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由深邃的黑暗渐渐转为蓝紫相交的薄灰色，阿狄娜斯星缓缓出现在泛白的地平线尽头。
泷睁开眼。
醒晨的钟声还没响，安德烈市仍笼罩在夜色中。
在阴冷潮湿的墙角躲了一夜，四肢僵硬的他轻轻活动身体。习惯了的躯干很快恢复柔软。
每次在寒冷的地方睡觉就会做梦，不过最近的次数也在减少。
透过清晨微湿的空气，泷清晰地察觉到已经有人苏醒了——贫民窟总是不乏这种人。
对于他来说，倒无所谓。
轻松地跳上低矮的墙头，沿着起起伏伏的石砖跃上缺砖少瓦的屋顶。
在贫民窟，这已经是最高的房子之一了。四周仍然很昏暗，只是泷的目光轻易地刺穿了这层模糊的边界，望向远方。
没有停滞太长时间，泷开始在屋顶上奔跑。
那是难以想象的轻快与敏捷——在那种与茅草房无异的房顶上奔跑，有时还有铁皮棚屋的阻拦，高高低低错落有致的房屋之上悄无声息地进行着足尖的舞蹈。
没有犹豫地向前移动。
出口处是昨天事先侦查好的，只是贫民窟里的窄巷交织纵横，即使是方向感惊人的泷也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
很快到达了计划中的巷口，泷安静着地，迅速换了一身佣兵装束，走出无人的小巷。
凌晨的大街空荡荡的，看不出昨夜骚乱的痕迹。搜寻的卫兵稀稀落落，都被泷机敏地躲开了。倒是有几个倒霉的醉鬼被士兵抓去出去，大概直到清醒过来以前都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天空开始泛起了淡紫红色。在黑夜与黎明交织的边缘，稀薄的白云染上了艳丽的色彩。
穿过几条幽暗的小巷，转入康迪涅斯街道。这里是安德烈市专门为佣兵提供食宿的场所，除此之外也提供其他的服务——也就是说，是安德烈市有名的一条花街柳巷。
昨天的那场骚乱也波及到了这里，使得现在没往日那般喧嚣。
泷快步走向一家酒馆。
推开半掩的门，泷走了进去。店家已经开始做早晨的准备。隔着米灰色的布帘，阵阵诱人的香气与锅碗瓢盆敲打的声音从中传来。
大概是把他当成那种夜不归宿的人，年轻的女招待的眼神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厌恶。
随便点了些东西，泷找了个角落坐下来。
约定的时间是晨钟敲响之时，也就是早晨六点。在那之前，那个人一定不会来；至于之后会不会来，那和自己无关。如果超出预定十五分钟泷会判定她已经死亡，并毫不犹豫地离开。
只不过，之后发现她没死的话就麻烦了。
刚点的麦酒和熟牛肉马上端了上来，泷撮起一把，习惯性地嗅了嗅。给了过多香料的牛肉散发出的浓郁气味刺激到了他的鼻腔，犹豫了片刻，泷皱着眉头吞入口中。
一边咀嚼着过分辛辣的牛肉，一边等待着。
陆续有人从酒馆上层下来，厚底的皮靴与轻巧的布鞋踩着纷乱的步点，偶尔有沉重的铁靴让老旧的楼梯发出哀鸣。伴随着粗鲁的嗓音与刺耳的金属磕碰声，清晨的酒馆逐渐苏醒。店员手忙脚乱地上菜，隔开餐区与厨房的米灰色布帘频繁翻动；叫嚣着要掀了这家店的旅客被老板娘的粗嗓门给厉声喝止；乱哄哄而嘈杂的氛围迅速充斥了这里的每个角落，鄙俗的笑话与麦酒的飞沫在简陋的餐桌上跳跃，所有人似乎都有用不完的活力。
在这样的气氛中，泷迎来了他在安德烈市第二个早晨。
“当———当———当———”
悠扬绵厚的钟声穿透稀薄的空气，回荡在安德烈市的上空，在最后一缕余韵消散的同时，酒馆的大门被毫不客气地推开。
搭配棕红色长袍与紫色束腰的亚麻色短发掩藏在兜帽的阴影中，只从边缘溜出那么几缕。纤细的腰肢轻巧地扭动，朝泷的方向走去。
大概有那么一瞬间，所有人都转过头盯着这位访客，不过很快又恢复刚才的喧嚣。
她大大咧咧地坐在泷的对面，扫了桌面一眼。意料之外的空荡令她皱起了眉头，不快的问道:“早饭呢？”
“自己去点。”
“啧。”
略带不满地咋嘴，她离开位置。过了一会儿，又端着摆了牛奶和面包的盘子走近。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她一边咀嚼面包，一边问泷。
“撤。”
泷简洁地回答道。
“你确定？”她有些惊讶，“这对你来说不好吧。”
“……没有五成以上的把握。”
“有这么困难吗？”
泷轻蔑的笑了笑，这一下把她惹火了。压低了声音，她恐吓着问他:“你笑什么？呃?!”
