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森林里没有任何别的声音，只有雪花落在枝头的沙沙声。从中午开始就下起雪了，苍白的雪花在树上洒下冻结的泡沫，在灌木丛上笼罩出一片白色的尖顶，远远望去，如同一块又软又白的地毯，让林海的无边寂静显得更加浓厚深沉。
下弦月模模糊糊的照亮着树丛中的大地，现在是天亮前最寒冷的时刻。一队不声不响的人影正在矮树丛里偷偷地前进，在黑暗里不时有一点钢铁的尖端被月光照得闪闪发亮，随即又消逝在黑暗中。
她们是昨天刚刚从火线撤退下来的，她们所属的师团被敌人所粉碎，只能苟延残喘地从战场逃离。现在她们每个人肚子里空空如也，神情疲惫，憔悴不堪，十多天以来，她们几乎天天都是睁着双眼度过的，每当入夜，闲不住的法布尼亚人就会不停的偷袭她们的部队——对于她们来说能好好饱睡一觉也是一种奢侈了。
法布尼亚人的军队还在几公里外打扫战场，清点战果，因此这队人马依然不敢轻易入睡。她们不希望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手脚被绑住然后莫名的做了战俘。这倒并不是因为其他原因，仅仅是因为她们听说法布尼亚人一旦抓到落单的美洛奇国人都是要就地枪决的，从不送往战俘营。
梅伊娜·悦石坐在地上，顾不上地上袭人的寒气，静静的点上一根纸烟，虽然逃离战场的时候她们什么没带，没有吃没有喝，但幸运的是每个人都还带有至少十根的雪茄和成盒的纸烟，加上口嚼烟，足够支撑她们三四天的了。
“该死的，你在干什么。”一个满头金色长发的女孩伸手预备夺下梅伊娜手上的烟，她是身为师长的梅伊娜的副官，玛格丽特。
“Leave me alone.”梅伊娜一个闪身躲了过去，狠狠地瞪了一眼玛格丽特，尽管还是黑夜，玛格丽特依然借着月光看到了她发着精光的眼瞳，短暂的僵持之后，她只好放弃，背过身去不再理会。
“梅子，你有见到过克穆娜塔哈吗？”希希普丽丝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没有。”梅伊娜冷冰冰的回答道。
“是么？”希希普丽丝呆呆地望着梅伊娜手里的烟头的那一点橘红色火光，“是不是，人都死光了，就剩下我们几个了？”
她的声音有点木然，颚骨轻轻抖动着，连带着肩膀上破了一个洞的中校团长的肩章一起在抖动。
“也许吧，也许都死光了，也许只是有些走散了。”
梅伊娜调整了一下姿势，换到一个相对舒服地方躺了下去。地上寒气能直接渗到人的骨头里，梅伊娜感觉整个人如同坠入一个冰窖。她脱下大衣，麻利地裹成一团，赛在头下当做枕头企图入睡，但很快就被冻醒了。
“唉。”黑暗中不知是谁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伴随着褐色的侦查气球和高射炮弹爆炸所形成的白色烟雾。隐约还能听到飞机引擎的蜂鸣声。
“那群法布佬叫上了空军。”站在最远处拿着望远镜梅拉尼回过头来，淡淡地说了一句。尽管这句让所有人都瞬间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应该是在搜索我们。”
“怎么样，有没有收到回信？”梅伊娜转过头去问一直在摆弄卫星电话等通讯设备的贝蒂娜。
“还是没有，狗娘养的的法布尼亚人把这一带的信号全部都给设法屏蔽了，我实在是没法把信息传出去。”
“这么说来，指挥部是不是已经认为我们死了？”
“……”
所有人都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如果指挥官认定她们已经阵亡的话，就根本不会派出援军来找她们，更糟糕的是，她们得需要穿过法军的封锁线找到其他的美洛奇部队。而这成功的可能性对于她们几个孤立无援的人来说几乎为零。
“不管怎么样，这里都不能待下去了，迟早会被侦察机发现的。走吧，这下我们真的只能靠自己了。”梅伊娜声音沙哑的说道，她是她们的长官，有义务带着她们活着离开。
