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九月的倒数第三天。
静思不在的第四天。
原本就设想过静思最终有一天会离开自己的身边，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我等着她回来，就感觉像是等逃出笼子的鸟自己回笼子一样，希望渺茫。会不会永远不回来了呢？我一度相信静思会归来的心开始动摇。
说到底，我还是对静思不甚了解。对诗琪也是，对戴雨也是。他们有什么非得瞒着我不可的事吗？
国家机密，世界要务？
戴雨是不是把静思上交给政府或者哪个研究院了呢？
那诗琪又是为什么消失了？
……
躺在床上不禁思考了一会儿，就进入私浴洗了个澡，刮了胡子，洗漱完毕。从主卧室出来，三只小猫顿时跑过来蹭我的脚踝，元气满满的一天。
我为小猫们准备好食物，来到客厅外的阳台上。天蒙蒙亮，汽笛声格外明显。江上还没有轮船，桥梁上的灯管早已熄灭。不知哪里来的鸽子聚在一起，在远方的楼顶上飞来飞去。大大小小的建筑、花花绿绿的植物铺满了近处的视野，非常静谧。几度在这里和戴雨看夜色，却没有看过清晨的景观。这次，算是一个人见过了。
今天没有什么计划，很空闲的一天。在阳台上活动了一下肢体，就进卧室复习了。我把英语应用文格式和常用语、各种热门话题的文章全部挑一点背下来。以前办不到的事，现在一个上午就解决。
中午的时候，诗婷竟然来了。
她难得换了套衣服，白色短裙搭配红、褐色格子衬衫，就好像跟学院制服反过来一样，给人一种清新爽立的感觉。天然带有微笑的嘴唇上吐了唇膏，脸颊也扑了粉底，睫毛细长，眼眸碧绿如同湖水，金发飘着幽香。
这是怎么了，难道对我有意思，开始在意起自己的打扮了？
我开始想自己有哪一点为人喜欢，比如厨艺好，或者身材好，或者脾气好，或者头脑好，或者学识好……嘛，一思考感觉自己现在完美得像个神明一样，除了比较穷之外。但神明岂会在意金钱，说不定我就是神明大人！
开玩笑的。
我其实就是一位长相普通的大学生而已。
诗婷也不是因为我的原因而打扮。她被邀请下午去母校演讲，当然，我指的是诗婷的母校。
人一生可能拥有很多个母校，我已经有了四个母校，明年的七月份又会增加一个。不过，我并不是说母校越多就越厉害。假使一个人不上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在同一所私立学校读，本科硕士博士在同一所大学读，那么，他只有三个母校，却比有四个母校的我牛逼得多。
诗婷说的母校是附近的市立第十三中学，一所高中。临近假期，她曾经的班主任邀请她去交流一下学习心得，并不是全校性质的演讲。诗婷或许是觉得不好意思，想拉我一起过去。嘛，如果跟诗婷一起过去的话，我会更不好意思的。
结果，下午四点多的时候，我还是跟诗婷一起去了。诗婷带着贺卡和蛋糕，一问才知道今天原来是她班主任的生日。在东门和四个大一的学弟学妹碰面，他们全部是诗婷的高中同学。虽然男女对半，却没有成为情侣的迹象，两个男的在一块聊着WE的事，两个女的看见我和诗婷很高兴。
期间，免不了被调侃，诗婷一一否认，我没有开口的余地。我纳闷地跟在后头，既不想与那两个男生说话，也不想插嘴三个女生的谈话，形成一种孤单落寞的氛围。我看着诗婷的背影，感觉彼此就好像阴阳相隔一样。
也许我真的有某种焦虑症。我能谈开来的情况有二：
一、对方是熟人，且周围没有其他不熟悉的人参与对话。比如跟戴雨、元通说话，我会扯各种有的没的。
二、对方主动问话，且话题是我所熟悉的。比如有人向我问路，我会说得很详细。
除此之外的情况，我都不想说话。现在显然不属于上述两种情况，我到底为什么跟了过来呢？
