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爆哥胡乱抹去沾染在额头上的血污，盘腿坐在许久无人看管的营火旁，随手向里面丢了几块干柴。
商队护卫共计六十一人，其中三十七人是他三年前亲手从老家带出来的兄弟。
他原本还打算干完这一单就回老家探望一番，却没成想看似简单的一次护送任务，竟让他硬生生折损了十九个兄弟，另有八人受了重伤、生死未卜。
当他亲眼看着那些或痛苦呻吟或意识涣散的儿时同伴一个个归于沉寂之后，倍感无助和愤怒的他就恨不得抄起刀子将强盗们的尸体挨个搅烂。
可惜，这样做并不能挽回他死去的兄弟；他握住刀柄的刹那，这股突然爆发出来的邪火便瞬间失去了踪迹，淫灭于无形。
脑海中一片空白的射爆哥盯着耀眼的火光看了没多久，一阵轻快的马蹄声随即将他的思绪拽了回来。
他转过身去，尚未看清来者的容貌，马背上的那人就朝他丢来一根一头挑着某个椭圆物体的树枝。
他来不及闪躲，被这个撞进怀里的奇怪暗器吓了一跳：
“嘶——”
“咱今天心情不错，这个礼物就送给你啦~”
“……呃？！”
射爆哥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他瞅了瞅手里面目狰狞的微热头颅，又看了看身前高挑俊美的白发美人，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倒不是不知道眼前佩单刀、身披甲的少女是谁，毕竟对方无论是容貌还是身高都相当的显眼；他在江一唯等人加入战场的时候，第一次时间注意到的不是很快就暴露自己魔法使身份的莫嘉娜，而是这位看似慵懒柔弱，可每每出刀均能做到一击毙敌的可怕少女。
五六年间经常游走在生死一线的他仅是看上少女一眼，就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要不是后来他发现对方是来帮自己的，他恐怕就要丢下这些年来积攒下来的口碑，匆忙招呼剩余的兄弟一起逃走了……
而现在，这份萦绕在他心头的威压再一次截断了他的呼吸，胸口愈发燥热的他不得不张开嘴巴贪婪的吸气，才能得到了一丁点的缓解。
面对射爆哥不加遮掩的畏惧，莉博菈轻轻一笑，翻身下马，半蹲在距离对方不过半米的位置，柔声解释道：
“这颗脑袋的主人是警备队通缉榜单上的一员，你可以拿他去换点儿赏钱，也好补偿一下你死去的手下。”
说完，不等射爆哥回话，莉博菈笑容不减，垂着眸子再次补充了一句：
“你们表现的不错，虽说本事稀烂，但这份凝聚力和勇气还是值得赞叹的。”
莉博菈似乎是真的心情不错，难得抛出了一句称赞。
若是江一唯他们听到了这话，少不了低声调侃她几句。
射爆哥的脑子依旧没怎么转过弯来，双手捧着那颗血淋淋的脑袋生硬的点了点头：
“谢、谢谢……”
“哎呀，咱其实很想说一句‘不用谢’啦，可惜亲手摘下这个礼物的并不是咱呀~”莉博菈微眯着眼睛轻轻摇晃了一下脑袋，接着起身朝后方努了努嘴，“你要谢，还是去谢莫嘉娜小姐吧，没有她，咱也只能骑着这匹劣马在那些马匪屁股后面吃灰啦~”
那匹驮着莉博菈和莫嘉娜追了不知多少里路的枣红色骏马似乎有些灵性，正在低头咀嚼草根的它仰起脖子朝另一边打了个响鼻，似有不屑；可当莉博菈笑着看向它的时候，它就立马丢掉了这份骨气，满是谄媚的蹭了蹭少女的肩头。
莉博菈撇着嘴，不轻不重的捏了下骏马的耳朵，随后看向不远处神情凝重的莫嘉娜。
莫嘉娜一路上都在观察那些伤者，轻伤的还好，这些佣兵多少懂得写简单的治疗手段，处理小伤不在话下；但重伤员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有钱或是惜命的随身携带了昂贵但有效的治疗卷轴，多少还能吊着一口气，可绝大多数就只能在痛苦中挣扎着死去……
