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这么大岁数了,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我没有了当初为了一块糖果和小伙伴们打闹的勇气,也没了只是掉了一颗门牙而嚎啕大哭的羞耻心。
别人都说我长大了,懂得自己系上笔直的领带,吃饭不会再将汤汤水水洒在碗外面,见到流浪狗懂得去买一根火腿肠喂它而不是随手拾起一块石头向它投掷去。
人们总也说,有失就有得,父亲也总是将舍得舍得挂在嘴边。
如果要我去理解舍得的话,我想我得到的是一双眼,舍弃的或者丢掉的也是一双眼。
我得到了一双敢于正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双眼,敢于正视枪口硝烟脑浆并裂的双眼。
丢掉了一双敢于在深夜直视窗外萧瑟风声与皎洁月光的双眼。
我不知道我父亲是怎样想的,直到有一天,我亲手将一把刀送到一个男人的胸膛,并且背回一袋子人民币和一袋子**的时候,他和我说。
“我的儿子,你终于长大了。”
不知道,如果那天我的母亲看到了当时的我,听到了我父亲的话,她会怎样想。
她会后悔生下我吗?她会后悔嫁给我父亲吗?
她一直都没和我说过,我也只是从照片上看到过她。
除了家里的保姆阿姨,每一年我总是会见到一名陌生的女人。
当我足足花费了一年的时间去熟悉那位陌生的女人时,第二年却又换了个人。
除了保姆阿姨,她每天都会端着一碗粥,一叠小菜,在我小的时候一口一口的喂我甜甜的白粥,在我长大了的时候一筷子一筷子的给我夹咸咸的小菜菜。
直到我十七岁的那年,保姆阿姨因为癌症死了,从住院到下葬,整整三个月的时间,我根本没有见到她一眼。
那三个月,我学会了独自做饭,自己熬一锅粥,自己洗一盆菜。
我不知道她住的是哪家医院,也不知道她葬在了哪里。
直到我父亲跟我说,你的阿姨住院了,你的阿姨去世了。
我想买一束花送给她,或者买一束花埋在她的墓碑前。
那三个月我学会了抽烟,于是我每天一根一根的抽着烟,望着窗外连绵起伏的山脉,还有略显昏暗的天边。
就像我从来没见过我母亲鲜活的笑容,我从来没见过几乎算是我母亲灰死的墓碑。
后来陪伴我的,一盒烟,一座宽大的屋子,一群我一直都记不清的人,一个眼神冰冷的父亲。
一个大手宽厚温暖的父亲,一个笑起来难得有点和蔼的父亲。
阿姨没有去世前,我那时候还是小学。
那一天,正常的开端和收尾,是从一碗我一直都熬糊了的燕麦粥开始的。
家长会,我又找不到我父亲,也许是我父亲和班主任说了,班主任也没有说什么。
只不过她问我,我的理想是什么。
我说,我想当一名科学家,长大了要为祖国做贡献。
之后我跟阿姨说了,因为父亲那一晚根本不见踪影。
阿姨很高兴,她摸了摸我的小脑袋,然后为我做了我再也找不到相同味道的可乐鸡翅。
之后每一次,只要我有了新的理想,我都会跟阿姨说。
当一个老师,成为一名军人,当一个钢琴家,成为一名书法家,做一个歌手,当一名流浪音乐家,成为一名警察。
除了最后一个,阿姨从来都是笑呵呵的夸我:“立忍,有出息。”
只是当我说,我要成为一名警察的时候,阿姨的眼眶抽搐了一下。
“立忍,有出息。”
她拍了拍我已经和她一边高的肩膀,然后给我炖了一个猪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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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走之前的一年,我在班上遇到了一个女孩。
她土里土气的,梳着俗到底的麻花辫,除了一双大眼睛,我再也找不到另一个足以让我正视的亮点。
我承认我不是一个好学生,上课睡觉,下课打闹,除了课上不打扰课堂纪律这一点之外,光是那些违纪次数就足够将我仅有的纪律分扣到南天门去了。
“谁让他沈家有钱呢?”
班上的同学没人敢当面顶撞我,即使我根本就不搭理他们,但我毕竟管不到他们背后嚼舌头。
是啊,我家有钱,你有脾气吗?