她们慵懒的起身，每个人都伸了个懒腰活动筋骨，“咔咔”声让人觉得她们就快要散架了。她们神情有点呆滞，惺忪的睡眼有气无力地眨巴着。
远处身穿蓝色军装的法布尼亚人的先头部队已经能透过清晨的白雾看的很清楚了。他们紧张、仔细的搜索每一处可能藏人的地方，上头命令他们找到没有发现美洛奇的39师师长等人。可是森林里到处都显得平平静静，看不出一点点准备抵抗的样子。
希希普丽丝拼尽全身的力气摁住了拔出手枪准备射击的玛格丽特然后快速地关上保险。她把右手食指放在嘴上，示意玛格丽特安静。大家都紧张的注视着就在灌木丛后面走着的法布尼亚人。距离是如此的近在咫尺，以致于她们都能听到法军粗重的呼吸声。
贝蒂娜感觉那些长着白皙面孔，高鼻梁，深眼窝的法布尼亚人的脸就贴在她身上，她感觉自己就快要撑不住了，她的呼吸越来越重，拿着匕首的手也越来越颤抖，视线变得模糊，仿佛那些法军就在转身发现她了似的，突然她眼前一黑，拿着刀的手条件反射般的向前刺了出去。人在极度紧张的时候就容易出岔子，就好像锅炉燃烧过度一样危险，随时可能爆发。
法布尼亚的小分队从树林的侧翼夹击包抄过来，把她们的退路封死。
“见鬼！”希希普丽丝猛地扑了出去，狠狠地压住一个正准备开枪的士兵。要是这里传出了枪声她们可就全完了！其他法布尼亚人面貌凶狠的跟了上来，围困着她们，叽里呱啦地说着她们听不懂的法语。
“Se rendre！”
“这群杂种在喊什么？”梅伊娜低声询问着玛格丽特，她是学过法语的。
“好像在叫我们投降。”
“去他妈的！”梅伊娜用匕首划开一个离她最近的法军士兵的脖子回应道。鲜血顿时从脖子上那骇人的伤口喷涌出来，溅到了梅伊娜黑色的大衣上。她的大衣上像是被绣上了血色的玫瑰，艳丽，致命。那个倒霉的士兵惨叫一声扑倒在地上。他眼睛睁地溜圆，带着恐惧和惊讶捂着脖子上的伤口，哎哟地喊着，另一只手在空中比划了几下，随后无力的垂了下去。
“Ping”的一声。有人开了枪。梅伊娜环顾四周发现是梅拉尼开的枪，她被几个士兵钳制主，为了脱身她下意识地左手持枪打死了其他一个法布尼亚兵。
“打！”梅伊娜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随即枪声大作。侧翼包抄的小分队越来越近了，用不了几分钟她们就全完了。
千钧一发之际，希希普丽丝迅速地从挎包里掏出一双袜子裹了起来，对着侧翼包抄过来的法布尼亚兵扔了过去。看到一个黑乎乎的圆形东西扔了过来，这些兵士下意识地迅速全部卧倒来规避伤害。希希普丽丝为所有人争取到了几秒的时间。
其他人先是楞在那里不动，希希普丽丝的举动来的出人意料，她们差点都忘记逃跑了。随后才想起来逃命，可是又立刻想起这片地区已经是被法布佬控制了。这时她们看见昨天歇脚的地方几米外一条宽阔的沟，沟里长满了荆棘，上面盖着枯枝和雪花；梅伊娜甚至都没有考虑沟有多深，两脚一并就跟人站在桥上跳河一样跳了下去。其他人见状也跟着跳了下去，希希普丽丝看到她们都下去以后回头看见法布尼亚兵发现上当纷纷准备起身追击，随即掏出了真的手雷扔了过去，然后也跟着三步并作两步跳入沟中。
她感觉自己跟一根箭一样穿过厚厚的一层藤蔓和带刺的荆棘，手也被划破了，她屁股先着地，重重地跌落在一堆石头上。她看见其他人已经往前爬去，因为落下来时的窟窿可能会让她们暴露。她于是先站起身来把窟窿重新修好，然后再俯下身手脚并用小心谨慎地匍匐前进。
梅伊娜爬在最前面，她尽可能地快爬，爬的远离战场，爬了一阵之后她终于没力气了就停下重新坐在那里，像野兔蜷缩在深深的枯草里。
过了一会，她们还能听见上面的枪声，伤兵的呻吟声和其他士兵的叫骂声，喊声。后来杂声逐渐小了下来，终于停止。法布尼亚人都走远了，一切又变的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就像昨夜里那样。
忽然有一个东西在她们上边一抖，她们吓了一跳，几乎要跳起来。原来只是一只小鸟落在了上面的枯枝上。梅伊娜感觉自己的心砰砰地跳了足足有至少一个钟头。