见莫嘉娜即将走到自己身前，射爆哥急忙放下那颗头颅，起身想到道谢：
“尊敬的莫嘉娜小姐，非常感谢您能——”
“露茜呢？她去哪儿了，为什么没有救治这些重伤患？”心思完全落在另一件事情上的莫嘉娜冷着脸直接打断了射爆万分激动的话语，厉声质问道，“还有绫湘和江一唯呢，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这……”
莫嘉娜冰冷尖锐的目光让射爆哥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只不过他宁可面对这种明面上的冷漠，也不愿意亲身感受莉博菈刻意用灿烂笑容掩盖的残酷本性。
射爆哥咽了口唾沫，仔细讲述起了江一唯的发现和决定……
期间，莫嘉娜的表情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反倒是抱着看戏心思的莉博菈在射爆哥讲到江一唯果断开枪击杀商队老板的时候，相当欢愉的吹了声口哨。
大概是察觉到莫嘉娜的敌意慢慢退却，射爆哥迅速的抹了下额头上不停渗出的汗珠，气喘吁吁的讲道：
“事情差不多就是这样，现在算来的话，距离他们离开了有半个多小时了吧。”
“嗯……我知道了。”
莫嘉娜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目光逐渐挪向那团变幻莫测的炫目营火；数道明暗不一的光斑在她的脸上肆意摇曳，倒映在她眼眸之中的橘色焰光更是掩盖了她的真实想法。
射爆哥盯着莫嘉娜的脸看了许久，也没能分辨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只好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一旁神情微妙的莉博菈，而后低着脑袋无声的退开。
见周围总算没了外人，莉博菈这才大咧咧的走到莫嘉娜身边，一把搂住对方的肩膀：
“反正现在江一唯也不在，你也没必要憋着了，想骂就骂出来吧……”
莉博菈语气稍稍一顿，等莫嘉娜试图甩开她的手臂时，她才笑着补充道：
“就跟之前一样~”
这句话刚落下，莫嘉娜就少有的怔了怔神，随后更是少有的瞪了莉博菈的一眼——被她打骂的人很多，可被她瞪过的人反倒少得可怜，基本都是和她无比亲近的那一小撮好友。
莉博菈并不知道其中门道，只是觉得莫嘉娜的模样既新奇又有趣，脸上的笑意更加浓郁了几分：
“哎呀，咱的耳朵天生就比较灵，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嘛~”
“哼……”莫嘉娜冷哼一声，用力推开莉博菈的手臂，重新闭上了眼睛，“你有办法追上江一唯他们吗？”
“现在行人稀少，又刚下过雨，地面比较湿软，应该可以追踪到他们……”莉博菈回答的有些迟疑，“不过……说实话，咱不觉得他们能追上那些马匪，露茜和江一唯的骑术勉强看得过去，可他们的坐骑是绝对比不上马匪的，咱们大可以在这里等他们回来呀。”
“不，我其实一开始就想会一会黑旗团这帮地头蛇，只不过他们的老巢太过隐秘，加上拉泽利尔一带战事将近，去那边捞些资历和功勋更加方便，我才决定暂时放他们一马。”莫嘉娜瞥了眼那个被暴力撬开的货柜，又看了看落在地上的几块碎布，淡紫色的眸子中流淌着几分异样的色彩，“可现在他们主动送给我们一个顺藤摸瓜的机会，我为什么不试着干掉这伙人渣呢？这可是能获得地方行政厅最高嘉奖的活儿，我很乐意收下这份大礼。”
莉博菈眉梢轻佻，嘴角微弧：
“你是认真的？不说我们干不干得掉黑旗团，就算最后成功了，你能保证那些米虫不会反咬我们一口？”
“那样的话，我不介意请他们去我家喝杯茶。”
“好吧，你是代理团长，你说了算~”
莉博菈耸了耸肩，故意咬重了‘代理’二字。