每次看到他们嚼我舌头,我就用这区区几个字顶死他们。
就算我家没钱,你也照样分数超不过我。
当然,英语除外。
呵呵,我恶心死你们。
于是到后来,连嚼我舌头的人都没有了。
到后来,那个土里土气的女孩从门外走进了,她穿着崭新的运动服,还有一双洗的发白的明显不合脚的布鞋。
那时候我正在和午后毒辣的阳光做着终极对抗,昏昏沉沉的脑袋几乎就快要睡着了。
“我叫余小琼。”
她的声音真好听。
就像我第一次听到她拉二胡时那第一声的惊艳一样。
“你就先坐在沈立忍里面吧。”
班主任和她说。
她脚步轻快的,布制的鞋底点过水泥地面时的声音很小。
她走过我身边的声音很小,带着一点泥土的气息,还有玉米的味道。
淡的发白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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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我没有朋友,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总觉得我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
明明我只是很少和他们说话,明明我从小就这样。
阿姨说我不是傲慢的孩子,我只是有点羞涩,有点腼腆,自己不好意思去主动接触别人,而是习惯于别人主动的接触。
应该是对的吧,既然阿姨这么说。
可是我的同学们怎么就不理解我呢?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一样,他们反而有意识的排斥我。
就像陕肃的人们厌恶陕肃的大风一样。
就像我不喜欢吃羊肉一样。
说不出来。
“呐,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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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大眼睛上面的睫毛有些长。
正盛的阳光映在她的左脸颊上,她的笑容和阳光一个颜色。
我看着她向我举起了的手,还有修的有些糙的指甲和带着茧的手指肚。
“他可是出了名的冷面公子哥呢,你不要乱搭茬哦。”
明明我什么也没做,怎么多嘴的那么多呢?
肚子里千万句厌恶和反驳的理由,我也只是撇开了头,继续趴在桌子上和骄阳做斗争。
“你看,他就是这样。你好啊余小琼同学,我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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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走之前的六个月,整天浪荡来浪荡去的父亲终于想起了问我学习如何。
“儿子你这不行啊。”
他瞅着我期中考试的成绩单,感叹着说。
“虽然这洋话确实蹩口了点,但是老师和我说,这洋话是最容易拿分的科目了,可你怎么就考了个十多分呢?”
废话,我上课几乎都睡觉了。
“唉算了,这样,你今明两天不是放假吗?爹一会儿带你去咱家公司里看看,你也长大了,顺便熟悉熟悉咱们公司,就算你考不上大学,你也好歹能到咱家公司里找个一官半职的,等我老了,你也好接手。”
“哦。”
我也就随便支会了一声,谁愿意和你去公司里转悠啊?不就是个挖煤的吗?我今天还没上号签到呢。
“那个,你先去把我那件灰色的大衣拿过来,早上那件穿不了了。”
“嗯?早上那件深蓝色的大衣不是新换的吗?怎么又要换一件?虽然我知道你常说女人如衣服,但是你这衣服换的有点勤了吧?”
“臭小子你说什么呢?”
父亲轻轻的拍了我的头一下。
“也不知道你同桌家里是干什么的,这次家长会,好像是你同桌爷爷模样的就坐在我旁边,那身上脏的,也不知道收拾收拾,满身的煤灰渣子。”
“可惜了我一件好大衣啊,得好好干洗一下喽。”
父亲有些遗憾的说道。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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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是余小琼她的父亲。
余小琼她家就和她的名字一样,穷。
她嘴巴大,没几天就让人家给她话套出来了。
“小琼你家里是干什么的?”
“我爹在煤矿干活,我娘在纺织厂上班,”
后来,搭理她的人也就越来越少了。
毕竟那个时候,每个学校里总是有一个特殊的班级。
没人搭理余小琼的第七十三天的第一个下午,她向我一样,趴在桌子上。
我依旧和骄阳做斗争,而她却是趴在桌子上,将脸和课本贴的近近的。
“......”
