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受困的普拉西斯之狐（二）
战斗在一个阴冷潮湿的清晨打响了。事实上腓特烈的策略非常顺利——早在开战之前，右翼的骑兵队就顺利的击溃了俄军的三个哥萨克骑兵队，现在俄军左翼完全暴露在了他面前。然而，接下来爆发的战斗却成为了欧罗巴大陆人所描述的，‘十八世纪最血腥最残酷的陆面会战’。
三角旗终于挥动起来了。在那之前，普军士兵在周遭低于华氏40度的环境下保持着一动不动，静候命令。但是俄军士兵却忍不住了，对于没有经过残酷训练的士兵来说，这是一种难以想象的刺骨寒冷，他们不停地蹦蹦跳跳，来回搓着手试图让身上暖和起来，尽管所有人都饮用了或多或少的伏特加，但是他们忍不住要发颤。普军士兵遵从着长官的命令慢慢逼近敌人。
射击命令继续下达，炮兵们忙碌起来，来回不停的跑动让驱散了他们身上的寒意。他们装填炮弹，瞄准，开炮，卸下弹壳、稳定住炮击带来的巨大后坐力，然后重复再重复。当第一框炮弹几乎打完的时候，阵地上开始出现混乱。
总攻开始了，意外也发生了。
Kanitz师团走错了路线，原本应该处于加强进攻力量的他们现在却移动到Manteuffel师的右侧发起进攻，虽然不知道到底是Kanitz中将急功近利还是仅仅因为师团的移动发生了偏差，但是在那个混乱的时刻，集中西路突破的进攻变成了全面的宽正面进攻。普军原本预料他们从右翼发起的突袭会让俄军陷入混乱，但是事实上并非如此。
普军士兵们拥挤在一起，组成一条条长线，然后在鼓手的号令下整齐划一的举起手中的步枪。他们的背后有自己的炮兵在用榴弹进行火力支援。原本预测只需要‘十分钟就能让俄军左翼彻底混乱崩溃’的战斗，演变成了长达一个小时的排枪散射和榴弹射击和伴随着俄军左翼的骑兵崩溃的短暂的不到十分钟的混乱。
‘见鬼，这是怎么回事。’
站在距离战场三四百米的腓特烈对此大吃一惊——俄格森人的士气非但没有崩溃，反而带着一波波‘乌拉！’的高声怒号冲进弹药不足的普拉西斯军队中，开始了残酷冗长的刺刀肉搏战。事实上整个战斗也就结束在肉搏的喧嚣尘埃之中。几万名步兵手持武器在森林前面打的昏天黑地，低效的刺杀，笨拙的反击，以及蒙蔽人双眼的血液，和分泌肾上腺素的酒精刺激。
厚实的俄军士兵一边承受着伤亡一边向前涌动，战场上杀声震天，到处都是短兵相接。普拉西斯军队逐渐从最初的侧翼袭击陷入到全线混战。酒精的麻痹似乎让这些俄格森人变成了难以制服的灰熊，他们用顽强的斗志和坚忍的耐力，身体倾斜地抗击着普军的炮击和一轮又一轮的枪击。刀刃刺入肉的声音，喘气声，喊叫声和撞击声几乎震破人的耳膜。
十一点的钟声悄然打响，两军都已经差不多把随身的弹药打光，但是普军发现仍然无法打垮不断涌上来的俄国人。似乎每一排俄军身后都有无数排俄军，似乎有无穷无尽的俄军在等着他们。而俄军在酒精的作用下大量突进普军的战列中进行白刃战，这让得大量的士兵损耗了过多的体力，面对没有间断的俄军步兵波状突击，普拉西斯人的伤亡节节升高，各部队都出现了疲劳，腓特烈二世的近卫联队都出现了严重的损耗。
‘俄军的尸体堆了一层又一层，炮弹和枪弹不断的洒在他们身上，他们一排排的倒下，但是这些攻击一点用都没有，顽固的俄军仍不后退。’
腓特烈不得已骑着马开始在各联队直接游走鼓舞士气让士气维持不至于崩溃。
“该死的，弗里德里希在哪里！快让他的骑兵支援！”
此时此刻，弗里德里希男爵立马于一处高地之上，他命令自己的36个骑兵中队‘没有他的命令只许在高地后隐蔽按兵不动’。他认为还不是加入战场的时候，现在匆忙的加入也是徒劳增加伤亡，没有任何意义。他镇定地对着传令官说道：
“战后我的脑袋还是属于国王的，但是现在，还请陛下允许我用它来为国效力。”
他的身上散发着宁静而镇定的力量，就像一种，独特的光环，对他的部下而言，这种力量就像是沙漠中凄凉孤独绝望的旅行者遇到的甘泉。那不是一个将军强装出的镇定，而是淡定从容、沉着自信，有一种战胜命运的气概，那是对士兵们的尊重，并向他们保证鲜血不会白流、勇于献身的精神。他用那双坚定明亮的棕色眼睛中流露的深邃和平静的不带任何表情的面孔，以及像牧师一般的冷静安详，就这么看着传令官。最终传令官转身离去，并没有继续催促他执行腓特烈二世的命令。