夜幕再次降临了，玛格丽特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叫了起来，打破了沉默。该怎么办呢？她们不能留在这条沟里等到战争结束啊。这是不可能的，她们需要补给，她们已经连续没有吃喝了。就要撑不住了。早上和法布尼亚的先遣队一战已经耗尽了她们最后的体力。
贝蒂娜满脸通红地浑身一阵一阵地打着寒战。她有点发烧，感到头晕，恶心，周围的一切都在旋转着。
‘得赶紧想办法离开这该死的鬼地方。’可是她们上哪去找战地医院呢？不，梅拉尼做过医疗兵的，有药物就行了。但她们现在浑身上下只有烟草和武器，需要的东西一样都不在身边。
梅伊娜冒险地探出脑袋，却看到远处有三个人影走过去，于是又赶紧缩回到沟里。
她们在沟底下伸直身体躺下来，所有人经历了一整天的紧张都迷迷糊糊，但又睡得极其不安稳，几个女人坐着不同的噩梦。饥饿的人睡觉似乎都是这样。
黎明又到来了，出于军人出身的素养，她们都在第一丝阳光到来的时候睁开了眼睛，梅伊娜再次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这次并没有看到任何人。森林还笼罩在厚厚的雾气里，她们慢慢地爬出沟，弯着腰，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紧张不安地继续前进。远处传来一阵说话声。
“是法语，前面的应该还是法布尼亚人的部队。”玛格丽特低声说道。大家都看着梅伊娜，她才是师长，她们都把自己的命交到她手里。
“走，我们过去看一眼。小心点应该不会被发现。”
几个人像是豁出性命一样不顾一切地朝声音的方向奔过去。躲在树丛后面，她们矮下身形，偷偷打量着前面的法布尼亚军队。
‘真够讽刺的，昨天早上我们才拼死逃离了这帮杂种，现在我们却居然主动回来找他们来了。’梅伊娜想着。
那是一个正在准备出发的车队，看起来是预备运送到前线去的补给。这片地区已经被肃清了，因此并没有多少部队，只有大约一个排的兵力在帮忙运输。一股强烈的菜豆煮牛肉的香气从每辆卡车上的货物里飘了过来。那些香味突然钻进她们的鼻子里，然后钻到肚子里。几个人顿时感觉自己的胃抽搐了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这菜豆煮牛肉的香气不可抵挡地诱惑着几个几天没吃东西的人，让她们不顾一切大胆起来。
她们屏住呼吸，悄悄地溜到最后一辆车上。周围的几个士兵还在怡然自得的聊天吹牛，并没有发现车队多了几个不速之客。梅伊娜等人敏捷地爬上车，躲在货物之间。而法布尼亚兵们则看都不看地在装完货以后直接用油毡布盖住，然后吹着口哨，发动车子。
路上很颠簸，却意外的太平。法布尼亚的军队已经完全肃清了这片地区的抵抗力量。卡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和时不时的颠簸掩盖了几位不速之客在车上的狼吞虎咽。她们并不知道车队往哪里去，也辨别不了方向，视野里除了吃的和她们自己以外就是军绿色的油毡布。
‘管他呢。’梅伊娜想到，对于一个快要饿死的人来说，填饱肚子才是第一重要的其他都已经顾不上了。
“要是再能抽上一根就会了。”她还不忘发表一句感慨，却引来了玛格丽特狠狠的一瞪。
车队还在快速的行驶。她们几个并不知道要去哪里，也许是敌军的大本营，也许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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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neumatic Toky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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