我瞟了她一眼。
她注意到了,于是她也瞅了我一眼。
然后继续将脸贴在课本上。
“离远点,我家阿姨说了,这样对眼睛不好。”
我觉得我当时的声音几乎可以与蚊子相媲美了。
这还是我抠了半天指甲才憋出来的话。
余小琼好像听到了我说的话,她转过头来,大眼睛看着我。
我看不清她的眼睛,因为太阳光晃的我睁不开眼。
但是我能感受到她眼神中有些开心的味道。
作为同桌,这么多天没和同桌说一句话,我这个同桌很不尽责吧?
于是我将一小块阿姨给我带来当零嘴的蛋糕塞到她的桌阁里。
“当你同桌这么久,还没和你说一句话,我真的很抱歉。”
我没有瞅她,而是继续趴着。
她也没说话,只有细小的呼吸声。
就在上课铃打响的前一秒,她将一小块糖果推到了我面前。
“.......”铃声打响的时候,她好像说了几个字。
我没听到,不过我看到那块糖了。
五毛钱一大把。
挺甜的。
“不过你同桌学习确实挺好的,听你班主任说,如果她期末考好了的话,很有希望进尖子班里去。”
父亲穿上他那件灰色的大衣,随意的说道。
就快期末考试了,也许之后,余小琼就要到尖子班里去了吧?
我又要一个人一座了。
我剥开那块糖的糖纸,舌尖一卷。
挺甜的。
我小声说。
她小声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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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走后的第二个月,我学会了抽烟的第二个月,余小琼进了尖子班的四个月零二十天。
我第一次杀人的前十天。
我看到我的父亲,带着我,还有一大群我不认识的男人,将一个被打的五颜六色的男人绑到了一处荒山里。
“给过你机会了,可别说我不够意思。”
冷的像冰箱里的冻猪肉一样,父亲说。
然后他像以前我认为的那样潇洒的点上一根烟,然后他身边的一个男人刚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手枪。
“等等。”
父亲突然按住了男人掏枪的手。
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手枪,举到我面前。
“儿子,你来。”
他和我说道。
我当时动都没动,因为我当时整个人都像木偶一样呆滞着。
“你来。”父亲又说了一边。
我摇了摇头。
“你来。”他又说了一边。
我疯狂的摇头,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也许是我父亲终于没了耐心,他直接强硬的抓起我的右臂,将手枪往我手里狠狠的塞了进去。
我手一哆嗦,直接将手枪扔了出去。
恰好,扔到了那个被打的五颜六色的男人面前。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男人挣断了捆绑着他的手的绳子,他突然一个前扑,顺手就抓起了我一不小心扔过去的手枪。
可惜他根本没有机会开枪,父亲身边的好几个男人掏出手枪将那个男人打成的筛子。
枪声像雨点一样。
根本没有电视剧里演绎的那样清脆。
闷闷的。
“孩子,你已经长大了。”
被打成筛子的男人让我父亲身边的人埋了起来。
父亲抽着烟,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有些事情,你只是一时接受不了罢了。”
“可是你已经是个男人了,你就快要十八岁了。”
“你爹我十八岁的时候,手上已经三条人命了。”
他就这么和我说。
然后,他转身走向身后的汽车。
“你是我儿子,你躲不开的。”
“总有一天,你该明白点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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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叔和我说:“阿忍,上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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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杀人前的第八天。
余小琼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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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走后的第一天。我和她坐在学校花坛前的长凳子上。
她还是那样的土里土气。
“我家阿姨走了。”
我的声音很小,也很沙哑。
也不管四处有没有人,我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然后好像很熟练的点燃一支烟。
深吸一口,不管有没有咳嗽的要死要活。
因为这样,我才能名正言顺的哭出来。
男子汉不要轻易落泪,我确实没有轻易落泪,毕竟烟这种东西太呛人了。
阿姨她不会说我什么的是吧?
我用哭腔问余小琼。
“嗯嗯。”
她说道。
“嗯....其实我不知道有多呛,我试试。”
说完,她也不管我有没有反应过来,她就从我口中夺走了那根刚刚点着的烟。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她呛的几乎都说不出来话。
然后她随手就把烟扔远了。
“给你糖,那种东西还是不要抽了!”