诗婷邀请我，我就拒绝不了……
下午想了一万个不去的理由，一想到能够看到诗婷不同于平常的模样，就傻傻地跟过来了。虽然自己想做一个理智的人，却经常会有贪小便宜的念头。就像这次，贪恋诗婷的模样，并没有喜爱之情，却享受被人误会成情侣的感觉。
真差劲！
自己所谓的原则，其实也不过是虚伪的而已。假如没有后果，不会被逼着结婚，不会被数落贫穷，不会被骂滥情……我想我早已经上了静思和小惠，狂热地追求诗琪和诗婷了。我真是差劲。我本以为我不信爱情就能好好地对待异性，结果我却滥用她们的好心。
不过，我从没有想过当一个好人，我只想做一些好事。差劲就差劲吧，总比那些真爱对方却伤害对方的人强一点。
我不爱诗婷，虽然跟诗婷走得很近，汲取了一点点青春的气息，但是，我觉得自己有好好地保持距离，不至于让诗婷喜欢我。
现在的情况是，诗婷把我当学长，最喜欢面包，彼此共同的语言是猫、诗琪、小惠，交换了手机号，没有身体接触（不算诗婷主动握住我的手），没有告白（不算我那次玩笑）……
嘛，总体来说，还算安全。比起静思、诗琪、小惠的情况，要好得多。
就这样一路思索着，很快到了那所高中。诗婷说的班主任是一位中年妇女，短发，黑眼镜，给人一种干净利落的映象。她教的是语文，三年级组。高三语文课时安排得少，她一个人教三个班，还管着其中一个班。
已经五点多了，高三的学生没有下课，还要上半个小时的自习。真是辛苦啊，虽然临近假期，学习却更紧张了，作业加多，星期六还得补课。
诗婷她们向班主任祝贺。但身为班主任，自然也很忙。她很快领着我们依次到三个班上，每个班分一男一女，介绍一番，就开始交流。
我和诗婷分在一起，还是最后一组，光荣地接受班主任的注目。我站在讲台一侧，兴奋又无聊地看着台下交头接耳、身着清一色校服的学生，没想到自己也有训导高三学生的时候。
诗婷缩着身子撑在讲台上说：“我叫许诗婷，老师的上一届学生，考上XX大学的国际汉语教学专业，擅长语文、英语和法语。身边这位是我大学的学长……”说着看了我一眼，我便盯着教室后面的墙壁向台下说：“我叫兰君，来自湘南，很高兴和大家见面。”说是这样说，但我觉得自己的脸色肯定有些难看。没有办法，这些人面生得让人想吐。
诗婷却继续说：“老师叫我们来讲一讲学习心得，不过，我也不知道讲什么好。所以，如果大家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提出来，我和兰君学长会依据自身的情况解答的。”
诗婷说完，下面变得热闹起来，我也稍微放松了一些，走到诗婷的旁边小声地问：“你不是准备了稿子吗，怎么不念？”
“太羞耻了，”诗婷低垂着头说，“我低估了在生人面前说话的难度。”
“我也这样，多少有点紧张。”我试着挽救一下诗婷的情绪，“我觉得要是我们能够站到屋顶上，拿着大喇叭跟他们讲话，情况会好很多。”
“哪有这样的……”诗婷好笑地看着我。
“你想想，大话西游里不是有这样一个场景吗？”我说开来。
诗婷却微红着脸说：“他们才没拿大喇叭呢。”
我觉得自己说得有点上头了，及时收口。台下还没有一个同学举手或者开口提问，也许是因为不想打扰我和诗婷之间的悄悄话。班主任站在教室的后门门口，望着我们笑而不语。我才想起我们是来说学习心得的，既然诗婷不想长篇大论，就只能我顶上去了。我面向台下，盯着某一张桌子说：“既然还没有问题，那我就先说几句。”
“我现在大四，学的环境专业，水动力学这一块，目前正在准备考研。我有时也会想，为什么要这么一直学下去？答案不只一个。如果是考试的话，自然是多答多得分。在现实里，我们回答自己，只要一个答案就行，这一个答案因人而异。”