战场上，普拉西斯的各个步兵团都在逐渐后撤，一边后退一边继续像着手持各种冷兵器和刺刀的俄军倾斜子弹。许多俄军中弹倒地，但是随即后面的就补充上来，踏过前面一个人的尸体，继续向前冲去。普拉西斯人并不知道，此时的每个俄格森士兵的神经都已经完全被伏特加麻痹了，他们甚至感觉不到疼痛。雪停了下来，但是冷风依旧侵袭，普拉西斯的步兵在双重打击下——喝的面红耳赤的俄军士兵根本不在乎寒冷，终于坚持不住失败的撤退下来，韦尔奇亲王也抓紧这一时机命令俄军反攻。令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俄军胜利挺进的时候，弗里德里希男爵率领着他的三个团纵马跃上高坡，齐头并进，对着俄军的背后径直杀了过去。骑兵的冲锋是民兵，农奴兵以及征夫无法抵抗的，当然，本该如此。然而当时的情况是，尽管原本奋战的俄军开始混乱并且失去秩序，但是饮用了过量伏特加的他们仍然在全线拼命抵抗，双方再次进入到白刃格斗。这一次，是骑兵和步兵的白刃格斗，但是主旋律依旧没有变，重复再三。肾上腺素的刺激和嗜血的冲动拽着这些俄军步兵同普拉西斯的精锐骑兵砍杀。
“抽出砍刀，拔出你们的剑，拿起斧子，端起刺刀，砍啊！士兵们！杀啊！别犹豫！别退后！”
如果一支军队被困在某地，毫无回旋之地，那么他们就会如同今天的俄国人一样展开殊死的搏杀。最可怕的肉搏战从来都是在狭小的空间中打响的，这种地方，所有人完全没有退路可言。俄国人挤在一起，用他们不畏牺牲的精神和勇猛顽强的意志，硬是在弗里德里希男爵的精锐骑兵中杀出一条血路。既然大家都杀红了眼，就干脆用鲜血抹在眼睛里！
战争打到晚上八点，已经不再是两支军队的较量了——这已经变成了东西欧罗巴不同战争哲学的决斗。西欧的看法是希望尽可能减少伤亡打退击溃对手以此作为外交磋商的筹码而鲜少进行追击战或者歼灭战，但是这次，俄军用大量的步兵进行密集的刺刀肉搏以及普拉西斯的歼灭决战战术，让所有的军事家都开始向着新的战术思想转型。
天色以及完全黑了下来，战场上仍然挤满了人，死的活的都有。尸体成排的堆积在那里，就像人小时候玩的玩具士兵一样。火药燃烧后的云雾在死人堆里升腾，仿佛阵亡将士的灵魂在空气中凝结了一样。
韦尔奇亲王终于决定把遭受沉重打击的军队后撤进行整理。而普拉西斯人也体力耗尽，就在崩溃的边缘，难以继续追击了，腓特烈二世和韦尔奇亲王不约而同的下令收兵。七年战争最惨烈的曹恩道夫战役也在夜色中落下了帷幕。
‘比起打垮俄国人，你不如直接干掉他们。’腓特烈如实想道，也是这位皇帝对俄军顽强坚忍勇猛不畏死的礼赞。
撤退以后，韦尔奇亲王还抱着一丝幻想，他觉得普军同样也伤亡惨重，假如说——假如说，双方阵亡一样多的话，他手上还有足足三万人可以拿来歼灭剩余的一万普拉西斯军队。但是他彻彻底底的错了。
或许白天的战斗完全地展现了俄格森士兵骨子里那勇猛顽强的精神，但是随着伏特加效果的退散，酒精麻痹的作用终究有时间限制，弗里德里希的骑兵部队终于给予了他们最后致命的一击。弗里德里希的奇袭成功的破坏了俄军士气的平衡，彻底地把其中的农奴兵，征召兵，民兵打回了原型。现在他们不再是酒精麻醉下难以制服的俄格森灰熊了，而是喜爱和平，心地宽厚，一点也不凶残好杀不好大喜功的老实的庄稼人。随着部队的撤退和伤兵的哀嚎，他们心中本能的恐惧被激发了出来，开始对刺刀，步枪，大炮怀有一种憎恨。很多人已经开始两腿发软。夜幕下的撤退终于让俄军出现了第一个逃兵。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乃至第一千个逃兵。开始的时候他们还是一个一个的溜走，到最后已经是成队的逃跑了。
韦尔奇亲王的副官们在反复清点以后告诉他，他们的损失加上逃兵达到了足足两万两千人。韦尔奇亲王并不奢望用这两万人打败普军，于是当即决定修整后隔日便往后方撤退。
战术上来说，是腓特烈赢了，但是他也同样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阵亡了四千人，伤了七千多人。当然，若是要同远东古国的争霸战，围城战比这好像不算什么，但这一万一千人的伤亡代价是在过去普拉西斯的胜仗中罕见而且骇人听闻的损失。显而易见的，长达六小时以上的惨烈的，在狭小的平地上打响的肉搏战使得双方士兵的伤亡大幅度增加。
可以说腓特烈和韦尔奇都做出了优秀的指挥，判断。不过归根到底，严格意义上，俄军的坚忍和勇敢是他所没有预料到的；但是弗里德里希男爵和他手下的骑兵终究设法为普拉西斯军队赢得了一天战争中对阵厮杀所能赢得的一切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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