不由分说的,她将一块糖塞到我嘴里,然后用手捂住我的嘴。
“我过去难受的时候,我就吃一块糖,然后很快就好了。”
她的嘴里还留着一丝丝烟味。
我眼眶通红的,指了指她捂住我嘴的手。
“我放开手,你不许抽烟了哦。”
她说。
我点了点头。
然后她放开了捂着我嘴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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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脑袋一热,我一下就抱住了她瘦小的身体。
“别喊....让我抱一下。”
我在她耳边小声的说。
我甚至能感受到她身体微微的颤抖。
我将双眼抵到她的肩膀上,然后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我没哭...我没哭......”
我小声的,颤抖着的说。
“嗯嗯。”
“你没哭,你没哭。”
过了一小会儿,她拍了拍我的后背。
她在我耳边轻声的唱道:
哦哦,娃娃睡睡,对面的山上掐谷穗穗。
掐的谷穗穗喂**,喂的**下蛋蛋。
.............
“我小的时候,我娘就这么哄我睡觉的。”
她看我不哭了,她就这么和我说。
我依然抱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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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很久之后,我才知道余小琼她还有一个姐姐。
他爹为了找她姐姐,借了高利贷。
等我找到余小琼的时候,她躺在一间阴沉沉的小屋里,浑身衣衫不整的。
校服裤子被直接撕碎了。
我脱下外套,将她**的下身裹住。
我将她轻轻的放到我的床上。
她昏迷的时候,都是紧皱着眉头,指甲抠的我的手心很疼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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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几个人。”
父亲将几张照片扔到我面前。
“你自己看着办。”
然后,他将一把手枪,一梭子子弹,还有一把匕首放到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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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火,跟着他。”
“我知道了,大哥。”
这十一个字我没有听见,我只是,抓起手枪子弹还有匕首,冒着窗外的大雨,走了出去。
然后断了一条腿,还有几根肋骨,疼的我死去活来的。
最后还是火叔冲了进来,打死了那几个杂种。
我就是个废物。
“阿忍....你做的好。”
火叔跟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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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小琼后来醒了。
她变的有点傻了。
她的老爹让那些放高利贷的人给活活打死了,她的娘成了精神病,让邻居送到了医院里。
余小琼她的眼睛变的朦胧了起来。
那时候我坐着轮椅,看着她坐在床前,呆滞的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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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杀人之后的第九年。
我从祁连山下死里逃生之后的第一年。
第一年零一小时又三十三分钟七秒。
我见到我父亲最后一眼。
“本月初,陕肃省大毒枭沈某某被处以死刑。沈某曾化名申某某从事非法黑社会活动........”
那是在报纸上。
只有他灰白色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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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着大货车,小琼昨晚吃下安眠药,还没有睡醒。
我将大货车开出了陕肃的省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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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车里,面前是还有五十秒的红灯。
这么没有陕肃的大风,只有连绵不绝的阴雨。
东山的天气,真心不如陕肃的来的痛快。
我瞟了一眼副驾驶坐上,三块钱一斤的芹菜,红辣椒,还有一大块里脊,鸡翅,猪蹄。
思绪颇多。
“干什么呢?还不走?”
交警敲了敲我的车窗。
“来来来,开这边来。”
我只好将车停到了路边。
“溜号了吧?”
“啊....抱歉啊警官。”
我有点尴尬的说。
“下次千万别在开车的时候溜号,我和你说,万一要是出了点什么事情,那可就......”
交警对着我巴拉巴拉的说。
我也只好微笑着不停点头。
“好了,你叫什么名字?”
“不是吧警官,你不会扣我分吧?”
“不是,我不扣你分,我就是先记下你名字,看看以后出车祸的人里有没有你。”
“哦....我叫沈立忍。”
“嗯,我记下来了。”
我看着交警装模作样的记下来,然后认真的说。
“走吧走吧。”
他说。
“哦,那我走了。”
交警摆摆手。
然后我就将车开走了。
这一路上我开的分外谨慎,生怕犯了一点什么错误。
我还得回去给小琼和儿子做饭呢。
我一边想着,一边觉得心里暖暖的。
然后,不小心闯了红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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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五百字....为啥我在wps上显示的是六千二百字呢?
嗨呀好气,那七百字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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