莫嘉娜不知是习惯了对方时不时的插科打诨，还是现在没这份心思考虑别的事情，她没有理会这点挑衅，而是淡漠的挥了挥手：
“你去找那个佣兵头子说一下，谢礼用食物和水替代就可以了，给他们留下一餐的口粮，其余的全部带走，我去叫一下贝拉他们。”
“没问题~”
……
“……也就是说，江一唯先生带着露茜小姐和绫湘先一步去追逃走的马匪，而莫嘉娜小姐之后也带着其他人一起过去了？”
“是的，艾伯特大人。”
“这可……不是什么好选择。”艾伯特扭头看了眼东南面已然泛起些许亮光的地平线，内心隐隐的感觉到了几分不安，“看得出来，这一次的袭击是有预谋的，附近肯定有负责接应那些马匪的同伙……”
“那几位可不是简单几十名马匪就能解决的啊，仅是那位年轻的魔法使小姐，就够他们喝一壶了。”
“那倒也是……”
艾伯特苦笑一阵，挥手示意射爆哥可以离开。
待身边没有其他人之后，他才小心翼翼的看向那辆被马匪一眼相中的普通马车：
除去那几块价格不菲的魔纹布，其他人兴许没办法发现其他线索，但被迫参与到了一场又一场地下交易之中的艾伯特自然知晓一些常人容易忽略的信息。
在那个被盗匪撬开的货柜上，他理所当然的找到了一枚在他人看来不过是刀剑划痕的独特标记——这一图案只有在特定的角度从高处往下看，才能了解其最初的面貌。
这个隐秘的图案是黑旗团最常用的标记之一。
突然想起某件事情的艾伯特眯着眼睛，从货柜上挪开视线，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
“哼哼，到底还是两群贪婪的野狗，表面上和和气气，可一转身就巴不得能私吞这根带肉的骨头……”
——只是不知道我这条两边不讨好的狗，还能苟活到什么事情……
他笑容惨淡、喉中干涩，嘶哑的语气满满都是自嘲和失落，但两名朝他飞奔而来的警备队队员让他不得不敛起这难得的真情流露。
“报告副队长，我们在西南面距离营地两百米左右的乱石堆里，找到那名单独逃走的盗匪了！”
“哦，那他人呢，你们怎么没把他带过来？”
“那个人……已经死了……”位置靠前的那名队员一边安抚自己脚边表现的有些畏缩、紧张的猎犬，一边用着讲述鬼故事那般的轻微语气缓缓叙述道，“他……他好像是遭到大型食肉动物的袭击，从腰部断成两截的尸体几乎……被吃掉了大半，虽说残余的肉块和骨头上有明显的抓痕和撕咬的痕迹，但我们暂时也没办法分辨出那是什么动物留下的。”
这人的讲述让艾伯特想起了之前绫湘提及的那场诡异的凶案，虽然队长那边好像不是太在意那件事，可他在做备案的时候是格外留意过尸检报告的——而他当时看到的文字描述，和现在听到的内容相差无几。
这让他有些不安的挑起眉梢，下意识观察了一眼营地周围的情形：
“……能判断出他死了多久了吗？”
“死者的血液还很新鲜、魔力也有残存，应该是在两到三小时前死掉的。”
“这么说来……他差不多是刚逃走没一会儿就死掉了？”察觉到事情越来越不对劲的艾伯特背着手转过身去，如同自言自语似的低声嘀咕了起来，“两百米的距离，大型食肉动物的袭击，那个时候绫湘她们才刚刚结束战斗，警惕性还很高，不可能连这点儿响动都没有发现吧？还是说这个猎手可以悄无声息的秒杀那名盗匪？”
说完，艾伯特冷冷的哼笑一声，摇头默念着‘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的同时，再次将目光转向了东南面——那边，正是江一唯他们离开的方向。
艾伯特眨了眨眼睛，极远处愈发灿烂、柔和的朝阳在他现在看来，竟然多出了几分狰狞：
——连续两名被啃食殆尽的尸骸……难道真有安奈摩斯在马尔默港附近逗留吗？还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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