“有人是为了好找工作，也有人是因为兴趣所在。我的答案是，抛开感性的思维来讲，考取高学历是最合理的选择。任何想要放弃读书发展特长的行为都是坠入魔道，少数人可以成为魔头，但大部分人只会走火入魔。”
“试想一下，一个人爱好写作，却学习不行，因此整天混在网上写小说、逛论坛，放弃考大学。毕业以后，他要承担足够多的风险——比如写得糟糕、收入微薄，面对众多的困难——比如被父母痛斥。另一方面，如果他考上了大学，一切就轻松得多。一来他可以选择文学方面的专业，二来他可以有很多空闲时间来写。”
“有人把兴趣爱好优于学习，我是不敢认同的。我们会在学习之余玩乐，却很少在玩乐之余学习。我们晚上熬夜学习，每一分钟都在与困意斗争；晚上熬夜玩游戏看小说，每一分钟都在消磨睡意。从正常的角度看，无疑是学习更为高级和优先。它挑战人的自律、增加人的知识、培养人的毅力。所以我认为，高中一切玩乐发呆的行为都是为了逃避学习走的魔道。”
“经常有人说努力学习，这是一个不好的词。学习本就是一种持久而获取知识或技能的行为，无所谓努力不努力。甚至有些人计划今天玩一天而明天再努力学习，简直是莫大的自欺欺人。谈学习，就应该定时定量。这是一切学校和机构的教学标准，也该是我们学习的标准。我们可以玩乐，可以发展兴趣爱好，却不能打扰我们学习的定时定量。每天要完成规定的学习任务，每个规定的时间段要好好学习。”
“雨果在《九三年》借人物之口说过，‘老师，我们两人的乌托邦区别就在这里，您要义务兵役，我要学校；您梦想人成为士兵，我梦想人成为公民；您希望人拥有强力，我希望人拥有思想。您要一个利剑共和国……我要一个思想共和国。’
“在这段话里，雨果强调了学校和思想的重要。我一直以为，我们读书的目的在于拥有自己的思想。在大学三年，我思考了很多细节。”
“比如什么是兴趣爱好。因为我主张一切常用词都该有自己的理解而不是汉语词典上的解释，所以我的答案可能跟书面上不一样。兴趣取一时之兴的意思，指在某一时刻，突然会在众多选项中选择的活动。比如兴趣是看小说，指的是偶尔会看一看小说。而爱好呢，则取长久之意，指我们经常从事并且乐于从事的活动。比如爱好是跑步，指的是经常跑步。”
“在学习上，如果你们还没有自己的答案，可以听一听我的看法。高中阶段，不求爱好学习，至少不要爱好其他；可以有学习之外的兴趣，但不能沉迷。做到这两点，我相信大家一定能考上一个好大学的。以上就是我的学习心得，如果有问题的话，不管是学习方面，还是大学生活方面等等，都可以提出来。我和诗婷会尽量回答的。”
我这一段长篇大论把自己都吓了一跳，总感觉一段话接一段话说不完似的。在我说话的期间，感受到N股视线聚在自己的身上、脑门上、瞳孔中，有飘忽的，也有直刺刺的。有一个刘海超长的女孩一直咬着自己的手指对着我，怪吓人。所幸终于讲完了。
诗婷惊奇地看着我，率先鼓起小手掌。台下也顿时一阵噼里啪啦的掌声。
“那么，师弟师妹们，有什么问题就快点提吧，还有二十分钟就下课了哦。”诗婷重新掌握话语权，在喧闹的氛围多少放松了一点。
一个男生一边举起手一边说：“如果已经爱好上其他的活动、沉迷在兴趣之中，那怎么办？”
这是一个找茬的问题，我自己也没有事先考虑，我所思考的都是应该怎么做，而不是应该怎么不做……诗婷不明所以，向我开玩笑似的做出请的动作。
我撑在讲台上，思索着怎样回答才好。
没救了？
这样回答，我担心班主任在教室后面把扫把丢过来……
在我思考的时候，诗婷善解人意，开口说：“兰君学长在思考，大家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我的吗？”
