心。

她打过来的吗?她遇到麻烦了吗?她需要我去帮忙吗?她失败了吗?

「……」

好像站在对面看到了自己满目期待的样子,唾弃填满了内心。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不管是谁,不管是什么事情,都走开吧。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铃铃铃~,铃铃咔……!咳咳……

哈哈哈,笨蛋空,怎么会……

录音的铃声把意外也录进去了。他抓起了听筒。

「……」

『……』

「……」

『……』

跟着他的沉默,电话的另一头也沉默着。「发生什么了」,想这么问的嘴巴停下来。电话的另一头可以是任何人。

「星野家。」

『Treat or trick。』

耳中响着的带有哭腔的求助声化作无数的虫子钻进骨髓消失了。

『不给糖就捣蛋。』

「不用翻译,至少到家门口来说。」

时间地点都不正确的节日用语。电话那边笑起来。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哎呀,原来是早睡的好孩子,对不起,把你吵醒了吗。』

他找了找时钟,没有找到。

「抱歉,以为已经很晚了。」

为什么需要找时钟呢。

『哼——在做什么呢。』

「什么都……没有做。」

『真是奇遇呢。』

一时感觉生活回到了平静的一开始。他悄悄地,坐稳了身子,缩起双脚,依偎着柜子。

「是吗。」

『难怪会觉得时间很漫长。』

「……是啊。」

『今天突然下雪了。』

「嗯。」

他看着黑暗的缺口外头的世界,确实有白色的花瓣在飞舞。比起刚回到家的时候,好像更明亮了一些。

多值得到外头看一看的夜晚啊。

『明天会不会积满雪呢。』

「说不定呢。」

第一次有所意识,能有个熟知的人说话,哪怕谈的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也是如此地惬意,惬意得像是结了夜霜的公园,寂静无比。

『别着凉了哦,毕竟是不爱锻炼同好会的成员。』

「不会的。」

『这么有自信?』

电话的另一侧传来了一些唰唰的噪声,好像拿着话筒的人躺倒在了柔布的包围里。

「到这个关头,很有自信了。」

『嚯嚯……』

放低视线看着支在面前的脚,他捏了捏膝盖的上端,触感已经变得强韧而可靠,虽然是从发软的手得来的结果,但说不定全身上下都变得这样可靠了,只要打起精神,就可以大胆地,去试着……他转头看了看门的方向,柜子挡在了视线的面前,光亮的表面上倒映着模糊的脸。

「你现在……」『照这个……』

「想说什么?」

『你的话听起来更不重要,所以你先说吧。』

「哼……」

每次被对方用巧妙的力道敲开心房,他都暗暗赞叹。

「你现在,躺在自己的床上?」

『是呀。什么都没穿哟。』

唰唰的噪声又想起,对方好像翻了个身。

「……外头都下雪了,不怕着凉吗。」

『居然关心的是这个。』

这么下去,要完整地喜欢上她,也是迟早的事情吧。

「抱歉。」

『居然道歉了。』

「……抱歉。」

他把身体新造出来的一点力气用在了短暂而无声的笑里。

「没有去享受节日的氛围吗?」

『一个人只能享受忌日氛围。』

「和家人……」

戛然而止。

『大家都有等在电话旁边的理由对不对。』

「嗯……」

他换一口气。

「我的无关紧要的话说完了,到你了。」

『哦,嗯。』

他安静地等待着。

『照现在的状况,明天,街上会积满雪,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又湿又滑,会很危险,也说不定哦。』

「的确,不过只是说不定而已。」

『这么好的节日,这么适合在家里休息的天气,果然,还是在家里休息比较好吧?』

「……」

他明白对方想说什么,在对方开口以前就猜到了。

耳边传来了为了鼓起勇气而做的呼气声。

『你真的,作下决定了吗。』

「嗯,约定的时间就在明天下午了。」

他揽起持续到现在的温柔以遮蔽突然现身的愠怒。

『不去也没关系的,这么勉强的事情,最后关头不去也没关系的。』

「那么你该怎么办呢?」

小小的火焰耗尽了脑袋里的空气,他没有余力进行复杂的思考了,只能期待对方能够给出解答。

『我……会有办法的。』

「听起来更像是完全没有办法。」

说给对方听,也说给自己听。

『只是见过那么几次,走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还没有一周久,为什么愿意为我做到这个地步,明明一直有更好的,不用投身危险……』

「因为不小心给出了承诺,想要做个言而有信的人,这个理由还是不足够吗。」

他无力地借用着灵感形成的谎言。

『只是因为这个吗……』

这次,似乎不再那么实用了。毕竟是谎言,没有完整的实体,没有足够的重量,总有一天会被探查到内部的虚无。

还有别的理由吗,当然有别的理由,几乎全都是别的理由——还有其他事能做吗?还有别的道路能引向一点希望吗?要是不完成这件事情,那么迄今为止的努力都是为了什么,说过的、做过的、承受的、打碎的、牺牲掉的一切是为了什么,不都成了闹剧了吗,不都成了荒唐悲哀的,谁也没有得救的闹剧了吗!