“没什么，”泷停顿了一下，“我只是想说，没有理由和首席圣骑士对决。”
“……可是我们不是……”
“有内鬼。”
泷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
沉默片刻，他又开口解释说:“听着，昨天晚上那个人的出现很明显不是偶然的。根据帝国的习惯，教会人士不会在贵族的宅邸内过夜，这是某些可以利用的政治因素，他不可能不知道，市长也是一样，所以——”
“有人出卖了我们?”
“没错。”
泷点点头。
像小孩子一样握住牛奶杯，一言不发地往自己嘴里倒灌这纯白色的液体。
从兜帽底下露出来的稚气而圆润的下巴与桃红色的嘴唇微微地翕动着，与喉管的起伏前后合拍。
吵杂的背景下，只有她喝牛奶的声音如此清晰。
“那么，”猛力地放下杯子，她擦了擦嘴，“现在就走吗？”
“不。”
泷摇摇头。
“我们还有点事要办，艾莲娜。”
*
安德烈市的市长，卢米奥·波特不安地在房里来回踱步。
市长紧张的根源，教会首席圣骑士，麦格席翁·奥威，神色冷峻地站在一旁。如同他表情一样冰冷的铠甲在柔和的光线下闪着逼仄的光芒。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麦格席翁。他微微躬身，以一种强硬但又不失礼节的态度问道:“市长先生，您准备好了吗？”
“不...这个……”卢米奥停下脚步，茫然地四处张望了一下，“我觉得……唔……您是不是太急了？您看，我这里毕竟还有一些政府的交接工作……”
“既然如此，那么我就不打扰您了，”麦格席翁冷漠地回答道，“不过，中午十二时之前无论如何也要请您出发了，希望在那之前您能处理好您的工作。”
“一定，一定，”卢米奥忙不迭的点着头。
没再多说什么，麦格席翁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市长的眼神逐渐转冷。
卸下了那副软弱无能的面具的他，轻松地理了理衣服的下摆，神情严肃地坐回办公桌前。
卢米奥大概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虽然安德烈市位于帝国版图的边缘，远离政治中心，但身为政界老手的卢米奥还是对于帝都那边发生的事有所耳闻。
如果联系到昨天晚上发生的刺杀事件，这很有可能是一件足以断送他政治生涯的变革。
对于他自己来说，已经没有更多的野心与精力去参与帝国上流社会的勾心斗角了，要不然他也不会主动请求调职到这个偏僻的地方来。不过——
这大概是所谓神施与的惩罚吧。
脸色沉重地叹气，卢米奥拿起办公桌上的铃铛，轻轻摇了两下。
过了一会儿，办公室外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
一名相貌平平的年轻人推门而入。他恭敬地鞠了一躬，问道:“您是在叫我吗，市长先生?”
“没错，杰瑞米，”卢米奥点头，“我要去帝都一趟，这段时间内的政务由你全权处理。”
“我吗？!”杰瑞米吃了一惊，“...不，大人……我想应该有……”
“就是你了，”他不由分说地打断了青年的话，“你现在赶快安排集合各个部门的主要官员，我中午就要走了。”
“……是，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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