这样说之后，有几个女生站起来礼貌地询问语文英语的学习方法和答题技巧，诗婷一一回复，气氛很融洽。
之前那位男生的问题其实就是相当于怎样戒除上瘾的问题。我逛过戒撸吧、戒赌吧、戒色吧……都是当笑话来看。我不能断言它们的好坏，有人称之为邪教，也有人认为真心有用，我只是觉得它们不是可以拿来谈论的。如果我劝小伙子没事多逛逛戒撸吧，自己学习怎样戒瘾，班主任可能会冲上来把我丢出去。
高中时有了不好的爱好或者沉迷某种兴趣，明知道对学习不利，依然不可控制。如果到了这种地步，不就是没救了吗？至少是没办法自救的。
……
最终，我向诗婷示意自己想好了，便看着那位男生说：“这位师弟提出的问题，要分两种情况来说。一是，如果成绩还可以并且没有下滑趋势的话，可以继续从事自己的兴趣爱好。就好成绩和好生活来说，我也不能判定哪个更重要，每个人应该自己定夺。二是，如果学习已经很差还控制不了自己的话，就不得不依靠外力了。我不推荐他吃药，他应该试着依靠别人。成立学习同好会帮助他定时定量地学习或者他自己找一个熟人监督他，都是可以一试的方法。要是这位师弟有什么好的想法可以说出来，供大家选择。”
男生摆了摆手说：“没有，没有。受教了……”
这个样子，我不禁觉得他是真心在提问，倒是自己小心眼。诗婷看了一眼手表，大概是快到时间了。
“快要下课了，我们就不打扰师弟师妹们的吃饭休息时间。如果还有什么问题，像是对大学生活好奇的，可以私下找我们聊。我们会在学校再待一时半会。”
诗婷这样说后，班主任在后面终于开口：“诗婷兰君，你们能留下联系方式吗？”
我闻言拿起粉笔写下自己的手机号、qq号，一边小声地问：“诗婷，你要留什么？”
“就手机号吧，我现在不玩qq。”
我随即在黑板上写下诗婷的手机号，记忆力很好，所以不用翻手机查看通讯录。
诗婷在一旁补充说：“大家有事可以发短信。如果是陌生的电话，我会感到恐怖，一般绝对不接的。”
“师姐，你和兰君师兄是情侣吗？”
背对着他们，我听到了意料之外的提问，是一个女声。虽然带有调侃的意思，我还是不禁认为她也许对我有意思。万一她迷上我，我就得冠上诱拐师妹（严格说是诗婷的师妹）的罪名。于是，我调转身体，对着空气向不知道是谁的那个女生撒谎说：“虽然诗婷很美丽，但遗憾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和诗婷只是朋友而已。”意思是连诗婷我都不爱，其他人就更不用提了。
我话一说完，下课铃就响起来。那些急于吃饭或者有事要做的学生陆续走出教室，还有些旁若无人写着作业的。我和诗婷走出教室，在走廊上和班主任会合。交谈不久，其他四个大一的同学也赶来。
有几个高三的学生出来找我们聊学习上的问题，谈开来说了些大学的作息。最后，班主任邀请我们去食堂吃饭，但作为一个外人，我处境尴尬，率先请辞。
诗婷也不好意思地向他们告罪离开。
夜色笼罩下，灯光四起。内衣店的店员在门口拍着巴掌，麻辣烫店铺门口停着送外卖的自行车，车道上停着的公交车人头攒动……
我们走在回大学的人行道上，诗婷看起来有些情绪低落。但周围行人很多，并不适宜交谈。我走在前面，不停地回头看身后的诗婷。路过网吧的时候，诗婷说：“兰君学长，我去一趟洗手间，你等一等。”
我同意后，说自己也去。两人穿过商业街，在网吧附近看到一个公共厕所。我说自己在外面等着，诗婷就一个人进入厕所。
我靠在网吧的玻璃墙面上，手机收到一则消息，点开一看，是qq的验证消息：兰君师兄，我喜欢你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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