他咬紧牙齿,不让动乱的声音跑出去。

『只是想要救我,完全没有在意过自己的事情吗。』

「……」

『承诺这种东西,抛弃掉不就好了。』

对方没有怀疑。

「不想……」

无罪的气息还是逃到了外头。

『嗯?』

「不想再抛弃了……」

像是已经抛弃了无数的承诺,身体忽然忏悔不已。

「不想再……」

他捂住话筒接收声音的一侧。

『对不起,问了奇怪的问题』

『……要是我不见了,是不是就能,圆满地结束了呢。』

对方小声地说着后半句,听筒细心的传递,让每个字都很清晰。

正当他大吸一口气,要用呵斥的声音反驳之际。

『明天,你一定会去,然后获得胜利吗?』

声音的活力从阴暗之中升起。准备好的他已经打开了嘴巴,却突然收到来自灵魂的警告:还有反悔的机会,即便到了现在,实际上还有反悔的机会。

他的确擦掉了所有的路标,但是她还没有离开这片森林,他还与她,在同一片森林里。还可以让她回来,还以找到她,不论这次需要花费多少的时间跨越彼此间的距离,只要还在一片森林里,终有一天,会再次相遇。

眼睛又想转向门的方向,却用多了一些力气,旋转着看了所有的方向。她不在这幢房子里,她在时针指着哪个位置的时候走的,她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她还愿不愿意回来,他都不清楚。没有义务一一告诉他,他终究只是她的儿子,她一定是这么想的。

她也是考虑到了万无一失的地步才出门的吗?她会到最后一刻都犹疑不决吗?可能吗?突然之间就有了喜欢的人,突然之间就消失一夜,突然之间就进展到要变成别人的人的程度了。

她怎么会再去找你,根本不需要你自作多情地去擦掉路标,她知道自己迷路的瞬间,就立刻放弃了钻进肮脏荒凉的森林去寻找一无所有的猎人,高喊一声等在身后的侍卫,就回到属于她的城堡里,和王子相会去了。

你从来,就没有值得她永远记住的东西。对她来说,你只是个孩子而已,相比真正能吸引她的人来说,你只是个单纯的孩子而已。她现在有了别的支撑,就像不再想依赖着她醒来的身体所明白的那样,她再也不会因为别的东西、因为你而破碎了。除了破碎,你什么都没有为她做过。

——

「呜——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蛋糕了。」

一只手扶着杯子,另一只手抱着脸颊,她感慨着。

「星野小姐真是喜欢甜食呢。」

「嗯,最喜欢了。」

她没有掩饰地表露情感。对方咽下口水。

「是吗……那以后,请务必和我一起去品尝各种各样的甜点,我还知道许多好地方,只是一直都不方便一个人挺胸走进去。」

「哦……」

到了不会再有人来打扰的尾声时间,她收好幸福的笑脸。

「这次还没有结束呢。」

「对不起。现在满心都是关于下一次,以及之后的每一次的事情。」

对方没有闪烁语言,也没有移开视线。

「这也是,今晚的惊喜吗?」

「如果这能成为对于你来说的惊喜的话,那么它也将作为惊喜,组成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夜晚。」

「……」

多么动听的话啊。

怎么办呢。还有什么要考虑的吗。

答应他不就好了。体贴,能干,有着能够照亮夜晚的光明未来,长相、性格,特别是声音都和他很像,更重要的,可以尽情地、安心地喜欢他,也许会有些闲话,但不用担心会有一天引来可怕的麻烦。

还有比这更好的状况吗。

他醒了,他会陪着你。这不是你的希望,你的梦想吗。

桌上的光芒吸引着微笑,脸上的微笑放低了眼睑。

说起来,一开始爬进那个孩子的被子,一开始亲吻他,好像为的只是能够叫醒他来着。想过了全部发生过的事情,试过了全部可能的办法,然后又一次从头再来的时候,注意到了一直没去注意的部分——曾经生活的世界终于完全倒塌的那天,那个时候,我在他的眼中的变化——是不是因为我吓到了他,让幼小的他觉得,我不喜欢他了。

一开始,是只想要叫醒他的,治好他,用一个能够证明我无比喜欢他的办法。立刻就奏效了,我也立刻决定了使用这个办法,使用更多的相似的办法,彻彻底底地证明我会一直喜欢他,这样,他就能回到最初的、普通的样子,好起来。

是什么时候开始,从为了证明我喜欢她而做的亲吻,变成了想要他喜欢我而做的亲吻的呢。什么时候起,从温馨的亲情故事,变成了可怕的恋情故事呢。让他获得普通的快乐,真的是你的愿望的全部吗。也许是哪里弄错了吧,之后的才是我的真心;也许是弄错了不知多少次吧,我这个不可靠的母亲。软弱的、差劲的家伙,多美好的开端,多美好的故事,被你糟蹋成了连一句好好的告别都没有留下的境况。不但没能彻彻底底地证明,还彻彻底底地失败了——他会醒过来,是因为你喜不喜欢他,已经不重要了吧。你只是他的妈妈。

弄错了太多的地方,已经变得乱七八糟了。我这样的笨蛋,最后,还是败给他了呢。一直都在败给他。

她看了看外头,覆盖了淡淡白顶、闪着点点虹光的城市上头,被漆黑的云层彻底遮住的,属于星星的天空。然后,视线回到了对方始终在注视的双眼,坐在另一侧的年轻人又坐直了一些。

星星的(hoshino),天空(sora)。我的星星,我的天空。

对不起。

——

对不起。

「我会去,然后会胜利的。」

把这作为最后的道歉吧。

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了轻轻的呼吸声。

「可不要不见了,你是奖品。」

『嗯……』

传来了吸鼻子的声音。

『嗯,我会等着你的~』

不知道是没有眼泪了,还是身体不打算再同流合污了,他在黑暗里,干巴巴地笑着。

——

「果然还是不行。」

谁也没预料到的话语。她把手从温热的紧握中抽走了。

「嗯?为什么……?」

分开了,怎么可能会是最好的结果。不是最喜欢的人,没有在一起,就算有再开心的事情发生,不也是孤独的欢喜吗。

「因为我已经喜欢了别的人了。」

对不起,刚才在心里说了过分的话。你怎么可能会狠狠地抛弃我呢,你是最离不开我的家伙,宁可反抗我,宁可伤害我,宁可远离我、不再喜欢我,也想要在最后保护我。

「别的人……」

「嗯,一个曾经比谁都要喜欢我的人,一个和你很像,但是没有你这么厉害的人。」

对不起,做了让你迷惑,让你伤心的事情,我太胆小,然后又用了太久的时间振作。不过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吗,你才是应该专心让我迷惑,让我伤心的人,等长大了再为我担心,等长大一点,再这样,像个大人一样体贴。

「既然如此……!」

「但是,他帮助了我,拯救了我。」

而且,为什么还不知道呢,你的妈妈是这样的变态阿姨。笨蛋的阴谋被识破了,就会使用更笨的办法——就算你醒了,不再需要我了,讨厌我了,我还是会缠着你。关于普通的幸福?那当然是以和我在一起为前提,我可不想失去真正长大以后的你。

「……拯救?」

「是让我能够这么健健康康,漂漂亮亮,坐在这里露出欢笑的人。」

笨蛋的孩子也是笨蛋呢。不要想逃走,我喜欢你,会一直喜欢你,比喜欢甜食还要喜欢你。

「说不定,是为了我,而傻傻地……」

越来越清晰的视野在醒着的时间看到了脑海,从一次又一次途经的景色背后,一遍又一遍端详的生命之中涌来的震惊稳固住了她的身体。她得到了只有她,只有不停熟悉一直以来的一切,愿意关联起所有和生活的边角一样无聊的细节的人,才能确认下来的,能解决最大的疑问的答案。

「……牺牲了自己人生的人。」

——

『每天不是在课桌就是在书桌这里呢,休息一天去玩会儿吧~』

『还有餐桌。我已经在梦里玩到不想回家了。』

——

『哦哦?规则?』

『嗯,有了这个规则,就不会再熬夜了。』

——

『空,有别的学校能让你更轻松一点……』

『相信我。我不怕。』

——

『到底是什么原因……到底是什么原因……』

『我没有生病。』

——

『夜里有个妖怪,只吃梦和醒着的人。不乖乖闭上眼睛做个好梦的话,饿了的它就会把你和妈妈都吃掉。』

——

「我想要感谢他。」

『不要再伤心了,妈妈……』

「恋情可不是单纯的感谢。」

「我知道。所以,想要先从这里开始。」

『我找到了办法。』

「……」

视线滑落下去,搭在餐桌上的双手握起了拳头。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自我说服的辩驳。

「我也是到刚才才明白……」

抱紧了在内心世界天翻地覆后,由一尊熟悉的灰影交到手里的,半梦半醒之中录下的声音。

「对不起,我就是这样的坏女人呢,为了自己,能对别人做出任何事情。我的身上,还有很多好人了解不到的部分。」

现在不这么做,浪费掉的就不止是对方精心准备的晚餐了。用这样的歪理作借口吧,她想。决定了要做无可救药的人,随便扔掉别人的感情又有什么问题——果然还是不太好,她想——但这样的自己,才更应该待在自己的故事里。

「一直以来,谢谢你,阳介。」

听到最能让人悲伤的拒绝与告别,刚要开口的嘴巴又合上了,没有抬头,对方微微放低眼睑,目视着桌上的光圈,捏起双拳之后,就僵在了那里。

「对今晚的餐品还满意吗?」

没人呼叫的小胡子服务生又在最差的时机走过来问了个最差的问题,砍掉了所有承载了反击可能性的剧情。

「唔…………————」

对方闭上眼睛,发出了走往梦想的舞台的途中被偶然的腹泻之痛袭击一样的声音。

「唉……看来是输了呢。」

释然的声音引领了抬起的头,有友邦骑士侍立在旁的她赶快收起了被逗开的笑。

「要是没有喜欢的人,星野小姐也不可能会有这么多的快乐和忧愁。」

「……非常抱歉。」

她抱合双手,低头浅鞠。

「就算不能成为恋人,能作为朋友,保持着星野小姐的司机的身份,也足够了。请让我送你回去吧。」

服务生取走了账单。

「实在是,太感谢了。」

对方无奈地笑着,欣赏着拘谨中不时抬起眼睛偷看的她,观察着她的眼神,随之,也完全地放松下来,瘫在柔软的沙发里。

——

「对不起,这种时候还麻烦你。」

「没关系。」

为她关上车门,对方绕到另一侧,坐到驾驶员的位置。

「真是奇怪的天气呢。」

她蹭蹭沾了雪花的围巾,掸了掸发丝上的白色。

「不过很漂亮。」

为心情充入一点轻盈的空气,她朝向旁边的,值得当作恩人的人。

「……」

然而身旁的人握着方向盘,沉默着,好像突然开始观察空调渐渐让车子变得温暖的过程。

「嗯……那个……」

她把友好的笑脸稍稍靠近,洁白的指尖轻轻触碰不是太温暖的手背,发丝从肩膀上滑落一束。

「我只是个说不定很快就走不了路的麻烦主妇,阳介的话,一定有完美到不可思议的女孩在等待着的。」

「……」

「而且,不是还是朋友吗,好朋友。」

她紧张起来。

「星野小姐真是过分呢。」

对方呆然中接上词句。

「……」

「如此美丽也就算了,还总是对每个人都那么温柔。」

有了光泽的双眼转朝她的位置。

「对不起……」

嘴巴和鼻子埋进闪着细细雪光的围巾里,她像愧疚的孩子那样垂下了脑袋。

「该道歉的是我。」

车门发出了声响。

「诶?」

「对不起,我没办法看着今天就这么结束。」

「……!」

靠在了受伤的狼的后背,想要安抚它的兔子被一下子反身抓住了。

「痛……!阳介……?」

「——我只想要你。」

对方起身贴近,另一只手绕到了腰后面,轻松地揽住了她。

「诶……等等……」

寒冷的雪夜,树墙隔开的停车场,不会有人过来检查的一角,只能从里头看清外头的车里,对方似乎不再接受交流。她忘了自己是朵会让人动心的花,没办法乱跑;她忘了花朵要是没有人予以保护,里头的蜜与香气就会很快引来觅食者,而不是园丁的人,不可能始终给它刚刚好的对待。

「不要这样……」

抗拒不了的力量,闪耀的世界被黑暗淹没了,从未如此地害怕,像是会死去一样害怕着。身体失去了反抗的能力,沉重的呼吸越来越近,有力的手指钻进温软的发丝,推着细嫩的脸颊靠过去。

「不要……」

黑色的衬衣挤开白色的手压到柔软的胸口,对方的重量越来越多,怎么都挣扎不了。

「——」

细细的声音消失在喉咙里。如果这里有镜头,镜头一定缓缓地,走到了安静的车外头,走到安静的雪天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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